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书不好受,萧越自然也好受不到哪去。
隐在暗中的双眼紧紧盯着水面,表情痛苦压抑,双手紧紧握成拳,仿佛在克制自己一个冲动会狂奔过去将人拦下。
水声并没有停,虽然已经变得极缓极缓,但始终没停。
要不说沈砚书是坚定的,即使自身难保,他还在坚守着。
萧越死死盯着晃动的水面,眼中掠过几多痛惜犹豫之色,但不管犹豫之色如何增长,紧握的拳始终阻止着他开口。
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份阻止也渐渐瓦解着。
这片池塘称之为池塘,面积却跟个小型人工湖差不多,萧越喜欢湖景,当初更是引了活水入府,春夏时间撑着小船泛游湖中,走上半个时辰景致都不会大重复。
湖中值了大半荷花,一到时节残叶铺满整个池塘,别说一晚清理干净,便是雇上三五个好手,都要两三日也清扫干净。
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沈砚书却偏要折腾自己!
时间流逝,天边泛起鱼肚白,寒风却没有减缓之势,反而越演越烈,一道寒流自上向下袭来,天空有白色的结晶体缓缓飘落。
许是气温低了,寒凉空气中传来阵阵咳嗽声,咳嗽声中似还带着阵阵心跳减缓声。
当然,这不是现实意义上的,而是心理意义上的,萧越心理意义上的。
萧越眼力一向不错,加之天色亮了,他一眼就看到沈砚书那张苍白的脸,以及明明已经不行却还咬牙硬撑的表情。
萧越面色黑得让人不敢直视,紧紧拳又松松,最后他又认命叹口气,松口道:“凌风,把人带上来。”
凌风早就看不下去了,拱拱手道:“是。”
凌风一身功夫是快的,可再快也快不过意外。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沈砚书就因为踩上湿滑结冰的船板,扑通一声落水了。
萧越眼睛登时就变了,也顾不得什么拿乔伪装了,当下便翻窗而出,直朝池塘而去,足尖点水,下一秒一团浸了水的浑圆立刻被他抓了出来。
咳嗽声伴着呛水声一时响起,激烈声音持续良久,沈砚书大张着嘴,似乎要把肺咳出来。
萧越眸色幽深,抱着人转身就要往屋里带。
沈砚书无力摆摆手,“我不走。”
他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眼神却依旧坚定,既空洞又坚定。
“不走?”萧越被气得够呛,看着他抖成筛糠的身体,他讽刺道:“不走等在这里冻死?”
沈砚书深吸一口气定着心神,嘴上不松口道:“不会冻死,我还没…打捞完…”
“打捞完?”萧越声音压低,“你没眼睛?以你这病秧子的身体给你半个月都打捞不完。天就要亮了,你认输吧!”
沈砚书仿佛没听见,挣扎着,右手不断朝池塘方向探去,看动作竟是要拿打捞工具。
萧越将那只不安分的手拽了回来,微怒道:“明知道打捞不完了,你还在坚持什么?”
沈砚书神色淡漠望着水面,坚持道:“万一行呢?”
“没有万一,不行就是不行。”萧越将人揽得更紧了些,“沈二公子聪明绝顶,不会跟街上那群自以为是的蠢材一样,真的以为事在人为吧?”
为了彻底绝了沈砚书的想法,他坦白道:“何况就算你做到了我也不会放你走。”
沈砚书唇边溢出一丝苦笑,“我知道。”
萧越愣了愣,“你知道?那你还…”
沈砚书唇边苦笑增大,散乱青丝垂下,遮住眉下眼睛。
“你是故意的!”冰冷声音在寒凉空气中乍然响起,带着暴怒。
萧越何其聪明,他登时反应了过来,“你知道我不会看着你折腾自己,所以你用这种方式逼我放手!”
就像他明明知道当日有隐情,却丝毫不给他解释机会,甚至在他屡次解释时出言打断。
沈砚书又苦笑了一下,意思是除了这样我还能怎样?
“为了离开,你竟然用这种方式?”萧越心肝脾肺肾没有一处好的,既气恼沈砚书不爱惜自己身体,又愤恨他心意如此之坚定。
他怎么能说沈砚书不聪明呢?
沈砚书分明是最聪明的!
