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有恨一回头,见他跟在不远处,浑身乱颤,大发脾气,推倒了身旁几个花瓶架子,尖叫起来。
他不知所措,只好跑回去把管家叫了来,两人又是费了番大力气才把人哄住,送他回了房间。
这一下天也亮了,他心力交瘁地躺在会客厅休息,管家送了点心来给他,他边吃边问:“他这种情况医生知道吗?”
“知道。”
“具体什么病?”
“说不好,他不肯去医院,也没办法确诊。”
“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
“是吗,”他点点头,分了块点心给麻薯,“他去的那边是什么地方?”
“南边的宅子,空着很久了。”
“他怎么老去那儿,我上次也碰到他在那里,你没拦着他?”
“以前家里佣人也说看见他往那边跑,我倒是只见过他大半夜在家里乱晃,还有他总去厨房找吃的,东翻西找的。现在这么大地方就我一个人,说实话我真不可能顾得上他,又不可能时时刻刻跟着,我怎么拦,还有他这个脾气,也就樊先生治得住。”
“这话倒是不假。”
他思忖片刻,看一眼时间,说:“下次再和你聊吧,我得回去了,你跟他说我这周六晚上再来看他。”
“好。”
他回去等了几天,周五晚上就来了,没进主宅大门,偷偷摸摸从花园绕过去,到了南边宅子。这儿确实很久没人打理的样子,门把上都是灰尘,推了推,锁着,再沿着宅子绕一圈,用手肘撞破了一扇窗户翻了进来。
一开始他走错了路,往主宅去了,远远瞧见灯光,马上退回来,摸着黑,几番折腾,总算到了那条走廊。他躲进一侧房间里等着,心里没什么底,做好了在这儿挨一夜冻的准备。
过了午夜,正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拖沓的脚步,一睁眼,看到有光泄进门缝来。他静静等了半晌,等彻底没了动静才打开门出去,走廊上灯火通明,沿着往里去,没几步就瞧见半开的地下室门。
他探头往里打量,只看见被灯光拉长的一道影子,斜到楼梯上来。
没有轻举妄动,又静待片刻,正准备下去时,忽然传上来几声黎有恨的啜泣,另有个低沉的嗓音闷闷地响着。
他心中大骇,退了几步,稳住心神,立刻推门往下走。
下面两人吵得厉害,把他的脚步声都掩住了,以至于他来到近前拉开了门,都没有被觉察。
他看到被锁链拴着手腕的樊寒枝,也很消瘦,状态不比黎有恨好到哪去,立在房间中央,双手捧着黎有恨的脸,俯身轻轻地说着劝慰的话。
黎有恨垂着头哭,两手吊在他臂膀上,整个人摇摇欲坠,嘴里说着:“不对不对!你不要骗我了!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不是吗!”
他抓着那大锁链摇晃起来,樊寒枝跟着晃,脸色愈发惨白,最后体力不支似的几步退回床边,颓然坐下,捂着胸口沉沉喘气,却还是“恨儿”这样地叫着。
黎有恨穷追不舍,还来推他。
郑幽看得心惊胆战,突然大喝一声道:“黎有恨!你疯了!”
那两人都一惊,抬头看过来。黎有恨反应很快,立马从桌子上的餐盘里抓了水果刀握着,把樊寒枝挡在身后,刀尖对着郑幽。
他颤声说:“你、你怎么……你说你周六才来,明天才是周六。”
“我骗你的。”
“你——”
郑幽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步跨上前来要夺刀,但樊寒枝忽然起身抱住了黎有恨,抬手撑在他肩上挡住了他。这么一下,那刀浅浅滑过掌心,他也就没能抓住。
樊寒枝像随时要晕倒,仍把黎有恨往怀里拽,把他往外推,气若游丝地说:“你别碰他,你离他远点……”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两人,恼怒地骂道:“你们两个什么毛病?!我看你们都疯了!你都要死了,你还想着我碰不碰他,还有你,把刀给我!”
他再去夺刀,虚晃了一下反去抓黎有恨手腕,牢牢握住了,把人从樊寒枝那儿拽出来往外扔,再来扶樊寒枝,发觉他身上滚烫,再一细瞧,衣服裤子上全是血迹。
他马上翻箱倒柜找起来,又回头质问黎有恨,说:“钥匙呢!你把这锁开开,他要死了!”
黎有恨举着刀站在门口,眼神混沌,不住地流泪,崩溃地叫喊道:“不要!他不能出去!你走,你走啊,你别管我们!”
