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骁人已经翻到了桌底下,预计下一秒对方要炸门,然后冲进来跟他火拼。不料门外的人说走就走,他等了片刻发现门没爆炸,探出头去,发现外面没了动静,竟然有些失落。
这就走啦?
紧接着他又警惕起来,灰头土脸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起身时头晕目眩,差点跪在地上。
他挪到门边,透过门缝,看到那个箱子还放在地上,底下颇为贴心地垫了一张报纸,而刚才的人已经离去了。
他确认此人的确不在附近,这才打开门,看到门上挂着一瓶退烧药,而箱子就摆在他眼前,他蹲下身仔细摸了摸箱子的外壳,发现并无引线和导火索等装置,但仍不敢轻举妄动。
这人来得十分蹊跷,是敌是友不好说,他仍不能排除其中是炸弹的可能,正当他琢磨着,是否要把这箱子带回去检查,一股热气从箱身的缝隙中冒了出来。
谭骁一愣,他嗅了嗅味道,这是……饺子?
他打开箱子一看,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里面是铝纸包裹着的一盒饺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两个无法辨认笔记的字:没毒。
谭骁端详了这一盒饺子好久,最后连带着退烧药,一并捧回屋里。
退烧药上也贴着一张纸,字迹丑绝人寰,但能辨认出:先吃饭后吃药。
他相信饺子里没毒,没有特工会采用这种方式暗算对手,于是决定趁热吃掉。他从昨天晚上饿到现在,热腾腾的饺子虽然已经糊成了一团,但满满一大碗,确实管饱。谭骁吃着饺子,耳边嗡嗡乱响,高烧未退,屁股还疼,但他必须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思考。
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好人,但他并不相信任何巧合,这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情报员的直觉。他所居住的房子很隐蔽,前后都是老式石库门巷子,人多眼杂,但也正因如此,前后穿堂走进走出,都会很方便,楼顶可作隐蔽的观察点,他能从这条巷子的任何一个地方,找到两条以上的通行路线。
昨天晚上他到家之后并未出过门,也未曾跟任何人联络,对方一定是在半路上就跟上了他。但这人怎么知道他淋了雨之后,回来会生病发烧?
这是个非常私人的秘密,除了盛雪鸿没人知道。
谭骁筷子一顿,他的心跳骤然加快,忽然觉得眼前这盒饺子,还有的退烧药,都变得比毒药更危险了。
否则他为什么一下子就脸红了呢?
他失神地望着桌上的药瓶,那一瞬间,许多复杂的情感从心底里涌上来。
的确,他从小野浩之那里被放走时候,并未亲眼见过盛雪鸿的尸体,但盛雪鸿跳车时,的确被后方日本宪兵部的车撞成重伤,以及,在没查出任何情报的情况下,他并相信小野浩之会饶过盛雪鸿,除非他们得到一个死人。
可是,万一他还活着呢?
难怪昨天会忽然情绪失控,会突然那么想他。感情也好,缘分也好,许多时候真是玄之又玄。谭骁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的直觉相当敏锐,他往深了一想,忽然红着脸放下筷子。
既然盛雪鸿昨晚就跟上了他,那他昨天晚上在哪儿?莫非扒在门上听了一宿?
为什么不进来,不跟他见一面?谭骁心里像是被一根小针扎了一下,隐隐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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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雪鸿:我来了,我又走了。(这位确实是跟我以前写过的所有类型,都不太一样哈哈哈
第6章 6
谭骁的心又沉下去,就算见了面,一切也都变了。他现在成了半个药罐子,身心都需要药物才能维持日常周转,外面战局变幻莫测,他随时都要做好牺牲的准备。如果时间倒退回起点,让他再选择一次,他不会选择跟盛雪鸿相识,他宁可暗恋盛雪鸿一辈子,也不想再跟他经历生离死别。
他不觉得自己能活过三十岁,也不觉得自己能熬到战争结束那一天。
他欠着盛雪鸿一条命,苟活至今,要怎么还,在战争状态下,谈个人的恩怨是艰难的。
他的思绪乱了,于是茫然无措地朝窗外望去,雪后的天亮堂堂的,是蛋壳青色,屋外起了一点雾,天地之间烟雾缭绕。摆摊和出行的人都少了,因此烟火味淡去,无端多出几分渺渺仙气,铁门栓上沾着一点残雪的余迹,将那门上的黄铜狮子像点缀得更加精气十足。
天气严寒,他们相识却是在夏天。
他记得第一次见盛雪鸿,是在一个与此时此刻截然相反、阳光灿烂的夏日。他那年才十八岁,刚考进军校,在校门口扛着东西办理入学手续,一眼看见人群中,有一个个头很高,头发打着微微卷的男孩,步履轻快地跑过来。
谭骁一眼见盛雪鸿,恰好盛雪鸿也无意中瞥见了他,他们互相对视着一眼,紧接着,盛雪鸿猝不及防地冲谭骁抛了个媚眼。
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右眼正下方,不偏不倚有一颗小痣。他一笑,眼尾像一把小扇子似的上翘,嘴角也上翘,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花枝招展的。
他要勾引我!谭骁那一刻震惊无比,他心想怎会有人如此轻浮,当即皱眉转过头去,心里想着,待会儿无论这人过来说什么,他都要严词拒绝。
没想到盛雪鸿冲他一笑,扭头就绕过他走了,根本没当回事。谭骁眼睁睁看盛雪鸿从身边走了过去,没搭理自己,更加震惊。
见人就撩,什么毛病?谭骁更觉得盛雪鸿轻浮了,哀怨地瞪了那个远去的背影一眼。他有些愤怒也有些生气,这算他自作多情了么?