懂得拿捏他唯一也是最致命的弱点。
“你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萧越声音怒中带笑,“拿命做赌注,以为我会放过你?可是你算错了,就算你作践死自己,我也不会心软。”
“不心软就不心软罢,反正留在这里被囚禁的命,死也就死了。”
萧越最烦听这话,他凝视着人,眸色深沉道:“沈砚书,你好,你好的狠!在我的地方空口白话地说死论活,丝毫忌讳都没有。”
“殿下福星高照,犯忌讳的话听一两句想必不会有什么影响。”他语气淡然坦白,“何况我是在咒自己死,又不是咒殿下死。”
萧越脸色更差,严肃道:“和咒谁没关系,在我的地盘说便是对我的不敬。”
沈砚书垂眸低眼,没有回话。
他没有力气争论了。
累,太累了。
浑身酸软,骨头像要散架一般。
初升的太阳照在身上,上下眼皮打着架,神志也开始不清醒了。
也是,人一直病着,又被呛了一出,不清醒也是早晚的,沈砚书那个弱鸡体质能撑到现在已经很难得了。
萧越心脏沉了沉,抱着人往寝室走去。
“我还没干完...”沈砚书声音虚得都快说不清话了。
“不干了。” 萧越直截了当。
沈砚书眼睛缓缓闭着,“殿下是要食言吗?”
“对。”
第65章 转折
风寒本就未愈,又徒生诸多折腾,这一病更是重了。
萧越衣不解带照顾着,一忙就是三日三夜。
其间凌风劝他休息会,萧越摆摆手,表示上朝下朝路上小憩一会就是了。
“那件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第四日晚上萧越终于抽出精力理会旁事了。
凌风据实汇报道:“有了些新的线索,人估计很快就能找到。”
“嗯。”萧越点了点头,换了个手帕继续替沈砚书敷着额头。
“爷。”凌风想了又想还是说道:“有些事不能再拖了,那件事虽然还在调查,但真相大概已经清楚,要如何对建和帝,还需您尽早下决断。”
伴着忽明忽灭的烛光,萧越抬眸看他,“依你所见,我该如何。”
凌风是个忠心的,跟萧越也最久,别人不好说的不敢说的,他都好说敢说一些,“您该去宣城,若是真要开战,除了一个合适由头,也需笼络人心。”
萧越收回放在沈砚书额上的手,垂眸看着床上人。
“我知道爷放不下沈二公子。”凌风直指问题中心,“只是有些事时不我待。”
萧越想了想,良久他站起身来,眸色幽深道:“今夜就出发,吩咐立春好好照顾他。”
“是。”
哒哒马蹄声消失在街道拐角时,沈砚书恰好睁开了眼睛。
像是上天对这对小情侣阴差阳错的考验,分别总在碰巧时刻。
马儿急速往前奔着,迎着寒风萧越按下心头惆怅惦念,盘算着早日回来,沈砚书则看着空荡荡房间暗自神伤。
见不到萧越他本该轻松,可不知为何心里却又有些别扭难受。
“公子你醒了?”立春一脸惊喜。
今日也不知是什么好日子,她一早推开门,便见沈砚书直直站在窗子旁,窗子半开着,窗外黄草衬着残红。
她本来还怕来早了,现在看来应该再早来些才对!
“公子感觉怎么样?身子有没有好一些?”立春体贴询问着。
这些天,虽是萧越照顾,她却也一直跟前跟后送着药,大夫说的话也一字不落听着。
她想,还是他家王爷周到,对沈公子足够上心,大夫说至少7日才能转醒,这不才不到三日就醒了。
还能倚窗瞧风景,想来是好多了。
不过...刚病愈就吹风总归是不好。
萧越支她来照顾,便是看重她稳重周到,这不刚想到这,她就担忧道:“公子刚好还是不要在窗前吹风了,您回床上躺着,要是想看风景等中午太阳出来暖和些了,我扶您去。”
“不必。”沈砚书摆摆手,“我在这站着就挺好的。”
挺好?
