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弄清楚一些事情,问完我便立刻离开。”
程琉青心里压着火,一时语气也不再客气,“我一不为赵家的家产,二不为你这份叔侄亲缘,二叔也不必明里暗里地讽我。”
赵闵行闻言登时瞪圆了眼睛,用力地拍了拍桌子吼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见赵闵行如此模样程琉青也不再忍耐,冷声道:“我只不过是想见父亲一面,二叔推三阻四不知是为何?”
赵闵行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转身对着小厮吼道,“把他给我轰出去,别脏了我赵家的门楣!”
小厮被吓得一抖,快步走上前来就对程琉青动手,程琉青见状也没忍着,一掌挥开小厮,直直朝赵闵行走去。
一面打量着屋内的陈设,一面说道:“和宜不是在找图庐山的地契吗?我可以给你们。”
此言一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琉青觉得赵闵行脸呼吸都变得缓慢了,直勾勾地看着程琉青,凶狠的脸一时变得柔和了不少。
“地契真的在你那里?”说话间赵闵行不断地打量程琉青,“大哥还真舍得把地契给一个小妾生的孩子?”
赵闵行言语间都带着不屑,程琉青咬牙忍了忍,直言道:“你让我同父亲说几句话,我就把地契交给你们。”
“真的只是说几句话?”
程琉青扬唇笑了笑,在赵闵行的目光下伸手摸了摸腰间,说道:“信不信由你。”
果然,赵闵行见状眼神便一直在程琉青腰间徘徊,不过须臾就一口应了下来。
“成交,跟着我来。”
赵闵行率先转身走出了堂屋,程琉青见状暗自松了口气,深呼吸了几下才又跟了上去。
陆子禾跟着程琉青身后,小声地问道:“你这二叔怎么这样啊?”
程琉青揉了揉眉心,看了眼赵闵行壮硕的背影,压低了声音回答,“见笑了见笑了。”
程琉青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留意着周围,见走了许久还没到,更是连人影都见不到,不禁有些疑惑。
如今是赵和宜当家,二房的扬眉吐气了,大房的人住不了好院子也能理解,毕竟赵和宜憎恶何玉茹,都把她舌头割下来,想必也不会善待她。只是赵容山始终是他大伯,也是赵容山也是带着赵家发迹,怎么他住的地方也如此偏僻。
又走了一会儿赵闵行才放缓了脚步,程琉青一眼就看见了一座朴素的月洞门,上面挂的一块旧旧的牌匾,也没什么丫鬟奴仆,很是清净的模样。
许是为了养病才住的这样偏远,程琉青想。
直到过了月洞门程琉青才惊觉这哪里是给人养病的地方,分明是恨不得将他二人烂死在这处。
院内树叶凋零,密密麻麻地铺陈在地上,一脚踏上去便传来清脆的响声,惊得枯枝上的麻雀飞快地逃离,入目皆是灰扑扑的颜色,正屋的梁上结了蛛网,颤颤巍巍地在风口摇晃。
松动的木门被吹开,发出令人齿寒的咯吱声,程琉青捏紧了心弦朝里看去。
屋内端坐着一个女人,穿着褐色的衣物,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在暗处看不清楚面容。
当她看见赵闵行时站起了身,开始缓慢地朝门口移动,伸手扣着木门猛地张开了嘴。
程琉青看见她嘴里空无一物,那是被割了舌头的何玉茹。
第51章
秋风将众人的衣服吹得张牙舞爪,院里的枯叶在空中飞舞盘旋,铺天盖地的沙沙声似乎要将这座死气沉沉的小院掀翻。
程琉青在看清何玉茹的刹那便捏紧了双手,紧张而木然地吞咽着口水,看向她的眼中不知道是同情还是畏惧。
“大嫂,我说过白日不要出来吓人的,何必瞎跑呢?”赵闵行指着何玉茹愤愤地说道,言语皆是嫌弃的意思。
何玉茹瞪大了双眼看着赵闵行,神情愤怒不已,双手不断地抓挠木门,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前来,可无论她怎么挣脱都无法再往前半步。
程琉青偏头又往里看了一眼,何玉茹的破旧的衣裙下赫然是从屋内延伸出来的铁链,沉甸甸的一根,将她死死地栓在屋内。
何玉茹挣扎的动作愈加激烈,铁链的声响响彻整个院子,程琉青忍不住朝赵闵行问道:“二叔这是做什么?”
