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
阎曈深吸一口气,直接捂住了陆微的不断嗫嚅的嘴巴,他环视着四周,周围的大雪纷飞的一切像是一层幕帘一般被掀开,那些飘落的白色,全都是密密麻麻凝固的透明骨头涌动时交叠出的那一点微微的白色,它们像是果冻一样将他们包裹起来,每每他们动作时,就震动起来,日光透过它们朝着四面八方折射,晃得让人看不见任何东西,幻境就在这些光影里氤氲而生。
“毁掉人皮鼓!”即墨尖锐得近乎结着冰碴的声音像是一道雷一样,瞬间将冰面震出一道巨大的裂痕。“你还以为自己是瞎子吗?!毁掉人皮鼓!用你的眼睛!!”
陆微紧盯着裂缝下忽然睁开眼的即墨,看着一团血雾从他说的每一个字的唇齿中氤氲开,直接掀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阎曈,朝着裂缝就跳了下去。
“陆微!!”
陆微跳下去的瞬间,那些透明的骨骼果冻融化一般封死了那巨大的裂缝,冰层又恢复如初。阎曈直接被撞到了一边,直接躺平在了冰面上,刚想起身抓陆微的瞬间,大片大片的血迹砸在他脸上,他抬起头,一个巨大的鹿头拼接着一个女人的身体与他几乎贴在了一起,她四肢极限地朝周围拉扯着,鹿头毛茸茸的鼻尖抵在了他的喉咙,空洞洞的眼眶像泉水一般汩汩地淌着血,那里曾有他亲手戳瞎的眼睛,这血几乎是想将他整个人都泡在里头。周围透明的骨骼像是朝圣一样仰着头,层层叠叠交错着,阎曈不敢动,只是凝视着着这颗冒着血的鹿头,手偷偷地摸出兜里的手术刀猛地扎过去,却发现隔着一层极为厚重的膜。
“我在鼓中……”
阎曈猛然察觉到了这个现实,身下的冰层,身前的厚重的膜,他原来一直都在鼓中。阎曈不断回想着即墨说起人皮鼓的时候,视线一直在寻找着什么……还有刚刚他的声音,冰层的缝隙。
“是光。”
阎曈咬破舌尖,视线内一切都暗了下去,他垂眸,只能看到自己锁骨上铺开的血迹,他调转了手术刀的方向,狠狠扎向了自己的喉咙,疼痛并没有出现在他的感知中。鹿头朝着他磕了下来,他身下的冰层像是气球一样炸裂。
『睁眼瞎!』
阎曈控制不住地往下落,蓦然发现了即墨出现在他身后护住他的动作,还有他头顶狂飙的“弹幕”,不由得有些失笑,随即陆微就将他从即墨手中接过来拖向一边,而后冲着即墨点了点头,两个人脊背上张牙舞爪的虫子,像是一种不知名的翅膀一样,阎曈看着眼前的鹿头女人,它背后猩红的细线紧紧拽着它极为细微的晃动着,它头顶上蒸腾着血色的雾气,随着摇晃圆滚滚地来回转动,有着一种独特的柔情,像是一个女人的眼睛。
即墨踩着阎曈肩膀一个借力,微凉的血液瞬间浸透了阎曈的肩膀,即墨似乎没有发觉自己的遍体鳞伤,他恶狠狠踏上女人的脊背,扣住鹿角就是个180度扭动,而后吐出两块细小的鳞片,落进鹿头的眼眶里,即墨双眸彻底变成了蛇瞳,脚腕上铃铛疯狂作响,阎曈看到,他凝聚了两分生气在鳞片上,彻底收敛了自己的气息,脊背的虫子渐渐追着那股子生气,从他脊背的皮肉里爬出来,朝着鹿头的眼眶冲进去,当最后一个虫子从他身体脱离的瞬间,与此同时,陆微脊背上的白虫也纷纷脱落了下来,即墨扫了一眼,忽然就笑了,指尖出现两根极细的针,一银一玉,镂空的花纹闪烁着精致的光。
“哥!”
