李玄还是不答。
赵佶没甚么耐心在这里与她浪费时间,颇为嘲讽地问了一句:“你下毒谋害皇兄,还害得朕差点被你拖下水去。如今,你在这牢狱之内,还有无能力实现你荡平宋辽夏三国的野心?”
“官家,我不过一介画生,本领唯有舞文弄墨而已。您如今当了天子,富有四海,您又是否能荡平辽夏,一统河山?”李玄终于开口了,反讽道。
“你说甚么?”赵佶挑眉,对她的挑衅心生不快。
“呵,您的本事,与我也无二致,不过就是舞文弄墨而已。呵呵呵呵呵……”李玄怪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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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是现在就想寻死,激朕可实现不了,朕只会拔了你的舌头。”赵佶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官家,您要明白到底是谁让您坐上这皇位的,是我。”李玄拨开眼前的乱发,那枯槁的面容上,眉目依稀残留着年轻时的美姿容,她的眸光若毒针,刺入了赵佶的心中,“如今,您若想超越父兄,成就不世伟业,还得靠我。否则,史书上只会写您风流奢靡,望之不似人君。”
“疯子,你就烂死在这牢房里罢!来人,给朕拔了她的舌头。朕倒要看看,史书上到底会怎么样写朕!”赵佶怒斥一声,转身离去。
今日,他就不该来看这个疯子。
在人生最后的十数年岁月里,他亦是这般想的。
……
冬日下江南,能观赏到春光逐渐复苏的神奇景象。江上拂风,月下行船,都别有一番滋味。
赵樱泓有生以来头一回下江南,风光之美,让她如痴如醉。她还是会不由得想起自己的那可怜早逝的弟弟,一辈子困于皇城,尽管是天下之主,却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
但不要紧,如今,她的这双眼,将代弟弟看遍人间繁华。
出发后不久,京中就传来消息,新皇给她改了封号,从曹国长公主改为了冀国长公主。这是因为她是先皇亲姊妹,先皇大行后改封号,意味着她地位的晋升,也意味着她身份的变化。
但赵樱泓对于这些已然并不在乎了。她的身边,家人们都在,父母关怀,伴侣疼惜,儿女承欢膝下,友人谈天说地,她已然拥有了一切,知足常乐。
伴着眼前的美景,她放空烦忧愁绪,只全身心地扑向自然,饱览这一路的秀美壮丽,心境也跟着旷达腾飞。
除了美景,她们还会考察每一地的风土人情与百姓生活。江南乃是富庶之地,在赵樱泓的认知之中,应当是不存在饥民的。
不过情况似乎与她预料的有所出入,江南之地苛捐杂税颇多,尤其是负担着极重的进贡份额,江南百姓的生活并不算如意,人人面上也都有愁容。
一行人行船大半月,自运河南下。
她们在扬州过上元,飞花赏月;在润州观大江,浩浩东流;在姑苏游赏了沧浪亭,感慨沧浪之水,三闾投江。清浊进退,又如何能一如自己所愿。无有明君,贤臣注定蒙尘。
这沧浪亭,在苏舜钦之后被章惇所收购,如今乃是章家的产业,章素儿携她们在此小住数日,也算尽了地主之谊。
随后抵达杭州。在杭州暂缓了半月行程,或往郊野山里,或拜访宫观寺庙,或观赏东坡耗费大力气疏浚建造的西湖苏堤,听人们口中称颂东坡,吟诵东坡的诗词,别有一番意趣。
当然,他们还专门拜访了睦州清溪村。此处乃是浮云子中毒,翟丹殒命之处。杀死翟丹的楚秀馆南派宗师方有常已然成了白骨,他却还有个长工方腊未曾落网。正是这方腊吹出毒针击中浮云子,害得他险些丧命。
众人此番前来,也是想秘密打听方腊行踪。滞留了数日,众人听闻方腊似乎拉了一批人在山中落草为寇,打出茶帮旗号,专与茶叶官商作对。这小子在浙西一带声望颇高,百姓之中有口皆碑,让众人感到惊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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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本是出来游玩,还带着孩子在身边,并不想横生枝节。祭奠过翟丹殒命之处,了解到了方腊的情况,他们便默默离去。
韩嘉彦不禁想起了尚关押在大理寺天牢之中的李玄,如今她已然没有资格入朝堂衙门,若不得特别允许,是见不到李玄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不知她到底是否醒来,亦或已然长眠。
李玄虽无法再兴风作浪,可终究是一件未完之事挂在她心上,时时提醒她当了结。她心忖,如若不能明着去,她怕是要请出自己封存多年的另一个身份——燕六娘来了。
二月,她们自余杭启程,入长江,溯流而上,往武昌而去。
她们在武昌见到了章惇,这位前宰相苍老了许多,闲云野鹤,人倒是显得温和了,仿佛与世无争一般。
看到父母垂垂老矣的面容,章素儿心中很不好受。
