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抬脚朝他肩膀猛地踹了一下,随即俯身过来甩了他几个耳光,“你才几岁,懂什么是爱?你走了歪路,不要紧,我带你回正道上,至于那一个,他那是爱你么?他只爱沈寂一个,还要我说几遍?还有,实话告诉你,我没有强迫他也没有关着他,是他自己不想来见你!”
她的声音冰块似的往下掉,落进他衣服里,冻得心口绞痛。他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摸索着握住掉在身边的叉子,突然跳起来往她身上扑,要把那叉子扎她的脸。
“不可能!不可能!他说他爱我,他只爱我一个!你们全都在骗我,都在挑拨离间!”
樊潇躲了一下没躲开,那叉子贴着她的脸直划到耳垂。
“你疯了,你疯了!”她大骂着,叫来保镖,几个人合力把黎有恨压在地上,夺了那把叉子。
黎有恨嚎哭着,嘴里不断地念:“哥哥不是不要我,也不是不想见我,他要我,也爱我,只爱我……”像在一遍遍说服自己。
樊潇捂着脸上的伤,气喘吁吁,见他这幅疯癫模样,对几人说:“明天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让钱医生以后都别来了。”
这时候忽然另有位保镖从楼下跑上来,举着手机递到她耳边,说:“是医院。”
那头做贼心虚般的叫了她一声后就不敢再说话,她皱起眉,马上觉察到不妙,吼道:“你们真是一群废物!废物!”当下只觉得怒火攻心,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往后栽倒下去。
几人手忙脚乱来扶她,她吊在他们臂弯里,只余脚尖点着地勉强站着,气得浑身发颤,有气无力地说:“马上、马上就把他送走,别让任何人知道,再多叫些人过来守着这里,快去——等等,把他手上戒指给我摘了。”
几人一拥而上去抢,黎有恨尖叫着又踢又打,把拳头藏在胸前,可哪里敌得过他们身强力壮,手腕被握着折了一下,一下子就没了反抗的力气,痛得满头冷汗,意识模糊,恍惚间仿佛听到了戒指磕碰在地面上的声音,宏大得像是飞机从头顶越过,阵阵轰鸣的音浪将他浑身的血肉骨骼都震得粉碎。
第60章 60.囹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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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间,樊寒枝听见一阵混乱的响动,脚步和哀叫声,持续了好一阵子,最后两记猛烈的撞门声直刺入耳朵,扎得他不得不睁开眼,但一时适应不了光线,只觉得到处白茫茫,反应还很迟钝,尚且没能坐起来,便有人将他从床上带下,搀扶着往外走。
他脚步虚浮地跟着,视线逐渐清晰,跨出门去,看见外面走廊上横七竖八躺了一片,尽头是几个吓成一团的护士,电梯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他的人,见他出来,拿起衣领对着麦克风讲话,楼下随即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他朝窗外望一眼,灰蒙蒙的天,起伏连绵的山脉黑黢黢一片剪影般单薄,在狂风中仿佛被吹起来,浪一样涌动着。他一阵头晕眼花,收回视线,跟着进了电梯,想要开口说话,却只是剧烈地咳嗽起来,喉间舌下一片腥甜,胸中灼痛,伸手去摸,发觉右臂吊在颈上,没有打石膏,应该是没断,换另一只手,抚到胸前层层叠叠缠绕的纱布,上面还洇着血色,额头缠着绷带,膝盖也迟钝地痛起来。
身旁人递来外套,他披上,哑声问:“恨儿在哪?”