随着即墨的呼喊,陆微立刻扯下手腕上以备万一的红绳,朝着即墨直接就扔了过去,即墨反手接住,利落穿线,手脚极快地将鹿头彻底和女人身体彻底缝合在一起,他尖锐的虎牙闪烁着残忍的笑意。
“还不出来呀。”即墨收了针,阴恻恻地抚摸着鹿头。“想要造神吧,就这种垃圾东西?我来给你们当神吧……”
陆微在下面微微张开手,生怕即墨掉下来,他能看出,即墨已经是强弩之末,每一个动作都是勉强,嘴唇几乎白的透明,浑身的皮肉都有缺口,周围没有被鳞片覆盖的皮肤已经成了近乎死人的灰白,他咬着嘴唇,紧盯着即墨的每一个动作。
忽然伫立在一旁阎曈摸向自己的后腰,扯出一个手铐来朝着两个人冲过来,那个木屋里跑不见的憨壮男人双目空洞洞的站在不远处,手中的两把弩机分别瞄准了陆微与即墨,一只苍老的手,正扶在这男人的肩膀上。弩机发射前的瞬间,阎曈扯下自己的腰带将男人的手指捆了个结实,用手铐将人扣在原地。
那一只苍老的手僵硬在半空中,阎曈抽出手术刀,刚要动手却被人一手拉住了衣袖。即墨拖着那个鹿头人的一只角,凑了过来,他松开拉住阎曈的手,用手指头轻轻一戳,壮汉便哐叽一声瘫在了地上,紧随其后跟过来的陆微看着一愣,而后有些无奈地脱下外套给即墨裹上。
“结束了。”即墨往衣服里缩了缩,松开拖着人的手,巨大的鹿头砸在地上,鹿角分崩离析,他咂了咂嘴,随手捡起一块鹿角碎片扒拉开老人遮住眼睛的布,而后立刻甩了手中的东西,并往阎曈身上蹭了蹭,像是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
那只手忽地肢解成无数的线缩进远处,周围一切都朝着它逃离的方向褪去,光秃秃的悬崖裸露出来,周围仍旧是雪,但他们身后,是鳞次栉比的墓碑,每一个墓碑旁都有一棵树,每一棵树上挂着的人皮都穿着色彩鲜艳的衣服,像是一面面张扬的旗帜,随风鼓动着。
“妈……”陆微眼神复杂地看着跟着那只手慢慢往墓碑深处蠕动的鹿头人的尸身。
“跟过去。”即墨拽着阎曈,稳住自己的身体,说。
三个人踉跄跟上去,绕过人皮林没多久就看到坟地的尽头,一间逼仄得几乎被大雪压塌的小屋藏在碑林后,窸窸窣窣的嘶哑声音掺杂在风里,让人忍不住就是个哆嗦。
“去吧,哥。”即墨轻轻转过身,推了推陆微。
陆微一步一步走过那些墓碑,这里曾是他的家乡,他出生七天就离开再也没有回来过的家乡,可这个人他一直记得的,没法从孤儿院带走他,却每一天都翻山越岭去看他,救了他,看护他,毁了他。
陆微用力拉开木屋的门,冰冷的腐烂味儿混杂着一股子浑浊的味道,纠结着灰尘扑面而来,像是墓地里冻僵的泥土一般。枯烂的尸身抱着一颗美丽的头颅坐在窗口处,眉眼中,和陆微有七八分相似处,她们身下老旧的缝纫机上,还放着一个丑丑的带着补丁的玩偶,还有一张手绘的证书。
“你难道都没有怀疑过,这是一场骗局吗?”即墨声音从不远处传入陆微的耳朵里。“关于你和我。”
陆微抹了抹证书上的尘土,上面是他第一次为了自己的利益谈判时,婆婆为他写的,她每一次似乎都在鼓励着他更为自私的活着,可他还是没有选择彻底成为那样的人,与其说是补偿婆婆,不如说他只是在试错。
即墨从怀里拿出了一颗玉珠,上面香气浓郁,阎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珠子上残留着一抹生气,和陆微的如出一辙。即墨却将珠子一点一点捏碎,丢进风里了,没有任何器灵现身,只是徒留一点肮脏的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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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