不料盛雪鸿忽然回头,瞧见了他哀怨的眼神,一时惊讶地停住了脚步,困惑地歪了一下头,然后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笑着朝他走了过来。
盛雪鸿天生就是顶级的特工——善于伪装、八面玲珑、反应敏锐。
盛雪鸿笑着朝他走过来的时候,谭骁已经满脸羞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他心想这可怎么办?他没有别的意思,这下反倒是他说不清了。
心慌意乱之下,他扛起行李就跑,盛雪鸿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追,他继续逃,他继续追,直到谭骁躲进了宿舍。
盛雪鸿二话不说跟进来,对他笑着伸出手,并说了第一句话:“同学你好,我们今后就是室友了,请多多关照。”
谭骁退无可退,盛雪鸿又已经拦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出口,他只好局促地伸出手去,僵硬地跟盛雪鸿握了一下。
盛雪鸿使了十分的力,将他拉到眼前,一把揽住他的腰。谭骁跟他挨得很近,心怦怦直跳,低下头去。
盛雪鸿弯下腰,歪头到一边,仰头看着他,笑盈盈地握着他的手:“你害羞什么呀?你别怕,我不会欺负你的。”
谭骁不敢抬头看盛雪鸿的眼睛,只好低头看着盛雪鸿的手,那只手的骨骼比他宽大,紧紧将他的手攥在其中,他心中有种无法言喻的奇妙感觉:惊慌、不安、激动,在那一刻混作一团,悄然疯长起来。
谭骁因为过于害羞被盛雪鸿给盯上,继而强行霸占成了室友。
宿舍是二人间,两张床靠墙贴着,中间一张并用的桌子隔开。
头一晚,谭骁紧憋着一句话都没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早早地爬上床睡觉。但闭上眼睛,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在沉沉的黑夜里,震得耳膜都嗡嗡作响。
隔了许久,盛雪鸿忽然问他:“谭骁,你睡了吗?”
谭骁不知道盛雪鸿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名字的,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吐出一个字:“没。”
隔壁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盛雪鸿问他:“你学什么专业?”
谭骁往床里缩了缩,尽管四周一片漆黑,他什么都看不起,但仍然清楚地感觉到,盛雪鸿翻了个身,撑着一只手侧躺在床上,用一种勾引他的姿势打量着他。
谭骁闷声回答:“无线电。”
“3营情报科,情报专家啊。”
“不……不是。”谭骁觉得尴尬,翻过身去,“你呢?”
“1营,盛雪鸿。”
一营的营长是当时赫赫有名的炮兵少将,谭骁心想,你比我厉害。
能进黄埔的人并不多,每一位都是天之骄子,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盛雪鸿,谭骁心想,你不像是天上的飞鸟,你应该叫花孔雀才对。
“你怕我吗?为什么不跟我说话?”盛雪鸿问他。
谭骁哼了一声。
“我挺喜欢你的,你很可爱。”
谭骁又不说话了,他的脸又要红了。
“睡吧。”盛雪鸿轻声说。
谭骁听他的话,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盛雪鸿是谭骁在军校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谭骁性格沉静内敛,盛雪鸿八面玲珑,他们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也因此觉得对方与众不同。
他们白日里有时候会一起上理论课,但大多数时候,都在不同的营地里各学各的,等回了宿舍才会碰着。
除了平时聊些上课的事,谭骁基本不怎么跟盛雪鸿说话,盛雪鸿跟谁都好,跟谁都能搭上几句,可他说几句话就脸红。
可他越是如此,盛雪鸿越喜欢逗他玩。谭骁的成绩优异,盛雪鸿就故意假装成绩不好,黏在谭骁后面,跟着他去上课。
盛雪鸿没什么顾忌,一回到宿舍先换洗衣服,谭骁一般回来得比他早,因此每次盛雪鸿进门,一分钟之内他就会瞧见一个半裸着的人,在眼前晃来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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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周五~
第7章 7
谭骁无法视而不见。他们一营的人,老往野地里跑,弄得一身灰。不像他,几乎都在后方作战,因此盛雪鸿每次回来都做同一件事,脱衣服。
军校里的学生,没有特别瘦的人,关键是,盛雪鸿特别的白。
他不仅皮肤白,胸肌还大,每回气喘吁吁地淋着一身汗回来,在谭骁面前瞎转悠,白皙的皮肤被汗水浸润得白里透红,结结实实在他眼前挡着。
房间本来就不大,这么一大小伙杵着,晾晒着自己浑身的肌肉,谭骁除了看他,眼里就容不下别的什么东西了,于是只得低着头,尽量非礼勿视。
一般盛雪鸿回来,谭骁条件反射地就会低下头,但那天他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地抬头瞄了一眼,竟然瞧见盛雪鸿背上几道血淋淋的伤口。
谭骁吓得从床上跳起来:“你怎么了?”
