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入商会了。”初青嗤笑了一声。“重新回到世家行列,他倒是挺心安理得的。”
阎曈却看着初青的侧脸,半晌才仔细观摩这图上的玄机。“他是在给你留一条后路,还有那些人,影子总要见光,人,也总要活下去。”
凌晨的天色静悄悄的,一路的雪色上有无数爆竹的碎屑,让两个人显得有些可笑,飞机起飞时天刚蒙蒙亮,能看见一颗耀眼的启明星。
第81章 81.诘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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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曈和初青在整个航程中都很沉默,阎曈全程看着窗外的大地慢慢从雪白变成深深的苍翠绿色,心里从慢慢的不知所措,变得渐渐沉了下去,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一旁的初青则是睡得昏天黑地,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稚子一般,难得什么都不想。
等到飞机快落地江陵机场时,阎曈叫醒了一旁的初青。两个人查清自己所带的装备和行李,就打算直奔目的地。可他们刚刚走出机场,就被停靠过来的一排坦克300拦住了去路。
“二少爷,不告而别可不是一个好习惯。”车窗慢慢徭下来,初五嬉皮笑脸地趴在车门处,说到。
阎曈朝着后面几辆车望去,车窗依次落下,郑元书、江谨、初一还有明显是世家豢养的一些人,一个不落。阎曈摘下眼镜,警惕地盯着那几个人的头顶,没有令人警惕的红色,才稍微放下一点戒备,初青黑了脸,摸了摸身上仅剩的一个母亲去世前留给自己的项链。
“连我仅剩的东西都有定位器吗。”初青将项链扯了下来,扔到那个和初五一般无二的脸上。“初四。”
初四闭了闭眼睛,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反而阴恻恻地看着初青,仿佛换了一个人。“我以为我扮作小五一些你们会轻松一点。”
初青的舌头顶了顶腮帮子。“没有人会见了死而复生的人会轻松。”
“我们有自己的目的。”郑元书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而后拿出了一样东西,没有说多余的话。“我猜你们的地图还差最后一块,我们可以合作。”
那是一册古卷,阎曈想起很久前即墨在那个寺里带走的东西,阎曈看了看,冲着初青点了点头。初青有些冒火地闭了闭眼睛,而后从包里摸出了一包抽了一半的贵烟,搓碎了一根,将一点儿烟叶放嘴里慢慢嚼,稍微冷静了下来后,走到最后一辆车那里,踢了踢驾驶位的车门,示意那个人滚下去,随后自己上了驾驶位,阎曈也随后上了车,但没想到,郑元书和江谨也换到了这辆车上来。
“做什么?!”初青暴躁地砸了一下方向盘,看着后视镜冷笑。“怎么,改人肉监控了是吗。”
“我们各有所需,你不必这么抵触我们。”郑元书揉了揉太阳穴,靠在一侧闭目养神。“水族那,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江识不会死而复生。”阎曈看了一眼后视镜,平静地说到。“水族传承的只有诅咒。”
“但是即墨可以,为什么小识不行。”江谨接过话茬,他整个人瘦得厉害,眼睛亮得吓人,仿佛被什么东西吊着精气神,手里死死攥着那枚警徽。
阎曈笑了一下。“所以他也死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黄鼠狼给鸡拜年。”初青冷嗤一声,嘲讽道。
“无论如何,我们会尽力让即墨回来,只有他回来,我们的目的才有可能,这也是你们的目的,不是吗。”郑元书没有急躁,说出来的话,有了几分当初陆微的味道,只讲究利益,毫无情分。“我们,合作共赢。”
阎曈沉默良久,看着后视镜里始终没有睁开眼睛的郑元书,他已经褪去了少年的稚气,多了成年男人的冷漠和沉稳。“你果然是难得的聪明人。”
郑元书将卷轴递给了阎曈。“我不否认。”郑元书欲言又止,闭着眼睛别过了头。
阎曈在他身上,看见了和即墨曾经一样,压抑又隐忍的灰色。
车队终于起步,初青将车开到最前面,阎曈根据手机上的导航,核对着地图一些地点,指引着初青直奔索溪峪而去。
这里是在荆州的地界,空气里有一种南方冬天特有的潮湿和冰冷,感觉皮肉露在外面一分钟都会被直接冻穿,等到进索溪峪的山林中,里面有一种近乎于霜的雾气,萦绕在四周都,阴沉沉的,像是永远等不到晴天。
隐隐约约有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时不时穿透过来,但是阎曈和初青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这种光给人有一种难得的窥视感,像是海面上不断扫射的的灯塔一样,可每每当阎曈想要仔细观察那些光柱的时候,它们就扩散开,让人找不见原本的柱体。这让人更加警觉。
