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
嘶哑劈裂的嗓音从女人艳红的嘴唇里出来,像是啼血一般。无数鹤的长吟声由远及近,像是绳索一般,一圈一圈,越缠越紧。即墨嫌恶地捂住耳朵,怀中的玉珠忽然掉落出来,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女人的尖叫戛然而止,极小的两团荧光抖了抖,像是飞蛾扑火一般朝着陆微冲过去,却被即墨一把抓过,牢牢握紧在手心。女人看着他,艳丽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
“是那一位把东西寄给我的,也是他布局了这一切,是吗。”即墨抬手嗅了嗅,掌心中的东西沁着那人独有的幽香。“与玉玦契合是假的,目标是陆微也是假的,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或者说他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大人的用意,你早晚会知道的,但是你的选择,真的做好了吗?”枯骨的手举起女人头。“就像他们两个,你会选择谁呢。”
“你觉得,现在你还是能提条件的那个人吗。”即墨笑起来,虎牙可可爱爱,一打响指,一簇火苗出现在他的指尖。“我就喜欢,直接破坏掉这种让我两难的环境。”
整个破木屋瞬间燃烧了起来,即墨看着阎曈和陆微的脸,心里莫名希望他们就死在这里好了,无知无觉的,什么都不必再遭受。可片刻之后,即墨叹了口气,抬头看着那女人头说了一句。
“你真可怜。”
火光里,那个女人的表情有些一瞬间的愣怔,转瞬就被火光吞没,再也看不清。
“你以为你就不可怜吗。”当即墨把两个人都拖出木屋的时候,那个女人的声音忽然从木屋里刺了出来。“你的出现就注定是一个替代品!”
“你不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吗!”
“你就是他跟神博弈的砝码!”
“他不过是在增加你的重量罢了!!你更可怜!哈哈……”
即墨站在阎曈和陆微中间,没有回头。
“萨满神的力量,魂魄,天气,预言,占星……大可不必了。”即墨深深的呼吸,而后看着夹在自己指尖的荧光。“来这里,不过是让我看到,与他作对的下场罢了。”
群鹤环绕,木屋在他身后燃烧,血色裹着木头的残渣与灰烬顺着雪水流出来,即墨强撑的身体这时候才卸了力气跪了下去,悠长的埙声缓缓逼近,一个人撑着伞,护着另一个人慢慢走了过来,熟悉的人,熟悉的面具,熟悉的香气。
“我其实也想知道,蜇萤,你为什么将我引到这里来呢。”即墨下巴被那伞尖挑起,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他们的影子中,他看着这两个人,最后凝视着在凌厉男人身后温润的身影,像是一只蝼蚁在质疑神明。“有什么意义?”
“不是说我在警告你吗?”男人用一个象牙雕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你不会做无用功的事。”即墨像是坐以待毙一般,整个人似乎都很颓败。
“我总觉得,你有很多的东西,都很多余。”男人玩味地说。“萨满可以利用的,就是可以让你的多余,剥离出去。”
“然后做你更好摆弄的棋?”即墨苦笑起来。
“你的选择,总是过于贪婪,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男人叹息道。“你不懂,成为人就是要不断地失去叠加失去,可你吞噬掉蜧,留下迦叶若火在血脉里,你早就背离了当初的选择,我只是让你的身体,真正变成一个普通人而已。”
“我只是……”即墨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个男人用伞尖抵住了嘴唇,而后撤开了伞去。
“闭嘴。”男人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句。
“即墨,做好选择了吗。”蜇萤用难得冷冽的语气说。“有些舍弃,都是不得不做,没有兼得。”
即墨看着蜇萤,居然从他面具后的眼神中,看到了怜悯。
即墨看着身边的陆微与阎曈,他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如果……他们真的会死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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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节,快乐。
第45章 45.关于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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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踏上烟鼓巷的粗糙石板路,即墨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菀枯哥哥。”裴菀樱听见门响,立刻起身迎上去。
即墨站在屏风前,许久才走进去,看着菀枯,勉强扯出了一个笑脸,裴菀樱连忙走上前。
“……怎么了。”裴菀樱仔细盯着即墨的神色,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出什么事了吗?”
