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嘉彦唇角一弯,已经知道了是什么意思。这三个字的正确排序应该是“归花家”,扩展一下,就是“归去花匠家”,就是要约她在撷芳小院见面的意思。
韩嘉彦这些日子倒是一直在频繁出府,她眼下还肩负着官家派给的重任:调查那个夜袭金明池的歹徒的下落。她眼下暂不用去资善堂当值,全权负责调查此事。故而她要出府,只要身边带了随从,府里的人是不会多管的。
她这回带上了魏小武和岳克胡,但出府以后,她在公主府以南的坊市茶肆中落座,便打发魏小武和岳克胡去调查附近的宫观,记录下所有能找到的左撇子道士。
她并非只是为了打发人而无的放矢,之所以要让他二人这么查,是因为她发现了那个夜袭金明池的歹徒身上为数不多的两条线索。
线索一:那人虽然用右手持剑,但在与她对打的过程中,会不自觉地左右手交替持剑,而对方的左手更有力道,使剑更流畅,想来这人应当是个左撇子。亦或者,此人的右手曾经受过伤。
线索二:韩嘉彦无意中瞧见了对方隐藏在袍摆之下的鞋袜,那鞋是道士才会穿的十方鞋,鞋上有十个圆孔,代表十个方位,而袜则是云袜。云袜配十方鞋,是道士再日常不过的穿着了。
这些日子,她但凡出府,基本都会带上岳克胡,这耿直的汉子至今对那日发生的浮云子拦车之事还是一头雾水,但胜在他知道好歹,口风也很严,此事就一直闷在他肚子里。他没有魏小武圆滑聪明,故而韩嘉彦需要慢慢取得他的忠心。
待到他二人走远了,韩嘉彦则偷偷出了茶肆,脚步一转就返回了撷芳小院。
她进门时,似是察觉到了甚么,扭头向不远处观望了一下,眸光微凝。随后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才推开门,进了院子。
浮云子已经在这里等候她多时了,韩嘉彦见他一身即将远行的装扮,一时愕然。就听浮云子道:
“裴谡还没放弃追查,最近书画铺子附近越来越不安全了,我们必须立刻转移。我和翟丹负责走这一趟,将茶帮四人送出去。一切都准备好了,今天就要走,因着春游大会临近,西水门近来一直在运送龙舟,这是个时机。”
“去哪儿?”韩嘉彦问。她没有细问师兄打算怎么用龙舟把人运出去,师兄做事自有他的章法,他既然没有开口求助于自己,想来应当是胸有成竹。
“暂时未定,但应当会去龙虎山附近,找个地方先藏起来。我们这一走,顺利的话,也要两个月才能回来,只有翟青和雁秋照应你了。你的装备,我都给你重新存进了这屋子的铁箱子里,你若有需要,就来自取。”
韩嘉彦默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浮云子见她状态很不对,问道。
“师兄,我的身份快瞒不住了,她就要发现我是谁了。”韩嘉彦欲哭无泪道。
浮云子愕然了片刻,随即忽而笑了:“坐罢,说说看怎么回事,我给你出出主意。”
韩嘉彦坐下,饮了一口茶,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将一切道来。浮云子默默听着,唇角带笑。
……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二人交谈完毕。浮云子从撷芳小院率先离去,韩嘉彦在屋里留了片刻,才跟着锁门离去。
有一个人影正在远处的街道拐角处,静静注视着她。
第八十八章
“万氏书画铺子的万掌柜,你确定?你怎么识得这位万掌柜的?”赵樱泓靠在床榻边,确认道。
绿沅情绪有些激动,脸颊红扑扑的:“回长公主,奴婢看得一清二楚。驸马离开府里后,带着魏小武与岳克胡去了南边集市的茶肆,后来驸马打发那二人离去,自己又折了回来,进了公主府附近的撷芳园。
“那园子里有个小院,驸马就是在那里与万氏书画铺子的万掌柜见了一面。只是奴婢不敢靠近,只能一直在远处观望,不知他们谈了甚么。
“此前万掌柜来府中找驸马,奴婢在远处瞧见过,本不知他是谁,后来听魏小武提到他的身份,故而记住了。”
这件事令赵樱泓感到十分意外。她本没有打算让绿沅去跟踪韩嘉彦,只是今晨她还躺在床上混沌迷蒙之际,忽闻墙外传来箫声,那箫曲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很像是她曾听过的燕六的吹奏之法。
她还以为是燕六要向她传递甚么消息,只是在寝室内听不真切,故而她便让当时正好在身旁服侍的绿沅循声出去,靠近去听,将曲调记下来,如果能找出到底是谁在吹箫就更好了。
绿沅熟悉音律,也会吹笛箫,于是领命去了,却发现了韩嘉彦正在墙边驻足听箫,嘴里还在念念叨叨,跟着吟唱着甚么词,不一会儿还流露出窃喜的神色。她感到很奇怪,虽然不懂是怎么回事,但她能看懂驸马似乎从箫声之中领悟了甚么。
难道驸马和吹箫之人有甚么关系?
