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算十分宽广的黄河河面很快渡过,船已然缓缓靠岸。
一行人下了船,便打算去渡口不远处的一家茶棚歇脚,饮茶等候后方的人来汇合。
王氏姊妹与龚守学都在后面的船上,故而方才浮云子、韩嘉彦和赵樱泓才能无所顾忌地彼此称呼,闲聊国事。他们暂时还未打算将真实身份透露给王氏姊妹知晓,待查明王氏姊妹之事无诈,再做打算。
坐在茶棚之中,韩嘉彦与赵樱泓紧紧依偎着。浮云子离她俩远远的,免得彼此尴尬。
韩嘉彦伸手去拉赵樱泓的手,却突然发现她腕上多了一只翡翠镶金镯子。
“咦?你何时戴了镯子?”韩嘉彦奇怪道,赵樱泓因着时常伏案,是没有佩戴镯子的习惯的。出行这段时日,她二人日日如胶似漆,韩嘉彦也确然不曾见她戴镯子。
“我本也没想起来要戴,只是今晨梳妆时,瞧见这镯子就在妆匣里,我便取出来戴了。”
“好精美的镯子,看上去有点像是宫廷造物啊。”韩嘉彦惊叹道,她仔细观察这镯子,发现其上镶金的细节,似有宫印。
“嗯?你不识得这镯子吗?”赵樱泓奇怪问道。
“甚么?”韩嘉彦莫名其妙。
“这镯子是我在你那口机关箱子里发现的,镯子外面还裹着一片黄锦,其上绣了李后主词《长相思》的前半阙: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我还以为是你要送给我的东西,我就存在我的妆奁里,一起带了出来。”赵樱泓解释道,她也感到很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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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嘉彦霎时泛起一身的鸡皮疙瘩,震惊不已地看着赵樱泓。赵樱泓见她忽而被惊吓到脸色煞白,顿时也心惊肉跳,道:
“怎么回事?你不要吓我。”
“我没有……在那箱子里放镯子……”韩嘉彦已然无法连贯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第一百一十三章
赵樱泓的车驾还在后方的渡船上,大部分的行李也在后方,也包括那存放裹镯子的黄锦的妆奁。
看不到那黄锦,韩嘉彦想了想,领着赵樱泓去找渡口边的浮云子。
“师兄,你可识得这镯子?”韩嘉彦紧张地询问道,她希冀于浮云子回答“识得”,然而浮云子却一脸茫然。
“镯子?我不识得这镯子呀。”
韩嘉彦心中发寒,再次确认道:“你不曾将这镯子存进撷芳院的那个机关箱中吗?或者丹青兄弟、雁秋,有谁这么做过?”
浮云子神色顿时凝重起来,道:“你知道,丹青兄弟和雁秋都不会开那箱子,哪怕是对鲁班锁十分熟悉的人,要解开箱子上那把我特制的锁,也得有极度聪明的脑筋才行,否则……不懂口诀是开不了那箱子的。”
韩嘉彦与赵樱泓顿时沉默了下来,此时她们心中发毛,难以成言。半晌,还是韩嘉彦最先定了定神,道:
“既然如此,就只能推断是有一个外人,曾打开过这个箱子,在里面存放了镯子。而且这个外人没有动过箱子里的其他东西。他为何要这么做?”
“很难说……但那段时间,北辰道人应当有盯着长公主府,李姓女冠曾对蔡香亭、孙绍东明确说过这一点。也许是在那会儿,北辰发现了撷芳小院的秘密,这镯子是她放进去的。”浮云子猜测道。
赵樱泓突然接话道:“我也是在那会儿察觉到撷芳小院的存在的,我还曾让绿沅去那小院子里查看过……会不会是在那会儿,绿沅被人跟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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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再度陷入沉默。
“不论如何,也许这个在箱子之中存放东西的人并不心存恶意,否则也许我都不会看到箱子之中的东西,也许此时嘉郎的身份都暴露了。”赵樱泓试图往好的方向去想。
“不,北辰显然对我们是有恶意的。如果放镯子的是她,那她这么做就是另有深意。而如若不是她,那……就更扑朔迷离了。”韩嘉彦摇头道。
“给我仔细瞧瞧这镯子。”浮云子道。
韩嘉彦将镯子递给他,浮云子从自己的褡裢之中翻了翻,找出一副透镜,对着光放大了仔细端详那镯子。
“嗯……上好的材质,这工艺应当是宫廷造物。咦?这是…钟山国将作。”他发现了镯子镶金内壁之上有一处极其细微的刻字,于是将透镜递给韩嘉彦和赵樱泓,也让她们看。
“真是钟山国将作,甚么意思?”赵樱泓很迷惑,因为她从未见过宫中的器物使用这种刻印。
“钟山,是江宁府的那个钟山吗?”韩嘉彦不是很确定,但不得不如此联想。
浮云子一时悚然:“应当就是,钟山国……不妙啊,这东西是南唐遗物。而且应当是李后主时期的东西,因为李后主没有自己的年号,彼时已向大宋称臣。他自号钟影,钟山国也是南唐的别称。”
“多半是了,樱泓说这镯子之外还包裹着一片黄锦,上面绣着后主词《长相思》的上半阙: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韩嘉彦的神色似是要凝出水来。
赵樱泓实在不解:“所以将这镯子放进箱子里的那个人,是想要告诉我们她的身份?也就是北辰道人,她和南唐李后主有关?”