路一直延伸到山里很深的地方,很快就被甩在了身后,路却还没有断绝。阎曈翻出资料,他们要去的地方叫神堂湾,这里原来是一个神寨,《资治通鉴》载:相单程,东汉充县土家族精夫,约尘于公元元年左右。汉光武建武二十三年,在桑植、大庸交界处举兵反抗刘秀发动的征武陵蛮战争。武陵地区的盘瓠蛮、五溪蛮、澧中蛮、廪君蛮纷纷响应。相军先后与官军决战于沅陵清浪滩、壶头山。汉朝名将伏波马援病死壶头山洞,马革裹尸。民间俗传土家族的巴廪君,战败率军躲入索溪峪,最后落入深深的山涧之中,他与部下的阴魂久久在山底徘徊,人在山顶时不时还会听见鸣锣击鼓、人喊马嘶的声音,似有千军万马正在鏖战。还有传闻,这里曾是宋代杨家五女南下厮杀的古战场。
有无数人想要探索却一去不返,那里的山涧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深不可测。
车开到了天子山,已经没有路了,山伴随着山涧阴冷的水汽,让所有人视线都变得有些模糊,车已经进不去了,阎曈越是查阅相关信息,越是疑惑,这里早就被探险的人或是无人机勘探过,就是无人区,完全没有任何人类生活轨迹的无人区,将资料和地图核对的时候,又有许多的点位合不上,但上面的山水与隐藏在雾后的祠堂神庙,却都和地图的形制重合。
郑元书和江谨下了车,看了看地形。“步行走吧。”
大家闻言都俐落地下了车,然后各自沉默地打包行李,没有任何和情绪波动,像是这一趟行程并不是为了拯救谁,只是为了完成一个既定的目标,或者走一个程序,像是去打印一张死亡证明一般的心情。阎曈感觉到周围所有人那种铅灰色的心情一直朝着自己压抑过来,隐隐约约好像哪里不对。但也跟着下了车,他走去四周观察了一下周围,风吹林响,雾凇像是凝固的云一样遮蔽着望向远处的视线。
等他走回原地,初青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拿着一根烟走过来,递给了阎曈一根,但阎曈却在要接过来的时候他突然顿住了。
递过来的烟不是贵烟,而初青的食指上多了有一个异常明显的血点样的红痣,但初青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又朝他递了递,阎曈小心地退后了一步。
“你怎么换烟了。”
阎曈慢慢退到车驾驶室的车门上,他慢慢环视周围的人,曾经敏锐的观察力让他瞬间就发现了哪里不对,这些人都有了细微的改变,烟、表、发型……江谨的徽章成了一枚领针,郑元书的眼镜也不见了,但他们太平静了,像是去郊游一般。
“不是一直都是这个牌子。”初青错愕地看着他“你发什么疯。”
“接下来怎么办。”阎曈接过烟,抹了把脸。“可能我有点累了。”
但阎曈心里知道,这里绝对不是正常的情况,甚至他在仔细回忆之前的一些事件的细节时,发现很多事情正在他的记忆中发生着悄无声息的替换,而原来的记忆正在逐渐模糊,他连忙努力加深着对所有细节的记忆,并暗自打探着周围的一切,手中的地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卷看不懂的文献残页,看上面的图文,应该是水书。
“你不是应该跟着……”初青脸色更加不对,他看着阎曈,但还没说出来,就被一个声音打断。
“现在天色已经晚了,估计要等到明天正午的时候,山顶乌鸦盘旋,雾气散了才能下去。”
阎曈听见这个声音有些不敢回头,当他慢慢将身子转过去,短发利落的即墨一边整理爬山的工具,一边朝着他们走过来,脸上带着一股子近乡情怯的羞涩,但他看到阎曈的一瞬间神色凝固了。
“墨墨,他居然没跟你一起去?!”初青撞开了阎曈,瞪了他一眼,去接过即墨手中的东西。
“我让他先下来了,他动作太慢,跟不上我。”即墨怔了一下,而后将这件事岔了过去。“记得带好野外留宿的装备还有足够的绳索,咱们要准备上天子山了。”
阎曈没再说话,只是在收好行囊之后,朝坐在车机盖上等待他人收拾好的即墨走过去,还没等靠近,就被即墨用眼神制止,他抬起了手,竖起食指抵住嘴唇。“嘘……”
阎曈看到他做那个动作的瞬间,脊骨发凉,立刻停下了脚步退了回去。一直到他们开始上山,阎曈一直回避着与其他所有人的交集,直到到了山顶后,他站在一侧向下俯瞰,冷雾缭绕,周围石林环围,其下深不见底。
“你不该来这儿。”即墨的声音悄悄在他身旁响起。
阎曈侧身,看着站在悬崖边的即墨,即墨正盯着湾底,他眯了眯眼睛,总感觉下面有光,但阴恻恻的。
“光,有时候,也会骗人的。”
第82章 82.诘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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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曈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大学时代,在医学物理这门课,老教授在中场休息时,为了缓解他们疲倦的情绪,给他们讲了物理学中一场堪称灵异的实验——双缝干涉实验。