她好奇心大起,随后便跟上了韩嘉彦。便有了后来看到韩嘉彦在撷芳小院与万掌柜见面之事。
“所以……那吹箫之人就是万掌柜?”赵樱泓眉头蹙起。
“驸马与万掌柜为何会这般鬼鬼祟祟地见面,真是可疑。”绿沅道。
赵樱泓则叮嘱道:“此事你莫要对任何人说,包括媛兮,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长公主……咱们要不要去那院子里看看,驸马是不是在那里面金屋藏娇了?”绿沅担忧道。
“莫要瞎说,那院子……再寻机会罢,眼下不要莽撞进去,你先去将那曲谱默下来。”
“喏。”绿沅自去了东间的书案旁,提笔蘸墨记下自己听到的曲谱。记到末了,忽而感到有人站在自己背后,一回头顿时吓了一跳。是赵樱泓起身了,正站在她身后看曲谱。
“长公主,您怎么起来了?您现在身子还虚着呢,不能随意下榻。”绿沅着急道。
赵樱泓面色稍显苍白,走路也稍显缓慢僵硬,但她昨晚那一觉睡得黑甜,眼下的精神状态比从前还要好:“我要尽快恢复体力,起码要行走无碍。你莫管我,快写完了,我要看。”
“喏……”绿沅无奈,只得继续默写。
赵樱泓迈着步子,有些艰难的在寝室内来回走动,她虽然眼下腿脚发软,身子无力,但却能感觉到心口前所未有地畅快,以往虚浮的呼吸如今变得更深了,一呼一吸间,五脏六腑似是终于从某种疲乏的状态之中得到了解脱,逐渐被唤醒。
她开始经常地感受到肚饿,明明上一顿已然吃饱,过不多久就又饿了,总想吃东西,这是她以往从未感受过的。
她有预感,只要自己好好吃饭,多多锻炼,身子一定会一天比一天好。
过了一会儿,绿沅将曲谱写好,刚准备交给赵樱泓,忽而寝室之外传来了媛兮的声音:
“驸马,您来看公主吗?”
“不知公主这会儿可醒着。”
“醒着的,您瞧,长公主还说想吃甜乳酪呢,您进来罢。”
门开了,绿沅一紧张,连忙将那曲谱塞在了书案旁的一沓信纸之中。赵樱泓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她身前,眸光投向了门口。
韩嘉彦一步跨入,便落入了赵樱泓眼中。她从未如此仔细的打量这个人,每一个细节都不肯放过。这修长的手脚,挺拔的身姿,优雅的颈项,白皙的皮肤。还有那俊到极致,甚至可称为美的面庞。
这是她的驸马,她的丈夫,甚至有可能是……她猜想之中的那个人。现在她要应证这个疯狂的猜想,她要动用全部的智慧,看透眼前的这个人。
韩嘉彦就立在门口,一眼望见一身中单衣,披散着乌黑长发,纤弱地立在不远处的赵樱泓,便不再跨前一步。只是揖手下拜,谦恭而敬远。
“哎呀,长公主,您怎么起来了。”媛兮惊呼一声,连忙将手中盛着甜乳酪的托盘放在一旁,去扶赵樱泓,看到绿沅杵在不远处,她不禁恼道:
“绿沅,作甚发愣?!快过来扶长公主。”
“我没事,我能走路,莫要大惊小怪。”赵樱泓对媛兮道。
“可是……”
“起来走一走是好的,有助于康复。”韩嘉彦柔和地出声,打断了媛兮的话。
“你们都出去罢,我有些话要单独对驸马说。”赵樱泓忽而道。
绿沅眼珠子在长公主和门口的驸马之间来回转,媛兮见这小丫头这副模样,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故而甚么也不多说了,招呼绿沅便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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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嘉彦被独自留在了门口。
但她二人又不敢走远,故而就在屋外默默候着,听里面的动静。
赵樱泓端详了韩嘉彦一会儿,道:“你过来。”
这三个字显然说得有些不客气,但并非是高高在上的呼喝,更像是十分熟稔的人之间才有的话语,藏着怨怼与一丝微不可查的惶惑。
韩嘉彦立在原地一时未动,赵樱泓见状,迈着步子往她跟前走:
“你总站在门口作甚,叫你过来,你却不听。”
说话间脚下走得似是有些急了,虚软的腿跟不上大脑急切的指挥,顿时重心不稳向前栽倒。韩嘉彦终于动了,猛然上前一步,抬起双手扶住了赵樱泓。
“长公主小心。”
“说甚么小心,都怪你,你不过来,只有我过去了。”赵樱泓没好气地瞪她,随即抬眸,近距离打量她容颜。
“长…公主?”韩嘉彦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终究还是不自在起来,挪开了视线。
赵樱泓松开扶着韩嘉彦的双手,敛袖,将宽大的袖口提起,往韩嘉彦的面上遮。韩嘉彦下意识偏头要躲,赵樱泓嗔了一声:
“别动!”