“李玄……姓李不是吗?”浮云子道,这话似是有些好笑,但谁也笑不出来。
因为假若真是如此,一个与李姓、与南唐后主有关的人,一直在汴京暗中活动,其目的到底为何,就很难乐观预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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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主死后,他的后人都去了哪儿?”韩嘉彦不禁问道。
赵樱泓想了想,道:“我记得后主有两个儿子,仲寓、仲宣。仲宣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仲寓随后主到了汴京,被授为右千牛卫大将军,后主死后又被授以郢州刺史,都是虚职,实则就是囚在汴京城中,一步也出不去。仲寓三十余岁时卒,只有一个儿子,也早死,所以南唐李氏已然绝后了。”
“女儿呢?”浮云子追问道。
“似是没有女儿?”赵樱泓也不是很确定,“这恐怕要向皇城司去查档案才会知晓,这些亡国之君在汴京的生活,都是交给皇城司来监管的。家中的后事,也都是皇城司处理的。”
“这里面有漏洞啊……”浮云子捻须,随即凑近赵樱泓,压低声音问道,“长公主,贫道问一句十分僭越的话,这后主究竟是怎么死的?是否当真是猝然病亡?”
赵樱泓知道他到底在问什么,他是要问李后主是否真的死于牵机药。
李后主生于七夕,死于七夕,关于他之死,上百年来民间一直传言不断。大多都说后主尸体头足相接,状似牵机,乃是被毒杀。杀他者正是太宗皇帝。还传言太宗皇帝杀他,是因为要夺小周后,且看不惯李煜在府中奏乐怀念故国。
赵樱泓始终不愿相信这些传闻,她觉得这都是民间的臆想,是对天家的非议。奈何,悠悠众口,谁能堵住?这传言在大宋流传这么多年,实则也逐渐被人淡忘了,若非特意提及,谁平日里还会去琢磨这些早就淹没于过去之事。
“我不知。”她只能如此回答,因为她确然不知。
“牵机药……这不是巧合,龚家老父就是亡于牵机药。燕家村的瘟疫,听症状描述,也很像是牵机药的表现。牵机药在太宗之后就被全国销毁了,除了深山老林之中的马钱子树,在一般地方也几乎找不到这种树木。其具体配方除了马钱子这一味之外,也无人得知。所以李玄才会如此费尽心力研究牵机药之毒。”韩嘉彦望着远处逐渐靠近的第二艘渡船道。
赵樱泓面色发白地看着她,这对她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因为这意味着,李后主确然是被太宗用牵机药毒杀,而其后人正打算利用牵机药,对赵宋复仇。
“不对啊……”浮云子眸光闪烁,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题。
不过此时第二艘渡船已然靠岸,后续队伍已然陆陆续续过来会合了,此事暂无法继续讨论,三人神色凝重地约定好晚间再谈,便各自准备再度启程。
过了黄河,距离相州已然不远,车马队伍紧赶慢赶又走了一段路,傍晚于汤阴县城的馆驿歇脚住宿,预计明日便可抵达相州。
用过晚食,韩嘉彦、赵樱泓与浮云子再度碰头,于室内密谈。路上,韩嘉彦已然与赵樱泓讨论过了,眼下二人说出了讨论过的想法:
“我和樱泓觉得李玄要用牵机药向天家复仇这件事,可能还存有疑点。首先是,她为何要用飞针袭击樱泓的车驾?如果说她的目的是要杀死樱泓,显然这么做不一定能够杀人。且那飞针之上也并未喂毒,否则御马应当会有异样。实际上那匹御马此后还是好好的,依旧在御马监的马棚之中。”
赵樱泓接着韩嘉彦道:
“是的,御马一切如常。且之后她应当还会有相当多的机会杀我,她却没有这么做。包括在金明池夜袭之时,她的行为也很反常,她假扮燕六意图让所有人都知晓燕六与我的关系,这目的似乎是为了让我声名扫地?”