“那天晚上就……”那人支支吾吾,“就被带走了,但是定位显示他一直待在别墅,应该不会有事,我们想先到找您,所以——”
“蠢货,”他沉声打断,又咳了几声,粗喘起来,仿佛只一口气吊着,喉咙里滚过一阵阵颤音,“樊潇既然能对我下手,还能对他留情么!”说完,急迫地去按电梯按钮,门还只开了条缝便往外挤。
其余几人摒气垂头,各个无言,簇拥着他走到外面。刚坐进车里,雨突然就往下落,哗啦啦一盆水般倾倒在挡风玻璃上,车前灯光被滔滔一片白困住,照不出几米远,车子只能缓缓地开。
他胸前阵痛,心头又燃着火似的燥,咳个不停,纱布上的血洇得更多了,眼前仿佛也蒙着血色,接过身旁人递来的手机,扫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八九天了,想到那天走时黎有恨不安稳的睡颜,又添几分焦躁,浑身冒冷汗,下意识去摸口袋,碰了空才回神,哪有什么药给他带在身上。
再点开定位,屏幕上的小红点在樊潇的别墅上头跳着。他握紧了手机哑声问道:“回去要多久?”
“不、不好说,这里离卡城三千多公里,要坐飞机,但雨下这么大……”
他一时头痛欲裂,歪身靠在车窗上,闭上了眼睛。耳边仍喋喋不休响着说话声:“我们也没想到这么久才找到您,为了不被她觉察,只能在暗中行动,处处都不方便,先找了卡城所有医院,后来又一点点排查周边城市……这里是国境线边上的一个小医院,条件简陋,规模小,我们实在没想到她会把您送到这里来……”
他无心去听,意识随着车子的颠簸清醒一阵恍惚一阵,体力不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里先听见黎有恨在哭,循声找过去,哭声渐消,慢慢两侧出现一条走廊一扇门,一间书房,满屋子气势汹汹的保镖和瘦弱的樊潇。
他几次挣脱束缚,趁乱抓住了书桌上的拆信刀,划伤了扑过来几个人的手臂,但最后还是被反剪双手压在桌上,刀也被推到了桌沿。
樊潇和缓了态度,说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又走到跟前俯身到他耳畔说话。
他全没有听,挣扎着跃起要往她扑过去,其实远碰不着她,可她被他突然的这一个动作吓着了,本能地抓起桌沿那把刀就朝他胸前扎去。
没什么痛感,只是有些喘不上气。他看到她眼里闪过几丝惊骇,之后便是死一般的沉静冷寂。她把那刀拔出来,再对着他,声音沉稳地说:“除非你死,是吗?”
他已经讲不出话,猛咳起来,昏昏沉沉,再一睁眼,听到直升飞机螺旋桨的轰鸣。
他捂着胸口,推门下车,被冷风冷雨一吹打,太阳穴突突跳几下,天旋地转,步履踉跄,咬牙捱过眼前一阵暗,推开来扶他的人,朝飞机走去。
四个多小时的航程,只觉一会儿身在火里一会儿陷在冰窟中,心悸气短,身上被汗浸得湿淋淋,一闭上眼睛,反复掉进那场梦,耳边是黎有恨期艾地在喊“哥哥”。
什么时候落地卡城,什么时候坐上车,他全然没有知觉,在半路惊醒过来,得知下属见他状况不对要送他去医院,发了通火气,扯下固定右臂的吊带,把司机拽下车,自己掉头往别墅开。其余人也只好跟着,另叫了些人来接应。
赶到别墅时已是深夜,但楼上楼下都亮着灯,这儿没有下雨。前院站着的保镖见他在门前停下,纷纷围拢过来,但瞧路口呼啦啦又涌来十多辆车,又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有人来替他开车门,他没有着急下去,伏在方向盘上喘气,那刀想必刺到了肺上,胸口每起伏一下便钝痛一次,湿咸的汗透过纱布侵进伤口里去,这又是细密的刺痛,逼得他又开始咳嗽,从喉间一股股泛上来血腥味;本就受伤的右臂勉强开了这么一会儿车,早已肿胀发颤,也连抬都抬不起来了。
他用左手扯下头上绷带,再解下胸前纱布缠在手掌上,边跨下车去,被一群人簇拥着往里走。
前院几个保镖应该是得了樊潇的命令,排成人墙挡在门前,那领头的见他不过从院子走到门廊下这短短几米就气喘咳个不停,便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上前要抓他衣领,他侧身躲开,反手攥住那人臂膀,用膝盖猛顶向他肚腹,又抬脚踩他膝窝,那人痛叫着颓然跪倒,他再用纱布套住那人脖颈,死死勒住了,哑声对堵门的几人道:“叫樊潇出来。”
一个个子最小的张惶看他一眼,连滚带爬跑进屋里,上到楼梯中间,一抬头见樊潇已经站在楼梯口。门外樊寒枝也瞧见了,与她遥遥对视,两人的视线如盾和矛撞在一起,铿锵震荡着静谧的夜。
他喊:“樊潇。”
“过来看我,有必要这么大的阵仗?”