但章惇却劝她离去:“你已是出世之人,莫要再被俗事牵绊。走罢,你能来看我们,我们已然很满足了。”
他说这话时,还望向了韩嘉彦和赵樱泓,意味深长。
相聚终有时,章素儿最终还是挥别了父母,一行人与鄂州的名医庞安时见了一面,饮茶叙往事,不久南下往江西去。
第二百二十章
韩嘉彦和赵樱泓不曾想到,她们这趟出来,竟然还是避不开京中的事端。
五月,抵达龙虎山时,京中已然有信使等候在上山的必经之路旁。信使是陈安派来的,由于摸不准她们的行程走到了何处,信使只能在她们确定会抵达的龙虎山等候。
信使并不只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来了一个女子。女子愁容满面,眼神阴郁,见着韩嘉彦和赵樱泓,就像是见着了救星。
信使带来了一封李师师的亲笔信,还有一封陈安的亲笔信,两封信其实讲得内容是一致的,都是关于眼前的这个女子。
她名叫白翠云,是一名官妓,在白矾楼唱曲。大概在今年的一月时,她接待了当今圣上,并被临幸。没想到因此中招,竟怀了身孕。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更不敢告诉圣上。她是罪臣之后,对于宫中女子的情况,比一般平民女子更懂。她更明事理,知道圣上只将她当做顽物,一夜过后便抛诸脑后。而她可不愿为了这一夜而被纳入宫中,从此老死不得出宫。
为了不被人发现,她必须在显怀前,脱离开白矾楼。可她本就孤苦无依,无奈之下,只得秘密给李师师写信,请求帮助。
令韩嘉彦和赵樱泓感到愕然的是,李师师竟然也被赵佶临幸了,且赵佶现在对她纠缠不休,三不五时就要出宫去找她。此事,已然在汴梁坊间不胫而走,故而也不是秘密,这位白翠云也是知晓的。
正是因为知晓,她才会寻李师师商量对策,她知道李师师一定最能体会她的难处。
李师师知晓兹事体大,毕竟白翠云怀上的是龙种,如若消息走漏,让赵佶知晓,定要抓她回来,并要回孩子。而打胎更是行不通,因为这绝对瞒不过白矾楼里的鸨母。如若让外人知晓她打掉了龙种,那可是死罪。
她思来想去,能够帮着瞒天过海的,也就只有长公主“夫妇”了。
故而她派人秘密将白翠云偷出白矾楼,又让陈安写信,派信使紧急将她护送出京,一路送来了龙虎山。
李师师的意思是,希望韩嘉彦和赵樱泓能帮忙收养这个孩子,她会负责在京中做好遮掩孩子身份的后续事。
这孩子眼下也有五个月大了,已然开始显怀,此时打胎已然十分凶险,且上天有好生之德,白翠云也不舍得打掉孩子。
可她也无力抚养这个孩子,只盼长公主夫妇能够收养。
此事顿时将韩嘉彦和赵樱泓陷入了无奈又愤怒的境地之中,上龙虎山的大好心情被破坏了。但眼下,人命关天,她们若是不管,白翠云当如何是好?难道让她在这道教洞天之中生下孩子,然后将孩子送去做道士?
这好歹是龙种……若就这般不管不顾,恐怕若是万一让赵佶知晓,她们也得获罪。龙虎山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赵樱泓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自己紧急假孕,配合白翠云的孕期,最后收养她的孩子。她已然收养了三个孩子,也不差这一个了。既然是皇室血脉,她也不希望流落民间受苦,收在身边,也算是为赵家积德。
她们将白翠云安顿在山脚下的一户农庄之中,一行人便上山去,拜会张天师。赵樱泓被迫撒谎,欺骗张天师自己刚查出身孕,不得不在龙虎山暂歇,安胎待产。
张天师笑呵呵甚么也没说,给赵樱泓安排了宫观之中最好的院子。并叮嘱曹希蕴和章素儿照顾好长公主。
赵樱泓总感觉张天师似乎知晓韩嘉彦的女儿身,也因此能够看破她怀孕的谎话,但她并未明着询问。
韩嘉彦再见张天师,忽而想起太皇太后病故那年,张天师率团入京,并协助韩嘉彦完成了对章素儿的拯救。临走时,在汴河码头,张天师话里有话,点出平渊道人可能一直在暗中看着自己。
当时韩嘉彦就觉得他意有所指,如今与父亲重聚,她于是询问张天师是否一早就知道父亲是假死。
张天师哈哈大笑,打趣道:“兴武老弟这人,喝水被呛死的可能性都比自杀高。”
刘兴武闻言,亦是开怀大笑,人生知己,殊为难得,幸而他与张天师早年能成莫逆之交。
她们在龙虎山上安心住下,刘兴武伴着杨璇,韩嘉彦携着赵樱泓,身边还有着浮云子、章素儿、曹希蕴和孩子们,他们转遍了整个上清宫,看过了当年居住的院落,练武的山林,浮云子、韩嘉彦、章素儿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起儿时在这山间的趣事,逗得其余人欢笑不断。
在这山野之间,一切都变得如此简单自然,尘世烦恼,仿佛都被隔绝。三个在汴京公主府中出生的孩子,自出行以来,早就野了性子,到了这里,更是彻底解放天性,终日里随着浮云子在山野间奔忙,玩得忘乎所以。