“我好像……做错了选择。”即墨张了张嘴,良久才从身体里挤出一点儿力气回答,声音极轻,仿佛别人呼吸的力气就能吹走。
裴菀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江识兴奋的欢呼声打断。
“墨墨你回来了,陆微呢。”江识抱着孩子高兴地跑下楼。“陆微呢,你没带他回来吗,他怎么还不进来。”
即墨的表情瞬间变得苍白,江识看见他的表情的时候,笑容瞬间凝固,他将孩子交给一旁的裴菀樱,靠近即墨,用尽全力压低自己的嗓音。
“即墨,别闹了,陆微呢,快让他出来,这不好笑。”
“江识!”郑元书跟着从楼上走了下来,拦住江识,而后盯着即墨,等着他说陆微到底怎么了。“先让即墨说话。”
即墨身后的屏风晃了晃,一个人走了进来,身影依然挺拔,但是走的极慢,像是试探着走一般。陆微双眼蒙着一块长布,走了进来,摸过去,握住了即墨的手腕。
“我没事。”陆微安慰地紧了紧握住即墨的手。“只是需要休息,有事的是……”
“哥。”即墨挣扎开江识的手,打断了陆微的话,表情有一种说不清的慌乱。“你快上楼睡觉吧,这次折腾的有点太久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啊!”江识越来越急。
“现在不是说的时候,我还有事。”即墨咬着牙,慢慢地解释。“等我……”
“即墨。”郑元书在江识快发火的时候,用力拽住他,语气平静又暗含责备。“你不能每一次都逃避问题。”
“我说了,等我事情做完。”即墨整个人都冷了下来,表情越发浅薄。“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你们的。”
“你总是这样,什么事没有彻底解决,但是只要不威胁到自己就不再追究,你难道要让我们和这样的你去反抗这种被摆布的命运。”郑元书看到他这种态度,淡淡地下了结论。
“元书!”
陆微朝着郑元书的声音转过头去,有些警告意味地皱眉阻止,一旁的江识已经懵了,不断去扯郑元书的衣袖,裴菀樱直接拦在了两个人中间。
“我只是在等一个时机,如果可以……”即墨抿了抿唇,轻声为自己辩解,对上郑元书的目光。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你要准备到什么时候,我们都死光了吗?”郑元书没有理会其他人,仍旧平静地追问。“你一冲动又不管不顾,一犹豫又左拖右拖,甚至有时候做事由着性子,现在楼爷爷走了,你有算过自己究竟犯了多少规矩?你做事之前有规划和分寸?每次都是擦边球,每次都自私自利。”
“郑元书!”陆微近乎是低吼着打断郑元书的话。
“可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即墨咧开嘴,小虎牙一如既往的可爱,可是笑容却有点儿冷。“郑元书,我若事事都要追究到底,现在尸体都烂了。我只是想活,有错吗。我没有出生在你这种家庭,为了活下去顾及的多,就该被你这么指责?如果规矩没有任何问题,你现在在这儿,又是为了什么呢?出了这么多事,没有我,你们早就死了,正义到过了头,就是另一种恶,你不明白吗。”
两个人针锋相对着,像是初见时候一样,针尖对麦芒。
“墨墨,你为什么在逼我们离开,你这次出去,交换了什么,你该告诉我们。”江识有一种近乎小动物的直觉,他敏锐地察觉到,即墨在从听见他们声音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了什么。
“随便你们吧。”即墨收敛了一切表情,兀自扯开郑元书拦住自己的手,踢开鞋子光着脚上了楼,在踏上最后一阶台阶时,他忽然回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的人。“为什么都一起走了这么久了,我却还觉得,我们不是同路人呢?也许,只是我没有同路人,是吗。”
所有人心里都颤了一下,他们看见,即墨脚腕上的宫灯忽明忽灭,撞着铃铛响,更映衬着一旁的红珠子流转如血。裴菀樱见状整个人都僵住了,江识和郑元书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陆微,陆微叹了口气,扯下蒙住眼睛的布,他双眼完好,只是眉心处多了一颗黑痣,像是无意间迸溅上的一个墨渍。
“我老家是一个萨满村,我被骗了执意回去,结果……付出代价的是我,又不是我。”陆微苦笑了一声。“墨墨答应,守三天河,就换回我和阎曈丢失在萨满坟茔的一魂,我……无法拒绝。”
“你蒙上眼睛是?”郑元书抿直了嘴唇。
“目通极魄,墨墨说这时候眼睛见光,会让魂魄不稳,所以……”陆微点到为止。
“什么河。”裴菀樱转过了身,整个人都不对了,声音发抖。“你别告诉我,是灯里的那个!!”