第41章 41还君明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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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微猛地呛咳出一缕黑气来,结果那布偶也同步着他的动作,吐出了一抹灰尘,他凑近,拿起了那布偶,上面的每一个破败的纹路,都与他身体上的疤痕并无二致。
“替身。”陆微轻轻俯下身,观察起那个布偶来,手指却不小心粘上了缝纫机上粘稠的液体,陆微用手指一捻动,发现有一些已经渐渐结冰,但还有源源不断的东西从布偶中冒出来。“尸浆……”
陆微刚刚发觉那东西是什么,就发觉了身侧骨头摩擦的剧烈的咯吱声,肩膀上似乎有水,渐渐洇湿了他厚重的衣服,他眼神一动,刚微微侧过头就直接撕蹭下一张湿漉漉的面皮,而后瞬间腐烂在他的皮肤上,味道让人几欲作呕。他下意识猛地拿起那布偶朝着贴上自己的人头砸过去,布偶与缝纫机的粘合一下子被撕裂开,灰色的粉末一下子铺满了整个空间。
陆微挥开周围弥漫起来的粉雾,就看见那枯骨抱着的人头,举了起来,那犹如活人一般的眼睛转动着看向他,脸又凑上了他的肩头,面皮湿哒哒的,一点一点蹭在他脖颈的皮肉上,一层又一层,整个头竟然全部都是面皮裹成的,湿漉漉的,是里头流着泪的眼睛,而漂浮在屋顶的鹿头尸朝着它不断撕扯着脖颈上扎实的缝线,无声地发疯……
“少祭司!”
远处一个女孩追着一路的血迹朝着他们飞奔而来,她身后,两个男生气喘吁吁地跟着她也朝着这边跑。
“你怎么来了。”即墨微微吸了一口气,扯出笑脸来。
“我在附近巡诊,看到了一个晕倒的男人,他身上有你血的味道。”霜木看着他浑身血迹,表情空洞了一下子,而后立刻冲过来直接开始检查他的身体。“您伤到哪里了!”
“木木,我疼。”即墨看着这个族中的姐姐,表情有点恍惚,有些委屈。
“你是被狗咬了吗?!浑身没有一块好皮当然疼!”霜木咬了咬牙,闭眼深深吸了两口气,这才抖着声音骂他。
即墨闻言,抬手就指着那一片墓碑上飘舞的人皮。“他们咬……”他话音未落,人就不断往下滑,而后被阎曈一把接住。
“高热,舌苔变色,瞳孔微大……中毒。”霜木咬破指尖将血挤进了即墨口中,即墨呛咳了几声脸色微微好了些许,手又不自觉扣住离自己最近的人。
孙远清和宋思瑜追在霜木身后到了这儿,就直接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也顾不得喘口气,上前就想开始检查即墨和阎曈的情况,却在想拉开即墨衣领时候被阎曈和霜木一手挡住。
“别碰他!”霜木直接拦住了孙远清和宋思瑜继续靠近即墨。
“别在这里耽误时间!”阎曈用眼神逼退靠近自己的人,而后护住不自觉扣住自己脖颈的即墨,扯下自己的围巾挡住了即墨胸膛慢慢蔓延开的细鳞。
日头攀上了最高点,冰凉的日光在墓地上勾勒出他看到即墨已无完肤的脊背上,丝丝缕缕的凉意像是被他体内的若火燃烧出去一般,破败的死气从他的骨血中剥离开,朝着那小屋汇聚。
『我……身体里好像什么东西没有了……』
『我会死吗……』
“你会活得好好的。”阎曈像抱小孩一样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看着一步步从木屋走出来的陆微,皱了皱眉。