立春没听出沈砚书话里的异样,只当他是太久没出去转闷得慌了。
“那我给公子拿个凳子。”立春手脚麻利地搬来凳子,又体贴拿了件厚披风。
站了许久,沈砚书着实累了,倒也没有反抗,任立春摆布着。
“公子您是想先吃药,还是先吃饭?”正好两样都端着,立春放下挑盘,手快地端起了药。
“不必了。”沈砚书摇摇头,眼睛离开那簇红花,转头又开始盯着床幔。
这不是他原来的房间,布置摆设远没之前的好,相较之下甚至可以说有些寒酸,但胜在简约朴素,一眼看过去让人觉得通透舒心。
像春日阳光从树影投下斑驳,温暖却不刺眼。
立春以为沈砚书是不想先喝药,放下端药的碗,转而拿起粥碗,“那公子先喝些粥。”
许是深宅多勾心斗角,计较算计,立春年纪虽小,脑子转得却快极了,转而就找到了解释,“大早上喝药确实苦了些,公子先用些粥,用完粥我再伺候您喝药。”
“不用。”沈砚书继续拒绝着,背着光面容染着阴郁病气。
立春试探问着,“公子可是嫌粥无味,要是嫌粥无味,我去厨房给你换一碗。”
“不是。”沈砚书咳了几口,“我不想喝。”
“粥和药都不想喝。”
后一句话停顿片刻才又续上,话中气声多于实声,有气无力。
他的确该有气无力,天底下着实没见过比他还能折腾,还能不在意身子的,病重下还能惹下那么多事。
立春难办了,“公子还病着,不吃饭不喝药怎么成?”
“没事。”沈砚书自暴自弃道:“左右一时半会死不了...”
又是一阵强压不下的咳嗽,他抬起手,抓起袖子,捂在了嘴巴前。
哪有人张口闭口就说死论活的?何况沈砚书那沾满病气的苍白脸还真像不喝药一时半会就会死的。
立春有些怯懦,“公子...”
“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小侍女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这会儿终于懂了凌风昨日临走前郑重其事将她叫出门外吩咐的深意了。
“公子,王爷吩咐让我好好照顾你,你不吃饭也不喝药,我怎么交代?”
“是我不喝。”沈砚书从凳子上坐起来,抬步走到床边,“他要问你就把错推我身上。”
“可是我承了王爷吩咐,没做好,王爷会怪罪的。”立春目光随着那道纤瘦的身影移动,小脸皱在一起,一脸为难。
“放心,他分得清对错,不会为难你的。”沈砚书抬腿上床,将自己埋进了被子深处。
“公子...”
立春最是尽职尽责,闻言还是不死心地劝着,奈何沈砚书心如铁石,一件事作出决定便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床下人费尽口舌说了半天,床上人全当了耳旁风。
萧越这次来去利索,一要顾及建和帝眼线,二要惦记沈砚书情况,事情办得又急又快,不过2日就回来了。
抄近道穿过偏门往小院去时,恰好迎面撞上了立春,对方满面愁容,看眼睛似乎还哭过,是急哭的。
萧越心中登时不好。
张口正要问,小侍女便如见救星般,央求道:“王爷你可算回来了,你快去看看沈二公子吧,他不吃饭也不喝药...”
不吃?不喝?
萧越眉头紧锁,没听完,就大步朝院内冲去,一面走,一面思绪翻涌着。
上次是寒夜落水,这次是不吃不喝,沈砚书你还真是花样百出啊!
他满打满算走了两天,这人就硬生生挨了两天饿,这是打算如何?直接饿死羽化成仙吗?
怎么不干脆连觉也不睡,这样死得更快。
心中怒意急速高涨着,脑海一瞬闪过无数种强迫方法,可想到沈砚书那倔如驴的性子,还是尽数作罢了。
已经有太多次前车之鉴了,沈砚书这人吃软不吃硬,之前教训还不够?再闹上一次,又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
以前好的时候,萧越从不知道沈砚书性子这么难搞,这段时间他算是把这个人的倔与狠见识了个遍。
临到门前,他缓了缓脚下步子,强迫自己拿出一个尽量平缓的态度。
沈砚书醒着,察觉他来了,支起身子看着门口。
正是傍晚,阳光斜洒下来,萧越高大身影在金光中微微泛着尘,一个低头一个抬头,两双晦暗不明的眼睛直直撞在了一起。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恍惚,这场景似乎在哪见过,好像还仅限于两人之间,但两人搜肠刮肚半天,都没有想起来。
“为什么不吃药?”萧越走了两步停了,似是怕靠太近又会刺激到这人。
沈砚书平和着,其实只要不吵到关键问题,他一直很平和,只是眼神不再柔和,透着些后天形成的冷漠罢了。
“本来就还不清了。”冷漠的人收回了目光,“吃了更还不清了。”
“吃吧,这次不算。”
两日不见,萧越脸色愈显疲惫,眼底乌青,唇纹干裂,满脸写着倦怠。
以往飞扬的发带此刻低垂褶皱,仅存一寸软红,还昭示着这人的傲气,不过这傲气在沈砚书面前毫无作用。
沈砚书摇摇头,“不管算不算,总归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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