“长公主这是作甚?”韩嘉彦内心发苦地问道。
“莫问。”回她的只有两个字。赵樱泓用自己的袖子遮住韩嘉彦的下半张面庞,只露出她的眉眼,仔细端详。
韩嘉彦的眸光不再躲闪,终究因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而无法转动视线。她明亮的双眼里,眸光渐渐温柔如水,缱绻牵丝。
赵樱泓本专心地对比眼前人与自己内心那人的形象,但逐渐的便被她的眉眼与眸光所吸引。这人的眉眼俊雅至极,真是好看,清透的眼眸中倒影着自己的影子,仿佛满心满眼只有自己一般。
确实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一直萦绕在她心间,越是端详,这感受就越发明显。但理智告诉她,这不能作为确凿的佐证。
“长公主……我能不能……”
“你唤我一声‘樱泓’。”韩嘉彦刚要出声,就被赵樱泓打断道。
那日燕六来为她针灸,一直都在唤她“樱泓”,这很奇怪,因为燕六应着她的要求,一直是唤她“三娘”,从未唤过她闺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有一个人曾唤过她的闺名,便是眼前的韩嘉彦。这人虽然总是以“长公主”称呼自己,但大婚后回宫省亲之前,为了表现得亲昵一些,她曾和韩嘉彦约定过,让他唤自己的闺名,韩嘉彦是唤过自己闺名的。
“樱泓…”韩嘉彦唤了一声,随即遮掩般无奈道,“这是在做甚么,我实在有些不解。”
“再唤一声。”方才那一声太快,赵樱泓没能仔细分辨,“多唤几声,我不喊停,你就不要停。”
“这……樱泓,樱泓,樱泓……”韩嘉彦面庞逐渐涨红,但还是依言不停地唤她,心中真是又惶恐又好笑。
这样真的能分辨出我是谁吗?樱泓?她在内心颇有些调侃地问道。
“停。”脸红的可不止韩嘉彦一人,赵樱泓终究承受不住这一声声的呼唤,羞得满脸通红,不得不喊了停。
好像是……又好像不大像,主要是声音并不同,但语气似是有点像。她当时到底是烧得迷迷糊糊,实在是记忆不清了。
“你…你出去罢。”
这就赶我走了……韩嘉彦颇有些庆幸,又莫名有些失落。她矛盾地笑了笑,道了声:“长公主好好休息。”接着便揖手告别。
“等一下。”韩嘉彦刚要开门出去,赵樱泓喊住她,“后日便是春游大会了,届时我会和你一起出席。明日你再来我这里一趟,我与你商量一下接下来需要注意的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韩嘉彦没有劝阻,也没有询问原因,她早就猜到了赵樱泓的心思,故而只是应道:
“好,我明日再来。”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眼下状态可还行,若太过疲乏,就不要再参加比武了。”
韩嘉彦借机解释道:“近来确实感到疲惫,尤其是金明池与那歹徒对战,左臂的扭伤加重了,一直没好全,拉弓射箭很困难。故而我只打算参加击球大赛。”
赵樱泓默了片刻,道:“也好,量力而行。”
“你明日几时来?”韩嘉彦刚要再推门,赵樱泓又出声问道。
“长公主几时方便?”
“那就巳时罢。”
“好。”
韩嘉彦终于得以退出她的寝室,这刚一出来,就看到媛兮和绿沅两人在门口,红着脸、抿着唇、憋着笑,一脸兴奋。她二人一见韩嘉彦出来,慌忙躬身叉手,然后互相搡攘着,如两只被踩了尾巴的狸花猫般跑掉了。
韩嘉彦:“……”
……
赵樱泓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到了十五日春游大会这一日,她虽然身子仍有些乏力,但在婢女的搀扶下已然行走无碍。
昨日,她和韩嘉彦商定好了今日所需要注意的事项。
首先第一点便是二人一定要表现得亲昵,不能让人看出一丝一毫的疏离来。故而今日她们全程都要互相亲昵相称,还要彼此牵手伴行,寸步不离。
其次,不仅是她二人之间,连下人对韩嘉彦的称呼也要改。不再称“驸马”,而是专称“阿郎”,以突显韩嘉彦长公主府“男”主人的身份。这个称呼也更显出仆从们对他这位“男主人”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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