那一团纠葛的死气被陆微的身体完全吞了下去,一双透彻的双眸都是泪水,木屋在他身后灰飞烟灭,他的每一个呼吸,人皮都随之鼓起又落下去,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罐子,走过来的一路,将那罐子里的液体涂抹在人皮旗的嘴唇上,走到了即墨面前时,阎曈才看到,那一罐浓稠血液里漂浮着的是乌麦灰烬凝结烧制的一只小雀。
“快走!他耽误不得。”霜木扯着孙远清和宋思瑜,戒备地站在他们当中,扯着阎曈往前走。
“小鬼头需要治疗。”阎曈看了看即墨的情况,许多话无法当下仔细盘问出什么,只能是扫了一眼陆微,而后大跨步地跟上霜木步伐。
陆微在他们身后松开手,罐子破裂在他脚下,他踏过它,追上阎曈,被冻得有些青白的手关节上出现了两个深深的瘢痕。他们远处,那个被绑缚的壮汉被赶过来的不知名的几个人推搡着前进……
“这种脆弱,人的脆弱,感受到了吗。”
即墨听见陆微的声音在自己耳边模糊地说着什么,随即他听到了霜木的声音。
“少祭司早晚,都会死的。”
……
“聪明反被聪明误,抛出一个饵,你,就来了。”
意识深处,带着面具的男人举着烛火朝着朝他走过来。
“还君明珠……你就是要给他那双眼睛。”
即墨抱膝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像是在仰望并不垂怜他的神明。
“没错,那是他该得的。”男人抚摸着即墨的眼睛。“萨满祭司诅咒的后人,屠戮与算计下成长出来的孩子,我把他带到你身边,怎么可以这么无用呢。”
“我身边的人,你都算无遗策吗。”即墨闭上眼睛,轻轻将头依靠在男人的手掌中。“那颗玉珠,我已经将它毁掉了,你还能算计我什么呢。”
“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不是吗。”男人将烛火放在即墨的身畔,坐在了他对面。“陆微生母寄生的魂魄,你就算毁了,也会有一部分永远活在他身体里,生气没了,阴魂的眼睛,才能在他身上活。”
“可是,彻底觉醒那一双招子的,只有陆微哥一个吗。”即墨尖锐的虎牙从他微笑的嘴唇中露出来。
男人冷静的神色,陡然一变,而后立刻撤开,他另一只手秉持的烛火熄灭了个彻底,即墨感觉到河水从他脚下弥漫上来,即墨猛地睁开眼睛,又是那一条永无止境的河,岸边模糊的三个身影凝视着他。他往不断上涨的河水里沉,整个人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小鬼头!别去!”
阎曈的声音像是扎透他心脏的锐器,让他从河底猛地挣扎了出来,他睁开眼睛,阎曈正将两毫克肾上腺素注射进他的身体。
“呼……”阎曈看他睁开了眼睛,探查他逐渐稳定下来的心跳与脉搏,还有身上缓慢褪去的鳞片,长舒了一口气,呼噜乱他被血和汗浸透的乱七八糟的长发。“小鬼头,我该说你命大,还是说你浪费药品呢。”
“陆微……”即墨嘴唇动了动,抓住了阎曈的手腕。
“他在外面。”阎曈附在他耳边说。“江谨正和他在一起。”
“是你让他来的?”即墨抿了抿嘴,有点不满。
“毕竟,你这小鬼头,走哪儿哪出事。”阎曈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我们需要控制你这个变数。”
即墨看着他,笑了出来,扯开他的眼镜,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睁眼瞎,现在,会用了吗。”
阎曈阴沉地看着一脸算计到什么的即墨,即墨抬起了两根手指,缓慢伸出小舌头舔过去,而后重重抹上阎曈的眼皮。
“桀桀桀桀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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