她语气轻松,缓步走下楼,来到门前,往外瞥一眼,瞧见对街几户人家都亮起了灯,有人站在院子里朝这边张望,再看向那被樊寒枝勒住脖子的保镖,脸色已然青紫。她抬脚踹过去,骂道:“没用的东西。”话罢从玄关柜子上拿起一把小剪刀朝樊寒枝挥去,一下割断了纱布,那保镖摔倒在一旁,呼哧呼哧喘着气。
她又对樊寒枝说:“外面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要是弄出人命来,我还得东奔西走给你收拾烂摊子。”
樊寒枝甩下残余的绷带,垂眼盯着她手中那剪刀刀尖,“你总是把话说得这样好听。”
樊潇不应,放下剪刀,双臂抱在胸前,问:“来干什么?”
“把恨儿还我。”
“他不在这里。”
樊寒枝皱了皱眉,跨步上前,与她只隔半臂距离,这会儿才发现她颊上有道细细的血痕,一直延到耳后,伤口还很新,大约就是今天才有的。
樊潇见他盯着自己,抬手抚了抚脸,冷声道:“养不熟的野孩子,我留着他干什么,你要见他,就自己去找。”
樊寒枝侧身要往里挤,她知道挡不住他,但还是抬手抓住门框拦了一拦。他顿住身形,垂头看过来,一张脸几乎贴着她,厚重的惨色,白得一片死寂,双眼灰蒙蒙,活像还未雕刻眼睛的一尊石膏像,将她惊得心头猛跳,下意识退到了一边。
樊寒枝走进去,跟着手机上的定位在屋里绕了一圈,最后在通往后院的过道上找到了那枚戒指,又有下属来说,楼上楼下所有房间都找了,没看见黎有恨。
他攥紧了戒指,半倚在墙上,又是一阵猛咳,心口钝痛,脑袋一时僵住了,愣了片刻,朝外走去,回到门前,逼问樊潇黎有恨的下落。樊潇哪会松口,学着他那天那般,说:“除非我死。”
“好,好……咳咳……”他冷笑着,推开她走出去,身形摇摇晃晃,到了车前,两手颤得连车门都拉不开,歪身伏在车顶,眼皮似有千斤重,终是没抵住沉沉侵袭而来的黑暗,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在医院里,正好有个小护士在给他换吊瓶,见他醒了,马上去叫了医生来。医生说他右臂和膝盖都有很严重的挫伤,右手腕骨裂,中度脑震荡,胸前伤口确实深及肺部,另外肋骨骨折错位也扎伤了肺部,只是情况并不严重,可以进行保守治疗,叮嘱他接下来半个月必须卧床静养。
他看着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枚戒指,默不作声。
隔天一早,护士来病房送早餐,掀开鼓囊囊的被子一瞧,里面只摆着两个堆在一起的枕头。
樊寒枝回了趟庄园,进了大门,远远瞧见一群工人忙忙碌碌,走近了才知道客厅那扇大落地玻璃窗整个碎掉了,墙壁也塌了半边,听帮佣说那晚樊潇的人直直地开车冲进来,车头直撞到屋子里那座老旧的木楼梯上,把楼梯也毁了。问起管家在哪,说管家被打断了手臂,还在医院休养。
他绕路从侧边宅子进去,上了二楼,穿过长廊时瞥见一间房门开着,望进去,满室的杂物,角落堆着几个画架。他站在窗前出神,恍惚觉得黎有恨毛茸茸的头发蹭着他的手臂,身体一阵颤栗,低头去看,却是夹在画架上的画纸,被风掀得飞起来。第一张画上是凄清的天,草坪树木,还没有涂颜色,显得荒凉,翻一页,往后全画的他,低头看书的,练字的,穿着西服的,早晨起来头发滑稽地翘着的,皱着眉的睡颜,每一张画角落都留一个爱心当做签名。
他把画收起来,带回房间。屋子里被打扫过了,什么东西都摆得整齐,床单连一丝褶皱都没有,但枕巾没有换,飘出浅浅的洗发水香味。他躺下去,床一阵摇晃,想到黎有恨总说这床太软,仿佛他两条柔软的手臂正箍着自己的腰晃来晃去地撒娇,求着另换一张硬一些的。他长胖了些,这么一晃,手臂上的软肉该一哆一哆的抖了,摸上去像抓住了一团水似的……可爱的,可爱的宝贝……