简单来说,实验是关于光是粒子还是波的争论中产生,两者在通过双缝的时候会在探测屏上留下不同的痕迹,但是他们惊恐的发现,他们选择观测和不观测,光居然呈现出了不同状态的实验结果。但光的选择在前,他们的观测在后,他们在未来的观测,影响了光在过去的选择。这个结果一度让大家脊背发凉。
但当时的阎曈,也只是和其他同学一样,当作教授逗弄学生的趣闻,可是如今,教授讲过的这则趣闻,在他脑中轰然作响,他现在是在即墨还没有死亡的平行未来,他的选择也许能改变他那个时空的过去。
阎曈凝视着站在一旁的即墨,心里琢磨着他的那句话,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这个即墨死了,那么……
“不要想着把我推下去哦。”即墨看着他,咧嘴笑起来,眼睛却没有笑,虎牙也没有露出来,伸手反扣住阎曈伸过来的手。
阎曈用力抽回手,慢慢将眼神收敛了回去。“我并没有这种想法。”
“我不是他,你很失望吧。”即墨转过身,继续凝视着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下。“亦或者,你害怕我。”
“你选择了什么。”阎曈避而不答,反问道。“亦或者,你在更早的时候,选择了什么。”
“人的无畏是有边界的,和极度的恐惧之间的距离,一触即破。”即墨结束了话题,自顾自去了初家人的扎好的其中一个小帐篷中。“他没有,但我捅破了。”
话题无法继续,阎曈长长的呼气,白雾散了好远,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阎曈挑了一个边角靠着树的地方扎了帐篷,当他半梦半醒时,恍惚又梦见了游离在地下实验室中的自己,那些用他的皮割下去的做的脸,那些和他一样作为实验品的人,那些死了仍旧阴魂不散的记忆,他仿佛站在了全是镜子的房间当中,每一面镜子里,都不是自己,那自己呢……阎曈猛然惊醒,他终于发现了违和的地方,他来到了这里,那么,这里原本的他自己呢。
“双缝实验,不仅仅是未来与过去,还有现在的——叠加态。”阎曈喃喃自语。“薛定谔……我们都是盒子里的猫吗。”
阎曈慢慢凝视着模糊在黑夜里的自己的影子,他想起了那个人,自己是当年唯一成功的实验品,但是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成为实验品,即使是复制品,眼睛的适配程度也不会就像是他的双眼一样。阎曈重新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体的所有部位,他当年得到眼睛的时候,就曾做过这样的事情,一寸一寸的,所有的疤痕、痣与瘢痕,跟自己的身体一点的异样的状态都没有。仿佛这具身体,就是自己的,和自己一起来到这里的。
最后,阎曈摸上了自己的眼睛,他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他快速地摘下眼镜,摸上了自己的眼睛,两个眼窝空空的,但是他眼前居然仍旧是这个世界清晰的影像。
“安东盲目症。”意识到自己这个状况的瞬间,阎曈的脑海下意识就给自己做了诊断,眼睛失明后,仍旧笃定自己仍能看到这个世界,并且凭借自己的习惯与经验构建了脑中的一切关于现实的影像。阎曈正坐坐好,仔仔细细地重新一点一点摸索自己的眼睛,还有身体其它细节,而后深深地嗅着自己衣服上残留的,属于这具身体的味道。
不是他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是一股印泥的味道,他能感觉到长期执手术刀而产生的茧子正在慢慢消失,而其他原本没有茧子的部位,居然出现了一层薄薄的茧,还没等到他在去分辨,他就感觉到自己被推到了这具身体的后面,然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嘴巴发出了声音。“你不该在这儿的,但是,也许你才是该在这儿的。”
阎曈感觉身体的支配权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了,他还在这个身体里,但好像变成一个躲在身体里的窥探者,周围全是黑色,身下是一圈一圈荡漾开的黑色的湖泊,他坐在水面上,视角变得有些狭窄,像是电影院模糊的投屏,他看到这个“自己”熟练地将眼镜重新戴好,眼皮半阖,黑洞洞的眼眶徒留了一道细微的缝隙,瞬间感觉像是一对全黑的眼珠在其中,不论在哪个角度,都像是在看着你。
“你回来了。”即墨拉开帐篷的门帘,见到他,眯眼仔细看了看,随即笑着说道。“准备下湾了。”
“好。”他背起行囊,就跟着即墨走了出去。
有乌鸦在漆黑的天幕上盘旋,初家人站在悬崖边打好了栓绳索的木桩,又在一旁的树木绕了一圈作为加固,然后才往湾底甩下去。
“为什么不从底下进去。”郑元书拿着手机看着地形图。“下面应该有一个缺口,那里不是距离更近吗。”
“因为从下面进去,只能是看见石头而已。”即墨闭目,深深地呼吸着这寒冷的空气。“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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