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顾自说道:“这酒是烧刀子兑了女儿红,又重新提纯才得到的。你师公出的主意,我试了好几次才兑出这个味道。”
沈云舒入门时年纪尚小,对这个“师公”的印象其实不剩多少。儿时的记忆基本要靠父母长辈提醒才能勉强留个影子,沈英却很少跟他讲这些。
他想了想说道:“师公也是海量。”
“就连沈英都能喝上十碗依然站得稳稳的。”天工说,“夜昙一脉出了你这么个一杯倒,你自己说说,是不是有辱师门?”
“……”
沈云舒失笑点点头,可心里却并不轻松。天工又起话头道:“别露出这种表情,你师公师父皆死于非命,你如今能活着来见我,已经实属不易了。”
沈云舒沉默一下道:“苟且偷生罢了,我已许久不问江湖事,确实‘有辱师门’。”
天工不置可否,又喝了一杯,问道:“是因为你那小徒弟?”
沈云舒一怔,否认道:“和阿遥无关……”
天工笑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一直喝到有点醉了,才对他招了招手道:“剑给我。”
沈云舒将夜昙双手奉上,天工将剑抽出来,细细抚摸过剑身的锻纹,低笑道:“三十前我为他锻造了这把剑。当时他取名夜昙,我还叫好,现在想想,倒是错了。这名字太不吉利。”
是不吉利,短短三十年已经传了三代人。前面每一代都短命得很,个个皆如昙花一现。
天工把剑抛还给他,说道:“沈英也说过想找个归处,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只可惜他最后也不得善终。”
说到师父,沈云舒一时间也有些难过,轻声说道:“身在江湖浮沉,又哪有归处可言呢。”
天工道:“总归是被恩怨情仇推着走罢了。我不问世事近十年,你来了却也不能不见。你呢?什么在推着你走?”
“阿遥父母于我有恩,他们的血海深仇不得不报。”沈云舒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我来云州的路上遇到了师兄,他告诉我《夜昙经》上下两卷还留存于世,我要把它们找回来。”
天工似是有些奇怪,“你师兄还活着?”
沈云舒点点头。天工若有所思,却也没说什么,换了个话头道:“你徒弟的父母呢?”
“当时师父被人追杀,我逃出后被大哥大嫂搭救,留在了那里。”沈云舒说,“后来我查到师父的死和赤莲宫有关,便离开顾家去复仇。可再回来时,大哥大嫂却葬身火海,我只来得及将阿遥救出来。”
曾有人给沈云舒批命,说他天煞孤星。如今看来,似乎不无道理。
他从怀中摸出一枚带血的刀剑残片递给天工。天工接来看了,见那血迹早已干涸发黑,除此之外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沈云舒道:“我原以为只是单纯的走水事故,但却在那里捡到了这个。大师熟识天下兵器,不知能否辨认出来这东西属于哪方势力?”
天工道:“线索有限,一时间难下定论,不过你们既然来了,便留下住一段吧。不是要求剑么?让他尽管挑吧。”
沈云舒这几年勤勤恳恳攒钱,为的就是这一刻。他闻言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来,说道:“我现在只有这些,还请大师暂且收下,日后再补上……”
他话还没说完,天工就冷哼道:“这迂腐穷讲究的劲倒是和沈英如出一辙。阿星,送客!”
沈云舒被赶出来,但不由得笑了笑。可笑过之后那种种事情又压在他心头。沈英也曾带着他和商月眠拜访过天工大师,是为了给商月眠求剑,天工当时的话他仍记忆犹新。
“剑是凶器。”天工说,“两侧开刃,聚尖成锋,可谓生而为杀。你要为你徒弟求取的就是这样的凶器么?”
他颇有些失魂落魄地回了住处,顾流风正在逗单单双双,听见他脚步声后赶忙回头,见到他表情后不由得脸色一白。
“他羞辱你?”顾流风咬牙切齿地问,他早觉得这趟不会顺利,但沈云舒这魂不守舍的模样,也不知是听了多难听的话。
他忍不了,提了剑就要出去,沈云舒急忙拉住他,顾流风怒道:“我今天就教教他怎么说话!”