他模糊睡了一会儿,很快惊醒过来,楼上楼下地找,翻到半瓶艾司唑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了,管不了那许多,吞了两粒,稍稍和缓了情绪,开车去了钱医生那儿。
诊室里有其他病人,他坐在外面等了好一阵子,已经快要中午了,钱医生才送病人出来,见到他很是讶异。
两人在诊室里对坐,钱医生看他面色煞白,右手绑着绷带,额头还有伤,询问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沉默,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钱医生一时坐立难安,犹豫半晌,还是把了解到的黎有恨的情况说给他听,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笔迹递给他,道:“我都记下来了,你看看吧。”
他便拿起本子翻开,一页一页地看,翻完了,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点了一根,凑在嘴边,并没有抽。烟雾袅袅铺开,掩住他的脸,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像是雨雾天中亮在街边的路灯,忽闪着黯淡的光,湿漉漉浸满雨水。
临走前,他要求她开些药,她没有同意,说好好的怎么要吃药呢?他答说他病了这许多年,从来没好过。她迟疑良久,只给了他一周的药量,请他一周后再来见面聊聊。
从医院出来,马上又接到秘书电话,说公司要开股东大会,让他立刻过去。路上不舒服,头晕眼花,又是咳嗽,耽误了一阵子,赶到公司时已经迟到了,从电梯出来,远远就听见樊潇的怒骂声。
“你们——你们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要不是有我的提拔,你们能有今天?真是荒唐,荒唐!公司是我一手创建,没有我,哪会有如今的规模、地位,你们凭什么,又有什么权利弹劾我?”
他拐去茶水间泡了杯茶,端着进了会议室。樊潇见到他,拿起手边文件就朝他砸去,骂道:“是不是你?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喝着茶,沉默无言。他不开口,满屋子股东也都个个低眉垂眼,不敢说话。樊潇见此情形,气得浑身发抖,她望着安然坐在那儿,西装革履,冰冷而惨白的他,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一开始的几年,她担心事业后继无人,逼迫他踏进金融这个圈子来,原以为他只对什么熏香书画感兴趣,不想竟在暗中发展出这么大的势力,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用的什么手段笼络的这些股东,现如今这状况,倒是她白白为他打工了这许多年!
“樊寒枝,你以为区区一个股东大会就能弹劾得了我?我告诉你,没那么简单,我们走着瞧……”她猛拍一下桌子,目光凌厉地扫过其余人,咬牙切齿地喃喃念道:“你们都给我等着……”
她拿起包要走,路过樊寒枝身旁,樊寒枝叫住了她,断断续续咳了几声,很是颓靡地开口说:“你告诉我恨儿在哪,我不跟你争,公司原样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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