饶是见惯了被酷刑折磨地不成人样的人,陆子禾也忍不住咋舌赵闵行的行径,能如此对待自己的大哥大嫂,不知道是何其心狠。
赵闵行听了程琉青的话又盯着何玉茹狼狈的模样欣赏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来施施然地说:“她的模样看起来不吓人吗?放她跑出来可不得吓死我们。”赵闵行伸手指了指左手边的屋子,“况且大哥卧病也不能让她一直叫嚷着,叫人整日不能清净。”
程琉青顺着赵闵行手指的方向朝左边看去,那间屋子比正屋看起来稳固,只是房门关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透不进去。
“去,把门打开。”赵闵行朝小厮招了招手,示意他去将左边的房门打开,接着转头对程琉青说道:“不是要看你父亲吗?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闻言程琉青看了赵闵行一眼,想着何玉茹都落得在这番田地,想必赵容山也好不到哪里去。
程琉青没多思考就撩起衣袍走进了黑黝黝的门内,屋内昏暗不已,仅有的几丝光线落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厚重的灰尘上只留下了几个明显的脚印。越往里走药味越浓重,甚至还掺杂着刺鼻的臭味,程琉青被熏得眉头紧皱,却也只能捂着鼻子硬着头皮往里走。
雕花木床上平躺着一个人,盖着厚厚的被子,屋内仅有的几丝光线落在床上,照亮了那人惨白的面容。
“父…父亲?”
程琉青轻声地叫了出来,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靠近赵容山。
赵容山听见这声音后反应了许久,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子朝程琉青看了过来,在看向程琉青的瞬间瞪大了眼睛。
程琉青逐渐弯腰靠近赵容山,担心他认不出自己,又轻声说道:“父亲,我是苋青。”
“苋…青…苋青…苋…青!”
喃喃地念了几遍后赵容山的情绪从激动趋于平静,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甚至已经转过了头,留给程琉青崎岖凹陷的侧脸。
程琉青没料到赵容山这突如其来的反应,一时有些傻眼了,不死心又说道:“父亲,你可知道我是谁?赵苋青,你记得吗?”
屋内陷入沉默,无论程琉青再怎么问赵容山始终闭口不答。
陆子禾见状大气也不敢出,手足无措地看着在一声声询问中神情逐渐变得冷漠的程琉青。
程琉青慢慢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赵容山,神情再无半点悲悯。
他只恨自己始终改不掉心软,便是下定了决心居然还是会为他们如今的处境感到不忍,可是赵容山分明不认他,也完全不在意他。
想得清楚了,程琉青也不愿意在浪费时间,直接拆穿了赵容山的谎言。
“你为什么要骗赵和宜。”
赵容山依旧没什么反应,木然地看着头顶,一丝眼神也没分给程琉青。
“图庐山的地契根本不在我这里,你为什么要骗赵和宜说在我这里。”
程琉青质问着赵容山,只是没发觉自己的语气已经有些许颤抖了。
赵容山闻言才有了些许的反应,神情木然,嘴里的话却像带着剧毒的钩子狠狠地剜下了程琉青的肉。
“宁泓…被他抓着,我只能这么说。”
原来只是为了不让赵宁泓被折磨,所以赵容山拿他出来挡箭。
程琉青想自己果然是最合适的人物,有一个备受宠爱的母亲,有赵家的血缘,还远离赵家独身过活。
“所以你说在我这里,就是将祸水东引救赵宁泓是吗!”
程琉青此时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愤怒,一把攥着赵容山的衣领,轻而易举地将他提了起来。
“那我呢?你被赵和宜搞成这样子,苟延残喘,你有没有想过他会为了拿地契杀了我!”
这个问题实在愚蠢,可赵容山根本没想过。
程琉青猛然将赵容山摔在床板上,双眼猩红地看着他疼痛扭曲的面容,心里却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明明没离开赵家的时候,赵容山是很喜欢自己的,为什么他如今会变成这样呢?