浮云子捻须道:“此人勾结蔡香亭、孙绍东,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蔡孙二人无非就是小人要报仇,找回面子,可没打算要将你二人置于死地。她的目的,多半是要以长公主为突破口,逐渐破坏官家的君威,影响太皇太后对赵宋继承人的看法。至于用毒……想来此人还有些底线,并未打算滥杀或大规模投毒,此人更想利用这毒药实现某种政治目的。”
“道长以为是甚么政治目的?”赵樱泓其实已有自己的想法,她只是想听一听浮云子的看法与自己是否一致。
“愚以为,此人行事如此偷鸡摸狗,但意图鸿远,恐危及大宋国本,不可不防。”浮云子道。
赵樱泓心惊肉跳,尽管她心中也对此已有预判,但当浮云子说出相同的猜测之时,她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彻骨之寒。
“官家……是否会有危险?”她紧张地抓住了身旁韩嘉彦的手臂。
韩嘉彦安抚道:“别担心,宫中她应当短时间内渗透不进去,否则也不会要绕远路,以你为突破口。但这件事确实不得不防,还是得提醒宫中注意防范。”
“我这就去写信。”赵樱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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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嘉彦拉住她道:“别急,北辰道人本就在皇城司和开封府的通缉名单之上,而且已经是全国通缉,宫中自然也会严加防备,这信你写与不写都不要紧。问题在于,这些都是我们的推测,缺乏说服力。
“而且要说明北辰道人就是南唐后人,就必须要说明这镯子是从何而来的,因而就必须得说那口箱子的来龙去脉,这就又牵扯到我的秘密了。你到底该如何说明此事,而不让官家心中生疑呢?”
“这……”赵樱泓顿时迟疑了。
浮云子突然嗤笑了一声,道:“好个工于心计的李玄,她是知道的,哪怕给我们这只南唐宫廷所造的镯子,我们也无法去明着揭发她。长公主,您即便拿着这镯子去与官家说,不论你如何解释这镯子的来历,官家依然会猜测你这镯子到底从何而来。
“贫道说句不好听的,自古帝王多猜疑。您与官家姊弟情深,官家即便不怀疑您,却势必要怀疑您身边的人了。这猜疑的种子种下,可就会悄悄生根发芽了。所以,我们不与官家提这镯子的存在,才是上策之选。
“我算是明白这李玄的用意了,她将这镯子放在那箱子里以乱我们的心,这便是她最主要的目的。”
赵樱泓阴沉着面庞,重新坐回位子上。韩嘉彦安抚地握住她的手,道:
“我们抓紧时间将她抓住,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别担心。”
“我们该如何抓住她?她千变万化,也许……不知甚么时候就装扮成外出公干的内侍,混入宫中……”赵樱泓愈想愈是不寒而栗。
“若真是如此,那她早有机会这么做,但宫中至今也未出事不是吗?说明混进宫中害人并非是她的目的。她要实现更宏大的目标。大宋灭了南唐,那么南唐后人要复仇,显然就是要灭大宋。为此,必须搅动八方风云,使得国势倾颓,或引外敌入侵。这可不是轻易能做到的事。”韩嘉彦分析道。
韩嘉彦说得有理,但这依然不能安慰赵樱泓的心,反倒让她愈发焦虑了。
浮云子也帮着安慰道:“长公主,别多想。李玄这家伙,忙活这么久,到如今也未能得偿所愿,这说明她也举步维艰。所以您放心,只要咱们抓紧时间找到她,她的阴谋势必不能得逞。”
韩嘉彦沉吟了片刻,欲说还休。浮云子这种乐观的想法,她其实并不赞同。
李玄这些年的经历谁也不知,如果在西夏间谍溺亡案之中失踪的那个西夏间谍就是李玄,就说明她最近这些年一直都在西夏国土之上,真正入宋开始谋篇布局,是从去年春开始。
为什么要挑这个时间点入宋?不得而知。更无人知晓她的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也许某一日,惊天之变便会袭来,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还是得做最坏的打算才是。
然而赵樱泓已然太过担忧,韩嘉彦不愿让她心慌意乱,故而没有将这些思虑说出。
“早些睡,我们明日快些走,尽快赶到相州查案。”她道。
“好。”赵樱泓见她如此沉着冷静,心中安定了不少。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宋南境,自西向东横亘五岭,分别为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大庾岭。这五岭以南地区,统称为“岭南”。
自古以来,这里被中原视为烟瘴蛮荒之地,瘴气弥漫,蛇虫横行,流放此处,九死一生。
但自唐以来,岭南地区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居功至伟者,莫过于唐朝名相张九龄。
这位韶关曲江人,开凿大庾岭,将秦以来破败不堪的古道拓宽加固,为岭南与中原的贸易往来开辟了黄金捷进。自他以降,至本朝时期,岭南愈发繁华,商旅如梭,物资云涌,氏族迁徙,文教兴盛,海运畅通,岭南也常有俊杰入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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