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要做甚么?”赵樱泓不解。从目前获知的线索来看,此人的目的在于针对韩嘉彦和自己。而且他还除掉了一个可能知晓某些关键讯息的人——龚父。
赵樱泓曾经以为这北辰道人的目的是拿到《韩熙载夜宴图》仿作。但如今她发现不是的,因为即便拿到那幅《韩熙载夜宴图》仿作,也早就没有甚么用了。时移世易,先帝时期的边境布防图,早就过时了,不具备任何战略价值。
所以她才会困惑北辰道人又盯上了韩嘉彦和自己,到底是为甚么?且如果赵樱泓车驾遇袭那件事就是北辰所为,说明他并不单纯是因为赵樱泓与韩嘉彦成婚,才会针对赵樱泓,他早就盯上赵樱泓了。
这一点韩嘉彦和赵樱泓在来时的路上也讨论过,未能得出任何可靠的推测,只能猜测也许与官家有关,这让她们心中很不安。
“我试探试探他。”韩嘉彦轻声道,随即清了清嗓子,对前方的老丈道,“老丈,您说的那个瘟疫,是怎么回事?”
“唉……不知道呀,咱们这村儿多少年没有生过瘟疫了,去年突然间就出了疫病,村里人普遍是头晕恶心,吃甚么都吐,手脚发麻抽筋,老人家还心口疼,喘不上气。怎么也找不到源头。”
闻言,韩嘉彦眉头蹙起,又问:“是人畜都患了病吗?”
“是,都患了病。”
“那牲畜,玉衡子可曾救?”
“救不了,他的丹丸只能人吃。那么珍贵的救命药,数量也不多,哪里舍得给牲畜吃啊。得病的牲畜都宰了,一把火烧了,损失惨重啊。”老丈道。
“老丈,你们村里吃的是这山上流下的水吗?”韩嘉彦问。
“是,就是这条溪水,流经村边,大家靠水吃水。”
“这水是悬练峰流下来的罢。”
“就是悬练峰卢崖瀑布的水,村里的先生说,这是嵩山的天上水,我们村世世代代都吃这山上流下的水。”老丈颇有些自豪地地道。
韩嘉彦一时沉默,片刻后又问:“老丈这几日可曾上山?”
“得有十来日不曾上山了,这几日我家重孙出生,老朽在家抱重孙呢。适逢募役,我家儿子、孙子都出去修坝了,家里的重活没人干,所以老朽今天山上,一是为了打柴,二是为了钓鱼,回去给孙媳妇儿炖汤吃。”说起这个,老丈那张沧桑黝黑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恭喜老丈啊。您多大年纪了,看着可真硬朗。”韩嘉彦笑道。
“哈哈哈,老朽今年七十有六,都说这嵩山里住着谪仙人,山上水养人,我们村里都是长寿老人,小老儿还不算长寿的呢。”老丈开怀道。
韩嘉彦暗暗侧首对赵樱泓道:“看来不像是假的,此后再派人去燕家村探探虚实,真相自明。”
赵樱泓揪了下她的耳垂,道:“你还真会套话呢。”
韩嘉彦笑了,不等她说什么,前方的老丈突然回头问道:
“唉,二位莫怪小老儿多嘴一问,您二位是谁有疾,要上山找玉衡子道长医治的?”
“我……嗯……”韩嘉彦刚要回答,忽而就被赵樱泓掐了一下,于是反应敏捷地道,“我有疾,不过娘子爬山时不小心崴了脚,也得一并治。”
那老丈看韩嘉彦的眼神顿时就有些同情,韩嘉彦一脸无语,赵樱泓藏在她后颈,憋笑十分辛苦。
“郎君,据小老儿所知,这玉衡子道长毕竟是出家人,对那方面的疾患,似乎不是专长。您二位不知是从哪里听到了他的名号,莫不是找错了人,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才是。”老丈是个实在人,说话也耿直。
赵樱泓实在憋不住笑出声来,韩嘉彦红了脸,忙解释道:
“老丈误会了,是我有心疾,在汴京时听闻北辰道长有本事治疗心疾,所以来寻。”
“哦哦,唉,小老儿真是闹笑话了。郎君看着挺硬朗,也不像是有心疾的人呢。”这老丈尴尬地嘀咕道。
三人一路跋涉,闲聊漫谈。这老丈在嵩山附近生活了这么多年,对着山上的各种传闻都十分熟稔,加上很健谈,一说起话来就止不住。韩嘉彦偶尔搭腔,询问些情况,大多是时候都是这老丈在说。
而赵樱泓安安静静地伏在韩嘉彦背上,听那老丈讲些神乎其神的仙家故事,倒也觉颇为有趣。
约莫行了小半个时辰,卢崖瀑布已在眼前,远远的就望见一道银色匹练从高崖之上腾空泄下,水声如雷轰鸣,阳光一照,流光溢彩,壮观无比。瀑布积流,形成水潭,潭上独出一黛色圆石,好似龟背。
赵樱泓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一时屏住呼吸,只觉自然造物,神异非凡。韩嘉彦见得景色多了,便没有她那样的心神震荡。
就在那瀑布潭水南侧不远处的岸旁,结了一间草庐,看上去十分简陋。老丈带着她们走到草庐前,道:
“就是这儿了。”
说着,老丈拍了拍草庐的木板门,发出“砰砰”之声,出声道:
“玉衡子道长,道长可在?”