“就是……那条河。”陆微苦笑。
裴菀樱怀中的婴儿哭了起来,裴菀樱轻声哄着,而后抱着孩子,环视着面前这三个人,压低了声音。
“真不知道菀枯哥哥认识你们做什么。”裴菀樱抱着孩子,弯腰收好即墨凌乱在地上的鞋袜,盯着江识和郑元书。“将他慢慢推到河对岸去,你们知道那里有什么吗。”
“有什么。”
郑元书坦荡荡地看过去。江识想拦他,又有点犹豫。
“想试试吗,果然是被保护的很好的人。”裴菀樱嗤笑一声,伸手将陆微拉到自己身后,而后扯下了挡住她眼睛的抹额。“那你们就自己体验一下好了。”
一刻钟之后,江识大汗淋漓,直接倒在了地上,而郑元书用力撑住一旁的博古架,脸色苍白喘息。
“十五分钟而已。”裴菀樱脸色发青,像是个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小鬼,她嗤笑着捂住了眼睛。
“……对不起。”郑元书抿着嘴唇,说道。
“和我说?”裴菀樱冷漠地看着他。
“我会好好和墨墨道歉,并且承担他任何要求和情绪反应。”郑元书掏出手帕,擦去身上的虚汗。
“你还真是个……君子。”裴菀樱表情复杂。
“他什么时候……”郑元书看向她身后的陆微。
“今晚子时。”陆微看向楼上,目露担忧。
“墨墨要在河里熬三天?!”江识挣扎着爬起来。“他会……”
“会彻底被剥夺人的身份。”裴菀樱看着怀中的孩子,声音渐沉。“恢复成当初的样子,而且,不会再有第二次成人的机会。哥哥还没有十八岁吧……也许再也不会十八岁了。”
“墨墨,他会离开吗。”江识抱住自己,似乎再次感觉到了刚刚体验过的在河中的感觉。
“会的。”裴菀樱目光停留在怀里的孩子身上。“最少半年,最多一年,他就应该从你们的世界彻底消失了。”
“怎么做。”
屏风后走进来两个人,是褚庭和阎曈。阎曈左侧脸红肿,像是被人打过,褚庭红着眼眶,走到裴菀樱面前。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怎么做才能把他留下来。”
“算了。”即墨在楼梯上俯视着他们。
第46章 46.长生殿·上
屋顶上,即墨凝视着不远处像坟包一样的山不知道在想什么,月光将他的影子映去远处。
“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能语,免得乱神。”即墨晃荡着脚腕,脚腕上原本毫无生气的南红玛瑙如今在铃铛与宫灯旁流淌着血一般的颜色,甚至还顺着他的动作缓慢旋转。
“墨墨。”褚庭走了上来拎了一壶酒,而后给了即墨一碗粥。
“哥哥。”即墨抱着粥碗,忽然一滴眼泪就掉了进去。“这次好像,真的来不及了。”
褚庭扯开领口的扣子,猛灌了一口酒,揉揉即墨的头发。
“我不信这路就这么绝了。别担心,墨墨,会有办法的。”褚庭手紧握着酒瓶,看着身边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弟弟,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哥哥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十七,为什么看月亮还是圆圆的。”
即墨擦掉脸上的泪痕,而后回过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沉默了良久,在褚庭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忽然又开口。
“我其实,松了一口气。”
褚庭看着他被月光照得明媚的脸,有一种莫名的恐慌,酒瓶顺着他的手骨碌碌滑下屋顶,啪地摔在地面上。
“我终于不用一次又一次的复习怎么样去做一个人了。那样真的,好辛苦。”即墨勾起一抹笑意来,虎牙迎着月色,阴恻恻的。“模仿怎么去和人相处真的好累,我要重复无数遍才拿捏到一点感觉,什么对我来说都没那么重要。”
“墨墨。”褚庭总觉得即墨的情绪有些不对。
“没关系。”即墨一次又一次重复,他深深地呼吸,表情整个冷淡了下去。“没关系。不过是,重新回到过去那种日子。”
皓月长街,已经没有多少人家亮着灯了,烂柯人店前的左侧槐树下,有着一点火星明明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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