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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加里的雨(近代现代)——万经星

时间:2024-03-03 09:42:38  作者:万经星
  黎有恨眼神空洞洞望着他,脸却扭曲着,良久,他握着拳头抵在额前,崩溃地喊:“这怎么会是我的错!我只是想见你,我有什么错!”
  樊寒枝沉默,转身进屋,里头传来“咔哒”落锁的声音。
  黎有恨在走廊站着,不知不觉,外头天都蒙蒙亮了。
  这一次不欢而散之后,两人的关系降到冰点。国内的公司刚运作起来,大约确实忙,樊寒枝经常不回家,黎有恨有时也不回来,借住在薛初静那里,没日没夜地练功唱戏。
  原本他学这些都是为了让樊寒枝开心,现在不知道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但假如不让自己忙起来便整日地心痛,只好浑浑噩噩地把自己泡在练功房里。饭也照常吃,自虐般的吞一些食物下去,也尝不到什么味道,很快就把生病掉下去的体重涨了回来,反而还又胖了些,脸看着没那么尖瘦了。
  日子一天天过,渐渐樊寒枝也和他说些话,但仅限于日常的打招呼和一起吃饭,再没有什么深入的交流。
  邢一诺常来家里玩,她没有爸爸,现在樊寒枝出现了,便张口闭口地喊“爸爸”。黎有恨听得厌烦,每一次都不和他们坐在一起,他们在客厅玩,他就上楼。
  有一回樊寒枝让他留下来吃水果,他只好陪着他们,看着电视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发现邢一诺竟窝在他怀里,小手搂着他,呼呼地打着呼噜。樊寒枝坐在一旁单人沙发上,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他僵着身子愣了片刻,小心翼翼抱着邢一诺上楼,把她送回了樊寒枝房间。
  邢疏桐也来过家里,四个人坐在一起吃饭。但有小孩子在,闹腾得大家都吃不好,只好先让做饭阿姨照看了一会儿诺诺。只是三人坐在一起,气氛更加诡异。邢疏桐仿佛真的只是来吃饭的,一句话都不说,黎有恨更加不想说话,他见过邢疏桐恼怒的模样,在她面前总是胆怯,只偶尔才抬头瞄他们一两眼。
  可是不看还好,一看就看到樊寒枝给邢疏桐夹菜,夹一次又夹一次。他妒得眼红,也把碗伸过去,樊寒枝只当没看见。
  他又在人前出丑,把碗筷全摔了,饭菜弄得满地,差点掀了桌子。
  樊寒枝和邢疏桐静静站在一边,两人都冷眼看着,更显得他像疯子似的癫狂。樊寒枝又教训他,说他脾气差,罚他一个人收拾狼藉,不让阿姨帮忙。他跪着擦地板,慢慢冷静下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仿佛真的像樊寒枝说的那样,是个只会惹麻烦不讨喜的人。
  又过了些日子,他那健忘的毛病忽然又复发了,在一些小事上记忆变得混乱,比如不记得第二天要和樊寒枝邢疏桐一起在外面吃饭;樊寒枝说他承诺给邢一诺买玩具,他也完全没有印象;明明觉得自己告诉了樊寒枝晚上要住在薛初静家里,樊寒枝却说没听他讲起。
  他感觉挫败,整日恍恍惚惚的,想着要抽空去见一见张鸿影,但行动上又拖延着,一直没去。
  十一月底的时候,他接到了樊潇的电话,说给樊寒枝和邢疏桐订了一份贺礼,请他去国内某家珠宝店取了代替她送出去,他这才知道樊寒枝和邢疏桐的订婚宴两天后就要举行。
  挂断电话他哭了一场,但还是老老实实把珠宝店地址写了下来,隔天就去那边拿东西。给邢疏桐的是一套钻石首饰,给樊寒枝的是手表,另外还有一对奢华的戒指。
  晚上邢疏桐来家里吃饭,他草草喝了几口汤就下桌,躲在房间,偷偷把戒指拿出来试带,这一枚倒是戴得进去,并且非常合适,沉甸甸地压着指节。只是这一次想藏起来也藏不住,到时樊潇问起来就会露馅。他把戒指放回去,眼泪把丝绒盒子浸得湿透。
  睡前邢一诺来敲他的门,奶声奶气地叫他“哥哥”,和他道晚安,伸了手臂来要他抱,他只好蹲下抱了抱她,起身时往走廊瞥一眼,看见邢疏桐,似乎在等邢一诺。
  他便抱着孩子走过去,交给了她。邢疏桐朝他点点头,说:“早点睡。”又对着邢一诺说:“你该叫他叔叔。”
  邢一诺便叫他一声叔叔,挥了挥小手。
  他没有动作,等邢疏桐先走,于是便眼睁睁看着她走进了樊寒枝的房里。
  天气已经很冷了,他手脚发僵,呆立片刻,悄悄跟上去,把耳朵贴在门上,有隐隐约约的声响,听着暧昧,过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了,只有冷寂的风在吹。
  他垂下头来,行尸走肉般回去。
  房间里,邢疏桐站在窗边,望着底下的后院,说:“你什么意思?”