在好山好水、天然美食的哺育之中,孩子们日益茁壮成长。随着刘兴武、浮云子习武,皮肤晒黑了,体魄更是愈发强韧。眼瞅着,七岁的韩恕已然有大人们腰腹高,韩继慈也跟大哥一般,猛蹿个子。最年幼的韩诏也能跑会跳,伶俐非凡。大人们不禁要感叹,时光过得真快。
钻研武艺的不仅是孩子们,韩嘉彦、浮云子跟着刘兴武还在钻研剑法,当年未能学会的最后一招九天揽月,也在日复一日地打磨之中终于练就。
就连曹希蕴和章素儿,也心痒痒地跟着学了几招皮毛功夫,乐此不疲。
当下随他们出来的一群人之中,本来对韩嘉彦女儿身并不知情的魏小武和岳克胡,也不得不加入了知情的行列,因为人手不足,假孕必须要他们的帮忙。
知晓此事的二人,免不了震惊万分,但终究是忠心盖过一切,他们花了一段时间消化了这个惊人的消息,接受了一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这样,在亲友们的陪伴下,赵樱泓按部就班地完成假孕诸事。到了十月初二,安顿在山下的白翠云产下一对龙凤胎,赵樱泓也同步在上清宫外的山林草庐之中完成了假产,用的借口是生产有血煞污秽,不愿搅扰清净之地。
当然,龙凤胎一事韩嘉彦、赵樱泓早就通过诊脉而心中有数。
突然得了一双儿女,韩嘉彦和赵樱泓不可谓不开怀。不论如何,孩子都是无辜的,如若一张白纸,这世间对他们如何,孩子便会成长为如何模样。
龙凤胎之中,女孩是姐姐,男孩是弟弟。
韩嘉彦、赵樱泓给女孩起名继阳,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故去的先皇赵煦,愿这和煦暖阳有人承继。而给男孩起名诫,诫,警也,慎也,这个名字,是来源于对先皇离世,以及新皇的荒唐行为的感悟。
这两个孩子的突然到来是一种警诫,让她们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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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樱泓还得“坐月子”,等坐完月子也到了十一月入冬了,她们不急着离去,便打算干脆在山上过年。两个孩子还很小,最好再长大几个月,身子结实点了,再启程出发不迟。否则旅途之中,一切从简,恐怕照顾难以周全。
建中靖国十一月底,龙虎山上下雪了。
杨璇、刘兴武、韩嘉彦、赵樱泓一家四口围着摇篮里的两个孩子,坐在宫观暖阁中烤火闲聊。
窗外,韩恕带着妹妹弟弟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浮云子在旁看着,偶尔还拱火,往孩子们身上偷袭雪球,引发争端,他自己乐呵呵在旁看戏。
韩嘉彦望着摇篮里两个孩子已然舒展开的眉眼,见确实与赵佶很是相似,一时感慨:
“当今圣上,恐怕不是一个明君啊。”
众人闻言,皆是一阵沉默。
半晌,杨璇开口道:“樱泓、嘉儿,我身为一个过来人,有些不中听的话还是要对你们说的。我认为,你们应当早做脱身的准备。”
“脱身?娘的意思是……”赵樱泓蹙起眉头。
“远离京中,甚至远离俗尘,彻底避世隐居起来。这意味着,你们得抛弃当下的尊贵身份,隐姓埋名,成为一介平民。”杨璇解释道。
“娘,这怎么可能?樱泓是皇室公主,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关注。这也从来没有放弃长公主身份,成为平民的先例呀。除非她犯什么大错,被玉牒除名,那可是要闹得天翻地覆的,万一不是除名而是赐死……”韩嘉彦登时急道。
刘兴武道:“自不是等人赐死,而是主动假死。”
韩嘉彦与赵樱泓登时心中一惊,遂感到一阵荒唐。都言子效父,女效母,她们俩难道在这件事上,也要学杨璇和刘兴武不成?
刘兴武知晓妻子的想法,代为解释道:“你们也意识到了,当今天子非是明君,而他的身边,更聚集了一帮宵小之辈。尤其是那蔡氏兄弟,与你们有难以弥合的矛盾,对你们心怀仇恨。眼下,谁人不知蔡京受当今天子的器重,开始一力把持朝局?
“你们当下是借着出游的借口远离了汴梁,不在蔡京眼皮子底下,故而还没被穿小鞋。待到回汴梁,恐怕该来的都会来了。
“当今天子,与你们之间也有罅隙,是不会向着你们的,再加上这两个孩子,就像是沾水的爆竹,当下虽然洇了,却不知何时会爆炸。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能应对可能到来的糟糕事态。”
刘兴武的话有着深远的考虑,对韩嘉彦和赵樱泓起到了撼动心神的警示效果。赵樱泓一时神思不属,垂眸思索起来。
韩嘉彦心想,对自己而言,是否一定要以驸马身份生活在汴京,已然不再重要。尽管她被迫在太皇太后和先皇面前发誓要匡扶天下,再兴社稷,可如今之局势已非是她个人之力可以扭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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