“不是!”沈云舒情急之下从背后搂住他,解释道:“我和大师谈到了师父,一时伤心罢了,大师对我很好,没有羞辱我。”
顾流风这才安静下来,但不说话也不动,乖乖地任由他抱着。沈云舒有些尴尬地放开,他就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道,“师父,我已经长大了,你不必为了我受委屈。”
沈云舒微愣,看着顾流风将剑放回原处,才回过神说道:“我知道,谢谢你……阿遥。”
只是心下却想,说什么长大了,还会说这种话,分明还是个小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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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章节名取得黔驴技穷……
算了一下发现师公没活过五十,师父没活过四十,那就祝福沈老师能活过三十吧(不是
第14章 劈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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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工答应了求剑一事,不仅不肯收报酬,还留他们住下。沈云舒却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全盘接受这些好意,想着要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顾流风无语地看他帮忙挑水砍柴。沈云舒在剑法上可谓出神入化,斧头也用得像模像样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唯独劈出的柴大小不一,有粗有细的。
阿星跟他还不熟,只是默默地把那些柴收拾了。为了不伤害沈公子的自尊,还把那些柴拾到了一边去,准备再加工。
“阿星怎么走了?”沈云舒劳动得热火朝天,还招呼顾流风,“阿遥去休息会儿吧,我劈完这些去帮阿星做饭。”
真让他去,今天的午饭就不用吃了。顾流风一个箭步过去,劈手夺过了他的斧头,“师父,没有你这样劈柴的,这样粗细不匀,不好烧的。”
沈云舒小时候被沈英捡回去,不说娇生惯养,好歹也是衣食无忧,没做过这些事。后来住在家大业大的顾家,劈柴做饭这种事更是不用自己动手。
就算后来和顾流风两人相依为命,也得了山下街坊邻居很多照拂,家事平时也是顾流风在做。
他有些讪讪地站在旁边。想来老天也算公平,给了他些武学天分,就剥夺了他的自理能力。
顾流风一边劈柴一边跟他讲要领,“要顺着木纹往下劈,气息要匀,注意避开结节。师父你剑法那么好,怎么连个柴都劈不明白?”
沈云舒小声狡辩:“用剑和劈柴本来也不是一回事……”
“手眼一致总是共通的。”顾流风道,“不过你不会做这些也就罢了,我来做就好。”
沈云舒叹口气道:“明明是个锦衣玉食的小公子,硬生生被我养成了粗使伙计,日后我有何脸面见你爹娘……”
他倒也没想过为什么顾流风这样的人干起活来比他还麻利,只当是天赋作祟。
顾流风嫌弃地看他一眼,“你别多想,从前在家时我爹娘就有意教我这些。现在正好不让你沦落到讨不着饭饿死街头。”
沈云舒笑起来:“多亏有阿遥。”
顾流风对他的讨好很受用,露出个有点得意的笑。沈云舒苦恼道:“只是天工大师他不肯收我的报酬,家事我也帮不上忙,这可如何是好。”
他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主意,阿星放好柴走回来时听了一耳朵他的烦恼,提建议说:“师父一直很想看看‘听雪刀’真容,沈公子如果能帮他找来,他大概会很高兴吧。”
顾流风问:“听雪刀是什么?”
“阿遥有所不知,”沈云舒解释道,“听雪刀是游侠谢元白的武器,相传是天下至坚的宝刀。只是谢大侠不属于任何门派,神出鬼没,行踪难测……何况就算找到他,他也未必肯把刀借与我们一观。”
阿星抱着柴火说道:“不难找,谢大侠如今就在云州为女儿比武招亲呢。”
沈云舒错愕道:“什么?”
阿星道:“如果赢了,不仅能看看听雪刀,说不定还能成为听雪刀的传人呢。”
顾流风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动了什么心思,气恼道:“你要去?”
“嗯,”沈云舒说,“阿遥跟我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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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短啊我!
真的取不出章节名了(流泪
终于要进入传统剧情,比武招亲了
第15章 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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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沈云舒提出要凑这个热闹开始,顾流风就对他没个好脸色,说话也夹枪带棍的,沈云舒冤枉道:“你又怎么了?”
这句话可是哄人时候的大忌,言外之意就是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无理取闹——顾流风果然更生气了,把门摔得震天响,甚至都不跟他一起睡了,找阿星去了。
沈云舒说不出来自己是个什么想法,只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想来阿遥是不想再跟他睡了,所以借题发挥。两人同床共枕好几个月,少年人又血气方刚的,早上醒来难免有尴尬的时候,他不愿意再一起睡,沈云舒反而松了口气。
他晚上去找阿星打听比武招亲的事,结果阿星不在房中,却正好撞上顾流风在床上坐着,只穿着里衣。见他进来,顾流风面色稍霁,但还是拧着眉问:“你来干什么?”