  樊寒枝坐在床边,哄得邢一诺眼皮耷拉着,已经要睡着。他装糊涂,头也不抬地反问:“什么?”
  邢疏桐忽然笑一下,“你弟弟真可爱。”
  樊寒枝顿了顿,站起来走到她面前,隔着一两米的距离,视线紧紧抓着她的脸。
  邢疏桐云淡风轻,撩一下耳边的头发,说:“你再叫我来你房间,我也不会来了,也别给我夹菜,什么都别做,我不是你利用的工具,我是你的合作伙伴。”
  樊寒枝良久不说话,把半开的窗户关上了。邢疏桐也沉默片刻,皱了皱眉看过来,眼神比他更冷冽,说:“今天我还是带诺诺回去吧。”
  樊寒枝应一声,淡漠地说道:“也好,我不是很喜欢孩子。”
  邢疏桐走过去抱起邢一诺,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他,略带恼怒地说:“你利用我也就算了,扯上孩子干什么!逼得你弟弟天天发疯还不够?我不管你和他到底怎么回事,多把心思放公司上!”
  樊寒枝垂了垂眼帘,朝她走过去,懒懒倚在墙上,幽远地低声说:“你也说了,他很可爱。”
  邢疏桐阴沉着脸,骂他一句“神经”,拉开门快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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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注:
  《春闺梦》:是根据唐代诗人杜甫《新婚别》及陈陶《陇西行》中后两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意境编成的。京剧大师程砚秋同志在1931年,目睹当时军阀混战,人民流离失所,编演这一个戏,反映了人民反内战、渴望和平的共同心理。在结构穿插上、表演艺术上,都有很多新的试验和创造。此剧为程派代表剧目之一。剧本假托东汉末公孙瓒和刘虞互争权位,发动了内战,河北人民惨受征戎、流离的痛苦。壮士王恢新婚不满数月,被强征入伍,阵前中箭而死。妻子张氏,终日在家伫盼,不觉积思成梦。梦见王恢解甲归来,张氏又是欢忻,又是哀怨。倏忽间战鼓惊天,乱兵杂沓,尽都是一些血肉骷髅,吓得张氏蓦地惊醒,才知都是梦境。【百度】
  详见链接:https://baike.baidu.com/item/%E6%98%A5%E9%97%BA%E6%A2%A6/2754728?fr=aladdin
  “可怜负弩充前阵,历尽风霜万苦辛”是唱词,全本唱词见此链接:https://www.aixi55.com/article/88106.html
  王吟秋版演出实况录像B站搜索:BV1Vt41157Fz,张火丁老师的版本也很好看,感兴趣可以搜一下。
  P.S.五一快乐,大家玩得开心。
 
 
第16章 16.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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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订婚宴那天一早就开始下雨。
  正好是休息日,拖延了这么久,黎有恨终于去见了张鸿影。
  他坐在书房窗边椅子上,也不说话,从背包里拿出速写本涂涂写写。张鸿影站在他身边,没有打扰他,把窗户开了个缝隙,安安静静地吹风。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阵儿,忽然大起来,噼里啪啦溅在窗上,黎有恨被这声响扰得走了神,顿一顿笔,看着手里的画皱起了眉。
  “张伯,我哥今天订婚。”他捏紧了速写本,哑声说。
  张鸿影低头瞄一眼,画面中左边是穿西装的樊寒枝,右边的人虽然只画了半张脸,但看眉眼也能知道是黎有恨自己。
  “我在新闻里看到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在我这里还遮遮掩掩的。”张鸿影转个身,拿过桌上录音笔打开,握在了手里,看了他一眼,突然有些惊讶地说:“恨儿,你的痣……”
  黎有恨抬手摸了摸眼角,“啊,祛掉了,我哥说……不好看。”
  张鸿影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话,见他翻过速写本这一页,重新开始画,这一次先勾勒出了邢疏桐的脸,再画她的红裙子,画她挽着樊寒枝的手臂。
  他一边画一边说:“假如我把这幅画当订婚礼物送给他们,会不会太寒酸?”
  “心意到了就行。”
  他撇撇嘴,想着这幅画握在自己手里时候有千斤重,到樊寒枝手里便就像羽毛一样轻飘飘了,说不定转头就被丢到垃圾桶里去。
  “那就送这个吧……”他呢喃着,又说:“张伯,我又开始忘事情了。”
  张鸿影要他详细地讲一讲,又问他这样的症状从什么时候开始。
  “就……前一段时间,我哥回国后没多久。”
  张鸿影挑了挑眉,转着录音笔,在他身边来回地走,良久,说:“你压力太大了,今晚在宴会上放松放松。”
  “我不想去,”他停下笔,“我想……离开这里,到很远的地方,没有樊寒枝的地方……”他把画中樊寒枝的脸涂黑了,潦乱的线条像杂草一样裹着他的脑袋。
  张鸿影说:“他还年轻,你家里又有这么大的产业,联姻也是可以预见的。”
  黎有恨没应声,顿了片刻,言辞含糊,语无伦次地说:“我好累,如果一件事一开始就是错的,那么……没有意义……没有意义的事情,不能去做,而且要快点放弃。”
  他抬头去看张鸿影,“是不是?”