他急得满头大汗,没找到钥匙,来搜黎有恨的身。他不配合,用刀划他手臂,留了两道血痕。他霎时火冒三丈,推开他冲出去,拿出手机要打急救电话。
黎有恨追上来把他扑倒在地,恶狠狠瞪着他,毫不留情就把刀往下戳,一下扎进他肩膀。他痛叫一声,手一松摔了手机,再要去捡,黎有恨已经抢先一步,拿着手机往地下室门口跑去。
他回头看一眼瘫倒在地上的樊寒枝,犹豫片刻,还是去追黎有恨。
樊寒枝昏昏沉沉,只觉得头顶灯光实在刺眼,听见郑幽怒吼着“黎有恨”脚步汹汹地跑出去,一阵阵心悸,强忍着眩晕翻身爬起来,试着扯了两下锁链,仍然纹丝不动。缓了几口气,视线扫到门口那张椅子,顿了顿,走过去,把拴着锁链的手腕放在地上,抬起凳脚狠狠砸了下去。
一个多月了,他终于走出地下室,跌跌撞撞踉跄几步,随即就听到吵闹声,知道他们没走远,扶着墙循声追过去,拐过几个弯,在一处大厅里,看到黎有恨被郑幽压在地上,心一阵阵惊跳,几步冲到他们跟前,将郑幽掀翻在地。
郑幽一抬头看见他,瞪大了眼睛,再看到他血肉模糊的手腕,软绵绵无力地垂在身侧,也猜出发生了什么,骂了句脏话,立刻爬起来往外跑,边跑边拨通了急救电话。
黎有恨要去追他,刚站起来就腿软跌倒,被樊寒枝扶起来坐在了墙边。樊寒枝半跪在他身前,抹他的眼泪,柔声地哄:“没事的恨儿,别哭了。”
他一个劲儿摇头,不顾他手腕的伤,重重推他一下,说:“你不要说话,你说的话都是假的!”
“恨儿,哥哥错了,是哥哥不好……好了好了,乖乖……”
他想来抱黎有恨,但一只手实在笨拙,还是没能抓住他。他从他臂弯下溜出去,直奔丢在地上的水果刀,拿起来对着他,歇斯底里地喊:“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不能活得正常一点,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是我哥哥啊,是我最亲最亲的人,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是我只觉得痛苦,我好不舒服,我好痛……”
“恨儿,恨儿……”
樊寒枝只是这样叫着他,慢慢朝他靠近。
他把刀握得更紧,“你别过来!”
樊寒枝顿了顿脚步,轻声说:“你不到哥哥这儿来,还能去哪儿?”
他听了“啊”一声崩溃地哀嚎起来,直往后退。樊寒枝一步步逼近了,一把握住那刀,掌心即刻流出血来,他仿佛感觉不到,连刀带人地把他往身前拉。
黎有恨凄惨地哭,上气不接下气,和他僵持着,说:“我不要,我不……”
“你必须要。”樊寒枝声音沙哑,直把那刀拉到自己肚腹前抵住了,见黎有恨还不松手,便一下扎进皮肉里,还是不停,一寸一寸地继续往里戳。
他说:“你不要,哥哥帮你要,就算我们中间隔着刀……”
黎有恨神情呆滞,看着被血染红的刀柄,猛地松开了手。樊寒枝俯身来贴他脸颊,喃喃地说:“哥哥爱你,哥哥永远会爱你……”
“可是我很痛,我很难受……这不是,不是爱……哥,我求求你……”
樊寒枝把沾满了血的手抚他脸颊,泪滚下来混着血,在他脸上滑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他睁大了眼睛,竭力在一片血色的朦胧视线里辨认樊寒枝的脸,那漠然的眉眼像着了火似的烧起来了,燎了一片猩红,可那细短的睫毛上下着潮润的雨。
他听见樊寒枝说:“那你想要哥哥怎么样呢恨儿,哥哥不懂……不懂你说的爱是什么样子,你教教哥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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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血腥场景描写
第71章 71.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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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有恨坐在桌前画画,已经涂黑了好几页纸,邢疏桐和郑幽的争吵还持续着,声音从楼下一直延到房里来,轰隆轰隆打雷似的,闹得他头疼。
虽然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但想来郑幽在邢疏桐那儿讨不了什么好,果然没一会儿他推门进来的时候,半边脸血红,肿得老高。
他避着黎有恨的目光,垂头在床尾坐下,叹了口气。
于是黎有恨便说:“我不知道你还待在我这里干什么,你听姐姐的话,回去吧。”
他不回答,抬手摸摸肩膀,被刀刺破的伤口很浅,不过几天就痊愈了,反倒是掌心的几道划痕还结着痂。他轻轻扣弄起来,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而且很多事,包括你弄伤我这件事……我明白你不想的。”
黎有恨皱起眉,忽然地心头火起,手抖得握不住画笔。