“哦,我来找阿星。”沈云舒赶紧解释,“找他问点事,他不在?”
“不在!”顾流风撂下这么一句,就卷着被子背对着沈云舒躺下了。沈云舒一头雾水地回了房,刚进门就被单单逮着啄。
“你们一个两个的!”沈云舒躲开,把双双抱在怀里,“还是双双乖。”
谁知双双也不跟他好了,扑着翅膀挣扎。孤家寡人沈云舒凄凄惨惨地独自入眠,还没躺下就听见敲门声。
来的人是阿星。他愁眉苦脸地进来,叹口气问道:“听顾公子说您找我有事?”
沈云舒心里暗笑顾流风别扭,“我想问问你,谢大侠在云州哪里设的擂台?我们也好早日动身过去。”
“在赤霞西边的山岚城,据说谢大侠故乡在此处,公子若要去,这几日差不多便该启程了。”阿星顿了顿说,“只是顾公子他……”
沈云舒顿感紧张,“阿遥怎么了?”
阿星斟酌着措辞,“顾公子好像对此事……不太热衷。”
沈云舒一脸爱莫能助,说道:“这我也强迫不来,能把他带去都实属不易了。”
阿星有点犯难地说:“沈公子,我就直说吧,他不想去所以跟您闹脾气。我们这儿您也看到了,地方小,客房仅此一间,他不跟您睡,就只能跟我睡,我……我不习惯。”
沈云舒想了想道,“给你添麻烦了,今天还请你多担待,明天我就把他领回来。”
阿星目的达到,也不多说别的,应了一声就告辞了。
待他走后,沈云舒叹口气,缩进被子里准备睡觉,却突然打了个哆嗦——云州的冬天是挺冷的。
当天夜里,赤霞城纷纷扬扬地下了场雪,天地白如一色。沈云舒抱着之前买的厚衣服去找顾流风,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顾流风在院中扫雪,看到了他也不打招呼,只是埋头做自己的事。
沈云舒过去用兔毛裘裹住他,掐掐他的脸说:“还生气呢?我跟你赔不是。”
顾流风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何况他好哄的很,对面稍一服软他也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地翻篇了。但这次似乎打算抗争到底,闻言依旧冷冷的,躲开沈云舒作怪的手,也不理他。
雪下了一整晚,厚厚地积了一地,顾流风身上披着兔毛裘,脸被白色绒毛拥着,雪光一照,更显得仙姿玉色。沈云舒拉拉他的衣服道:“陪我上街逛逛好不好?”
顾流风直直地看着他,“那你还去比武招亲吗?”
“这个嘛……”沈云舒犹豫,“还是要去的,天工大师想看听雪刀,我当然要尽力帮他办到。”
顾流风“哼”了一声。
“可我只是去比武的,”沈云舒解释,“没有参加招亲的意思。”
“真的?”
“真的。”
顾流风放松下来,把兔毛裘系好,又把扫雪的扫把扔在一边,“走吧,不是要上街吗?”
落了雪街上市集略显冷清,沈云舒说出来逛逛也只是找个由头和他待在一起。街上空旷,风就有了发挥的空间,吹得漫天雪花飞舞。顾流风和他并肩走着,突然笑了一声。
“怎么了?”
顾流风说道:“想起京师这个时间断然不会下雪的,这趟雪来得很早。”
沈云舒问:“想家了?”
“没有。”顾流风顿了顿说:“因为有你在。”
沈云舒一时间有些怔住,正想说话,余光就看见有个人影急冲过来,似乎是被追杀。他忙将顾流风护在身后,拔剑出鞘,挑落了两枚飞来的暗器。
埋伏的追兵人数不多,见有了帮手也就撤退了。沈云舒回头看那被追杀的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披着黑色的斗篷,没完全遮住的地方露出正红色的衣裙,在雪地里如同一团烈火。
“多谢大侠仗义相助。”她怀里抱着什么东西,一手艰难地捂着伤口,摇摇晃晃地对着沈云舒行了个礼,“不知大侠怎么称呼?”
沈云舒道:“不过萍水相逢罢了,名字不必问。前方就有医馆,姑娘自便。”
那少女三两步赶了上来,拽着沈云舒的衣服恳求道:“那些人不会放过我的。我看得出来,你功夫很好。救救我,我不会让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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