  张鸿影不说话。
  黎有恨顺着他的视线望向窗外,和他一起默默听了会儿雨。他想起卡尔加里,那边一年四季的雨水都很多,休息日无事可做的时候,他就和樊寒枝一起坐在二楼露台打发时间。桌上点着香,他总是昏昏欲睡,再醒来时一抬头就能对上樊寒枝的眼睛。
  十几岁的他看起来要温和一些,这么看过来的时候,稚气未脱的眉眼里好像只盛得下黎有恨一个人,虽然那会儿他对待弟弟并不比现在亲近。
  下雨的早晨,樊寒枝会送他去上学。樊寒枝很少牵他,他那么小一个,颠儿颠儿地迈着步子艰难地跟在后面,假如踩到水洼滑一跤,樊寒枝才会停下来,握着他的手领他走一小段路。到幼儿园门口,樊寒枝从来不说道别的话,也不提会来接他,但放学时他总是会等在那儿,天很热的时候手上还会拿着冰淇淋。
  他不知道事情是如何开头的,或许是六七年前梦见樊寒枝而第一次遗精的时候,在惶恐惊慌之间,在日日夜夜的等待中,在琐碎的情绪里,东一块西一块拼拼凑凑,爱情就那么被慢慢创造酝酿出来了。
  爱情……但是那真的是爱吗?在他的生命里,樊潇和黎铮总是模模糊糊的,他不被他们需要也不再需要他们了,只有樊寒枝,樊寒枝是唯一一个具体的人,他渴求他依赖他,想念他,想要占有他,这是爱吗?如果是的话,这样的情感真的有那么惊世骇俗而到了不能被理解被接受的地步吗?
  为什么血缘和爱必须得互相排斥,为什么这样是错,为什么这样会被定义为罪恶?要怎么摆脱,能摆脱吗?不能摆脱又怎么样?在烈火灼烧般的地狱一样的处境中,真的能全身而退吗?痛苦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哭起来,眼泪断线似的落。张鸿影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哥哥的订婚宴,你作为弟弟怎么能不去,喝点酒,玩一玩,睡上一觉,都会好的。”
  黎有恨不应,低下头重新开始画画。
  他留在这儿吃了午饭,临走时方月塞了两个苹果给他,到了外面,雨已经停了。他坐车回家,把那副画完成,找了相框裱起来,就差不多到了该出发去宴会的时间了。
  他带着樊潇买的那几个礼盒,赶到宴会地点下车的时候,正巧碰见了黎铮。他也刚从车上下来,难得地穿了西装,挽着一个女人站在门口,朝黎有恨招手。
  黎有恨和他打招呼,把礼盒递给他就径直往里去了。
  厅里人头攒动,吵吵嚷嚷闹得人头疼,他脚步不停往二楼去,碰见两个端酒的服务生,拦下他们后一口气把托盘里的香槟全喝了。
  他一直待在二楼没下去,站在露台看楼下进进出出的客人,很快酒劲上来站不住,干脆把纱帘拉起来挡着,就地躺下了。
  他好像睡着了,过一阵儿被楼下的欢呼声吵醒,刚一睁眼便看见一只小手伸到了纱帘这边来,紧接着探进一张小脸,惊讶地瞪着眼睛看他。
  “叔叔!”邢一诺喊着跳进来,扑进他怀里。他坐起来抱着孩子,刚想问她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忽然纱帘被一把掀开,郑幽气喘吁吁地叫着“诺诺”也闯进来了。
  他看见黎有恨愣了愣,走到他旁边倚着栏杆,说:“你在这儿呢,我还以为你今天没来。”
  黎有恨第一反应是樊寒枝不让自己和郑幽来往,转念又想,樊寒枝不遵守诺言,他又凭什么遵守,再说以后他和郑幽就是姻亲了,有什么可避讳的,偏要让樊寒枝也难受一回。
  他对郑幽说:“好久不见。”
  郑幽点头,问:“这段时间你忙什么呢?”
  “没什么,就上学。”他说着话,眼睛直勾勾盯着郑幽的脸,上回被邢疏桐指甲划破的脸颊现在平整光滑,看不出一点儿痕迹了。
  郑幽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把脸一扭对着楼下院子里的树,说:“也不知道这小屁孩儿怎么这么难缠,我带她一晚上都得折寿,刚刚说要吃东西,我带她去拿蛋糕,谁知道她又蹬蹬跑楼上来了。”
  邢一诺知道郑幽在说她的不好,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抓着耳朵边两条细辫子,问黎有恨好不好看。黎有恨点点头,没什么心思应付她,问郑幽:“下面什么情况?”
  “早呢,开场舞还没跳,我礼物也没送出去,你哥不是玩香吗,我上次在拍卖会买了块奇楠,小二百万呢!你送什么?”
  “一幅画。”
  “就这样?”
  “嗯,其实你用不着送这么贵的,反正他多半不喜欢。”
  郑幽“啧”一声,“你哥真难伺候。”
  邢一诺歪着头,小手在黎有恨脸上摸来摸去,呀呀地跟着学,“真难伺候真难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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