盛雪鸿转过身,衣服脱到一半,卡在胸前,似笑非笑:“什么怎么了?”
谭骁面色冷峻:“你背上有伤。”
盛雪鸿脸上笑意更深:“那怎么办?”
谭骁怒斥他:“你问我?你自己受伤你问我怎么办?”
盛雪鸿脸上的笑意消失,他的目光沉下来,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走到谭骁面前,在他耳畔低语,“你去把门关上,这件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谭骁贴着他赤裸的胸,一瞬间喘不过气来。
后来谭骁阴沉着脸,替盛雪鸿上了药,得知这件事完全没有这么简单。野外一枚炮弹意外爆炸,盛雪鸿紧急避开,从一个山坡上滚了下去,抓着根树枝才没当场摔死。
谭骁听得心惊肉跳,盛雪鸿说完,忽然转过身,摸了摸他的脸,笑嘻嘻地对他说:“谭骁,我是个光棍,没老婆。如果哪天我死了,你来给我收尸吧。”
谭骁冷冷将酒精棉花放下:“你做梦!”
“做什么梦?”盛雪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清不白地在他手腕上摸着,“你说清楚,我又没让你给我当老婆。”
谭骁面红耳赤,狠狠地揍了盛雪鸿一拳,让他闭嘴。盛雪鸿被这一拳打倒,随后立即小题大做,他趴在床上扭来扭去,蹭得床板吱吱作响,一晚上都在发出一种若有若无的喘息,像谭骁把他怎么了似的。
谭骁要被他折磨疯了。
他没想到盛雪鸿这么骚。
谭骁听他叫唤了一夜,忍无可忍,在第二天太阳升起之前,在静悄悄爬到他的床边,对他低声抱怨:“白痴!我难道会眼睁睁看着你死吗?”
盛雪鸿抬起头来,一头乱发盖在脸上,他的表情晦暗不明。谭骁静静地看着他,盛雪鸿不笑时,谭骁其实并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你好好的,我会看着你结婚,娶老婆。”谭骁冲他温柔地笑了笑,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真的吗?”
“真的。”谭骁轻轻地笑了,“我不骗你,我们是朋友啊。”
黄埔军规最重要的一条:至死不渝的忠诚。一旦立下誓言,就是一辈子的事。
谭骁说这话的时候是认真的,可惜他后来食言,他不仅眼睁睁看着盛雪鸿死,还要一个人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想死,每天都想死,可惜这条命不是自己的,他还要活着,杀掉小野浩之替盛雪鸿报仇。
在那次涂药之后,盛雪鸿好像知道谭骁拿他没办法,于是开始裸睡。
谭骁睡得早,起得也早,每天早上一睁眼,都会瞧见隔壁床上,有一个赤身裸体的睡美人。
头几回,谭骁还会立即冲过去,怒气冲冲地把被子盖在他身上。但他发现此人或许早就醒了,只是在装睡。因为每回只要他出去洗漱完毕,回来时,盛雪鸿的被子又已经被踹开了。
后来谭骁习惯了面对盛雪鸿的裸体,哪怕盛雪鸿一回来就脱衣服,脱得精光,谭骁依然能面不改色地跟他聊天。
他们之间的话渐渐多了起来,盛雪鸿经常给他讲在野外的各种突发状况,谭骁也会教盛雪鸿一些译电知识,偶尔盛雪鸿哪里磕磕碰碰,也会第一时间跑来找谭骁帮忙。
就在谭骁习惯了跟盛雪鸿越来越多的接触之后,盛雪鸿却忽然开始打乱这种日常生活。
某一天下课,谭骁按照惯例回到宿舍,一个小时候后,却没像往常那样见着盛雪鸿的人影。
谭骁心里有些异样,他怎么还没回来?
天气已经逐渐转凉,谭骁从宿舍楼里往外看,看到校园里人来去匆匆。
秋风吹过,黄泥地掀起阵阵烟灰,外面的大地尘土飞扬,树叶边沿最先开始出现糜烂衰败的痕迹,而夕阳渐落,照在黄土地上,弥散出一种无法言说地苍凉之感。
他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焦虑、失落、不安。脑海中开始浮现出上次盛雪鸿受伤的情形。
或许是临时有事,谭骁安慰自己,别多想。
那天,盛雪鸿很晚才回来,他回来时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如果不是谭骁还没睡着,神经紧绷着,并不会意识到房间里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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