半晌,无人应答。
在老丈的拍击之下,那本就不是很牢靠的木板门已然摇摇欲坠,他还待再拍,门板忽而就脱落而下,哐当一声砸在室内的地面上,飞起一片尘土。与尘土一起飞出来的,还有密密麻麻一大群绿头蝇。
老丈咳嗽了几声,一手掩面,一手赶开那些苍蝇,道:“这破屋实在不能住人了。您二位也瞧见了,早没了人,这里边是不是死了什么动物呀,一股腐臭味,这么多苍蝇。”
“我们可否进去瞧瞧?”韩嘉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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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便。”老丈可不愿踏进去,见她们执意要进去,便坐在了草庐外,自休息去了。
韩嘉彦背着赵樱泓进了草庐,这草庐屋檐有些低矮,她不得不半蹲下身子,避免赵樱泓撞到檐边。。
进来后,扑面而来一股腐臭味道,十分刺鼻。看到的是一片狼藉,屋内摆了一张大桌,两把竹凳,桌凳都翻倒在地,其上落满了灰。远端摆放着一张矮脚竹床,床榻上还铺着一些落满灰的干草。竹床的脚边,屋子的东南侧,用泥砖砌了一个土灶,灶上有一口大黑锅,盖着锅盖。
除了这些翻倒的家具,木板墙上还挂着钓竿、鱼篓等渔具,柴刀、斧头、镰刀、锄头等工具堆在墙角。
这似乎就是一个典型的山中隐士的住处。简朴至极,甚至可谓破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韩嘉彦知道这屋子里恐怕有些脏东西,赵樱泓若是瞧见会受不了,故而将赵樱泓放了下来,让她在门口扶着墙单脚站立等候。她自己进入其内查看。
她首先用手中的匕首拨了拨床榻之上的稻草,没见有藏什么。
竹床底下有两个罐子,取出来后发现是空罐子,里面黑黢黢的,还有一些脏东西在里面。韩嘉彦以手扇风,嗅了嗅罐子里的气味,里面散发一股混杂着腐臭味的药味。但熟悉草药的韩嘉彦并不能分辨出有哪些草药,纯粹的药味已被污染。
想来这两个罐子里钻进去一些虫鼠,且都死在了里面,腐臭味是从这些小动物的尸体身上发出来的。
她又走去灶旁,发现锅盖留了缝隙,没有完全盖严实。揭开锅盖,顿时有一股腐臭的气味扑来,又是一片绿头蝇飞了出来。她吃了一惊,因为她发现那锅里竟然有一只死山鼠,已然腐坏,绿头蝇就是从其尸体上孵化生蛆而化成。
锅底似乎残留了某种黑色的东西,吸引了山鼠钻入缝隙去吃。但山鼠吃了之后就毒发而亡,再也没能爬出这口锅。
这口锅到底熬了甚么?韩嘉彦心中发寒。
她忍着恶心,从自己腰间的革包之中取出了一张厚油纸,用匕首小心刮了一点锅底的黑色膏状物,抹在油纸之上,叠好后在其外又包了一层,最终收入革包之中,打算回去后看看能不能查明这里面的成分。
“嘉郎?你查到甚么了?”赵樱泓有些担忧地站在门口询问道,这屋子内的乱象与腐臭的气息让她眉头紧蹙,感到十分不安。
“回去与你细说,咱们先离开这里。”韩嘉彦迅速回到了赵樱泓身边,再次背起她,出了这间草庐。
那老丈见她们出来,便领着她们原路返回。韩嘉彦随在后面,询问道:
“老丈,您上次来这草庐是甚么时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是二月末时,那汴京人来的时候,此后就没再来。”老丈回答道。
“二月末……”韩嘉彦思索着,这屋子荒废了有三个月了。
来寻北辰道人的应当就是孙绍东,玉衡子也就是北辰道人离去时,似乎不该如此仓促忙乱,以至于桌椅翻倒,锅盖也没盖严实。
也许……这草庐后续可能还有人来此查看过,才会如此杂乱。是什么人与自己一样也在追查北辰道人?难道真如樱泓推测的那样,师尊还在世,也在暗中追查李玄?
韩嘉彦不由自主地这么想,因而燃起几分期望。
她细细思索着,不再言语了,那老丈似是也看出了他们有心事,也不再多搭话。
原路返回,行至半途,他们遇上了匆匆忙忙赶来的王隋一行。王隋看到两位主子完好无损,顿时大松一口气。天知道他看到那系在树枝上的巾帕时,那种天旋地转的慌乱感有多么强烈。
他还以为两位主子出事了,若真是如此,他有几颗脑袋都无法交代!