“明白,我自己都不明白,你又能明白什么?”他出声回呛,恼怒地把素描本摔向郑幽脚边,“你不要在这儿自作多情,没有你,还有管家,还有钱医生,你最好听你姐姐的快点走,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你。”
“你还在气我把你哥放了出来?”郑幽终于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冷声说:“再晚几天住院,你哥还不知道会怎样,他手指断了几根,手腕骨也全碎了,肚子上一个刀伤,营养不良,胃炎胸痛,还吐血,现在一个多礼拜过去了,他还是连饭都吃不了,每天打营养针,这些你都听医生说过,也亲眼见过,要不是我,他可能已经死了,你凭什么生我的气,你凭什么赶我走。”
一番话震得黎有恨脸色惨白,他咬着舌尖,头昏胸痛,心想,要不然就这样吧,我也可以和郑幽在一起,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有一个施虐的癖好,在床上挨皮鞭的打总也应该好过现在这样。只需要一句话,几个字就好,跨出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他突然感觉贴着前胸的衣服长出了牙,咬住他的乳尖吮着啃噬着。前些天他在钱医生和张鸿影陪同下去医院,很晚了,樊寒枝却还没睡,一见到他就把他拉上床。起初他们只是单纯地抱在一起,后来他看到他衣领下胸前的伤疤,呜咽着哭了,又不明不白地与他吻在一块儿,回过神来,乳头被含在坚硬的齿间,稍有些冰凉的一个脸颊贴在他胸上。
他浑身僵硬,发现自己连在性爱当中都不能感觉到快乐了,樊寒枝的一言一行前仆后继十数年不间断地挤压着他,他将死而还暂且活着,存在的意义被缩减成随便一个什么占据了空间的东西,椅子桌子杯子,不,比它们还不如,他可不能盛满了水再被人拿起来喝。
“你说话。”郑幽催着他,他回过神,低头望进自己衣领,小小的乳上还留着樊寒枝深深的齿印,他的哥哥仿佛正枕在他胸上,孩子似的向他讨奶喝,吮着咬着,不从他的乳里吸出血来不罢休,而他也麻木地觉着,不让哥哥吃个够自己绝不能放手。
“黎有恨。”郑幽又叫他。
他倔强地维持着脸上的倨傲,“你要我说什么?该说的我都说了。”
“你就非要这样?这么久了,我什么意思你真的不懂?”郑幽逼近他,一把握住他手腕往怀里拉。
他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于是撇着嘴角讥讽道:“你要我懂什么?所以在你那里,喜欢就是追求不成,恼羞成怒拿烟头烫我,爱就是强迫我向你低头?”
郑幽一愣,马上松了手退开,气焰灭下去不少,“那件事我——”
“你别说话,我问你,我们很熟吗?说过几次话,喝过几次酒,散过几次步,然后你看着我的脸,就喜欢了?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莫名其妙,我根本觉得我几乎不认识你不了解你,你更不了解我,你在这里说这些话,你希望我懂什么?”
“那你说要怎么样,你要怎样?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懂?”
他揉揉发红的眼睛,沾了满手的水,想起樊寒枝说过差不多的话,“你想要哥哥怎么样”“你教教哥哥”,可是他自己也想不清楚,怎么教?
他扭曲地长大了,掠过了“爱”的所有步骤,不知道恋爱开始于课堂上掩藏在人群里的一次短暂视线交汇,课后找借口频繁路过他的座位,下雨天撑一把伞出校门,肩碰肩,肘碰肘,放学后收拾书包,从夹层里摸到他送的果糖,笔袋里藏着他递来的小纸条,然后是高考后的告白与拥抱,一切都顺理成章,暑假和他出去约会,游乐园和游戏厅,电影院和KTV,大人不在时的家里,闷热的房间,试探的嘴唇碰嘴唇的吻到伸舌头的吻,荷尔蒙爆发的年纪里,与他在一起时用舌头与身体说的话比嘴巴还要多……
可是他只知道爱就是哥哥的这幅模样,是羞辱压迫,威胁恫吓,一时冷一时热,是触手可及但偏偏藏起来不去见你,是一边说爱你一边说你不乖我就不要你,是塑造一个假想敌来掌控你,爱是乖乖你除了哥哥这儿哪都去不了而你把刀刺进他肚子里。
“我永远不会懂了,”他轻轻地说,“求你,快点回去,不要再来了。”
“恨儿——”
“别说了好吗!”
他推着他往门口走,“你不要再说了,真的很可笑!”
郑幽跌出门外去,一直等着的麻薯无措地呜咽几声,跳到郑幽怀里,向他看过来。他冷冷回望片刻,收回视线关上了门。
*
过了几天,他去看沈寂,站在墓碑前,一想到他无端端默默忍下了自己对他那么多年的恨意,火就从脸上烧起来,根本不敢多待,匆匆放下花束就走了。
还不回家,到医院去。一进病房门,樊寒枝靠在床头读书,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精神这么好了。
他肩上蹭到了花粉,樊寒枝看了后肯定地说:“去看沈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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