“王隋,你派人送这位老丈回家,顺便也给他们家送些礼钱,感谢老人家给我们领路。”韩嘉彦笑呵呵地吩咐道。
王隋不明所以,赵樱泓抬手招他靠近,悄悄在他耳畔吩咐了几句,王隋心中恍然,立刻揖手领命。
王隋自去吩咐下面人做事,并亲自护送那老丈返回燕家村。老丈此时才觉出眼前这对璧人的身份不一般,一时惶恐不已,面上神色期期艾艾。韩嘉彦笑着安慰了他几句,他才安下心来。
又等了一会儿,等到媛兮等仆从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赵樱泓终于舍得离开韩嘉彦的后背,坐上了步辇。韩嘉彦也有些累了,只是她体力充沛,还走得动,故而就伴在赵樱泓步辇旁随行。
长公主队伍再次启程,往黄盖峰去寻浮云子。
第一百零九章
韩嘉彦和赵樱泓顺利在黄盖峰南麓寻到了浮云子,彼时他正与中岳庙的观主、天师王淳安谈笑风生。
中岳庙的前身为太室祠,始建于秦,为祭祀太室山山神的场所。西汉元封元年,汉武帝游嵩山时下令祠官增添这一旧制。
东汉元初五年,中岳庙增建“太室阙”。
东汉以后,中岳庙成为道教徒居住传教之所,据说,道教创始人张道陵曾在嵩山修道九年。
南北朝期间,太室祠曾两迁庙址于嵩山玉案岭、黄盖峰。后著名道士寇谦之入嵩山中岳庙修道七年,在此改革“五斗米道”,创立“新天师道”,并得北魏太武帝重视,封为“太平真君”。中岳庙因此地位陡然上升。
后历代皆有扩建修缮,最近一次是真宗大中祥符年间,中岳庙增修崇圣殿及牌楼等八百余间,规模宏大。
赵樱泓不是非常了解道教的历史,她只知道南方有个天师道,却不知这嵩山的新天师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韩嘉彦预先给她做了一番解释。
道教发源自东汉末年的五斗米教,创建者是张道陵,其子张衡、孙张鲁继承了张道陵的道统,三张奠定了五斗米教的基础,将五斗米教发展成“正一盟威”。
后来第四代孙张盛时,正一派迁居江西鹰潭龙虎山,子孙世传其业,一般称第几代天师,统称张天师。韩嘉彦的师尊平渊道人算是正一道的外门弟子,与本代张天师相识,浮云子、韩嘉彦也常听张天师讲经说法。
天师道还演化出了上清派、灵宝派两大分支,前者重炼气,后者重炼丹。上清道场在茅山,灵宝道场在阁皂山。陆静修、陶弘景是上清派的代表人物,葛玄、葛洪这“二葛”是灵宝派的代表人物。
曹希蕴,也是在阁皂山受箓为道,属于灵宝派道士。
南朝时,道士陆静修对天师道做出一系列改革,因东晋之后南朝宋齐之时的道教内部积存许多弊端,诸如组织涣散、科律废弛等等,这给道教自身的延续发展造成严重的危害,尤以与农民起义结合密切是最大的隐忧,为此陆修静提出了一系列整顿改革当时道教的办法。
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提倡斋戒,他认为这是求道之本。他还编定需戒仪范多种,意在从斋戒入手整理南朝宋齐之时道教存在的种种积弊。他宣扬只有斋戒,才能把人的“身、口、心”引入正常“仪轨”。
陆修静提出“祖述三张、弘衍二葛”。对道民的组织编户,修道场所等等有关“宅箓”制度进行改革,要求“奉道者皆编著户籍,各有所属”,经常接受“种禁威仪”的教育,知法守法,确保家国太平;婚丧嫁娶牛育应申报增减户口;奉道者的行为必须严守本分,不得僭越;严格执行道官论功升迁制度等等,加强和完善了道教组织。
如此,获得了统治者的欢心,南朝以来奉道不绝。
这便是南天师道。
而北天师道同样是应时运而生,北魏时期佛教盛行,对道教造成了冲击。北方道士寇谦之挺身而出,对旧天师道进行改革,引儒入道,道士要以礼为标准,儒道兼修。
奈何,后因北齐举国崇佛,道教在北齐被视为异教,高洋于天宝六年,举行道佛论争,道教失败。高洋下令废除道教,于是齐境无道士,寇谦之的新天师道教团,至此便烟消云散。
一直到唐代时期,道教才重新在中原发展起来,嵩山之上,又有了天师道的身影。
大宋官家崇道,但赵樱泓自幼学儒,又受母亲影响尊佛,反而对道教知之甚少。韩嘉彦与她简单捋了一下道家变迁历史,她心中顿时有了一条清晰的脉络。
如此,在与王天师的交流之中,赵樱泓也不至于露了怯,给皇家丢脸。
在交流之末,韩嘉彦也询问了一下玉衡子。果然,提起玉衡子,王天师显然知情。他蹙了蹙眉,神色之中多了一抹轻蔑鄙夷:
“玉衡子在嵩山之中隐修的时间不长,我记得是去年的春末来的,至今年二月离去。此人心术不正,总是沉迷于炼丹,有些走火入魔了。我们这山中的草药,几乎都被他摘光了,连药田都曾被他强掠,实在是不知廉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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