陆子禾伸手将程琉青拉了过来,箍着他的手臂劝慰道:“冷静些冷静些,你二叔还在外头呢。”
程琉青此时耳朵灌满了嘈杂的声音,根本听不见陆子禾的话,一把挥开了他的手,喘着粗气大声喊道:“那又如何!他巴不得我能冲动把赵容山给杀了,他高兴还来不及!”说完又转头看着床上的赵容山,“你别想用我的命来换赵宁泓的。”
赵容山一听身子便剧烈抖动起来,眼珠里冒出红血丝,张大了嘴看着程琉青喘着粗气,消瘦的面容在剧烈的呼吸下鼓动,仿佛快要窒息一般。
程琉青神情冷漠地看着赵容山的动作,逐渐平复下自己激动失控的情绪,冷声道:“我们走吧,去告诉二叔,说地契在赵宁泓身上。”
说完后不管床上的赵容山再是如何挣扎,程琉青都没有一丝留恋,转身就出了房门。
重重地关上房门,屋内再次陷入恐怖的黑暗,黑暗中那费力的喘气声愈加微弱。
赵闵行在看见程琉青出来后便迎了上来,笑道:“大哥生病后说话总是颠三倒四的,没个条例,我就说听了会生气,你看这不是气得面红耳赤。”说着还指了指程琉青气红的脸。
程琉青心头还有火气,听见赵闵行的话并没有回答,冷眼像刀子一样朝他刮去。
赵闵行被小辈瞪了两眼也十分不爽,只是想着还有事情要做,免不得忍了这口气,说道:“不说这些晦气的事情,地契呢?地契拿来。”
程琉青看着赵闵行贪婪的目光,要说出的话在嘴角停了又停,半晌才说道:“和宜这几日没回府上吧。”
不明白程琉青为什么突然提起赵和宜,赵闵行脸色沉了沉,有些不高兴地说:“和宜忙着铺子上的事,自己在外面有一处宅子,用不着我操心,也用不着你操心。”
闻言程琉青却突然笑了笑,朗声道:“听说盐帮的李文昇被射杀了,不知道和宜他这几日过得还好吗?”
像是遭到了晴天霹雳一般,赵闵行登时愣在原地,看着程琉青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你…你…你说什么?和宜…和宜怎么了……”
程琉青见状犹还不满,又问道:“这位大人知道不少内情。”说着拉着陆子禾往前走了走,“就是不知道你是要和宜的下落,还是要图庐山的地契呢?”
几乎是自虐般地问出这个问题,程琉青死死掐住手心,强装镇定地看着赵闵行,装出一番云淡风轻的样子。
陆子禾起先还愣了,接着飞快地反应过来,配合程琉青说道:“赵和宜同李文昇来往颇为密切,很可能会被当作盐帮的人一同清算。”
赵闵行登时倒退几步,随后紧紧地抓着陆子禾的手说道:“这位大人…大人…请你一定要帮帮和宜!”
程琉青拉着陆子禾后退一步,一字一句地问赵闵行,“二叔,地契与和宜你还没选呢。”
闻言赵闵行像是看失心疯一般狠狠地瞪着程琉青,一把将他挥开,破口大骂道:“你脑子有问题吗!都到这个时候还管个屁的地契…!那可是你弟弟,你不帮着求求!”说着又紧紧地攥着陆子禾的手,神情恳求。
赵和宜再是混蛋,也总有赵闵行愿意救他,赵宁泓再是没出息,也有赵容山舍得保他。
程琉青被赵闵行那一掌打得几乎要站不稳,他趔趄着后退了几步,听着赵闵行的谩骂笑了笑,指着赵闵行说道:“他不是我弟弟,你们也没人拿我当人。”
程琉青脸色灰败,看着赵闵行说道:“你再拦着我,我一定不会让赵和宜活着出来。”
程琉青的语气很是平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颓废,可是赵闵行依旧被吓地不敢动弹,他飞快地松开了攥着陆子禾的手,怯懦地说:“我…我不拦了……”
看着赵闵行近乎卑微的姿态,程琉青敛了眼睫,盯着遍布枯叶的地面,小声地对着陆子禾说:“走吧,回去了。”
陆子禾点点头,从赵闵行手中抽出了手,说道:“好。”
“那…你们还会来吗?”赵闵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程琉青的脚步又顿住,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会,你帮我好好照顾赵容山。”说完便再没回头,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这座将要倾颓的院子。
陆子禾跟着程琉青身后一言不发,他嘴笨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劝慰程琉青。
出了院子抬头看见天际的麻雀,他突然感叹,要是指挥在便好了。
第52章
麻雀灰色的尾擦过枝桠,摇摇晃晃间落下一地枯黄的树叶,程琉青的目光从那高飞的麻雀下移至地上,如释重负般长叹了一口气。
“方才多谢你了…还辛苦你同我演了一场。”
陆子禾抬头望去,程琉青垂在身侧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只是没等他回答便又听见程琉青说,“只是傅宴存那边…我希望能让我自己同他说。”
程琉青如何不知陆子禾是替傅宴存守在自己身边,那今日在赵府的一举一动他必然也会如实禀报给傅宴存,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些,他才不想经别人之口说与傅宴存听。
闻言陆子禾骤然抓紧了剑柄,看着程琉青不像是怪罪的模样才点头应了,“好。”
“多谢,回府吧。”
这句话后二人再没说过一句话,一路安静地回到了蒋府。
直到回到小院后月喜见着程琉青拥了上来,拉着他亲热地说:“公子去哪了?走了好一会儿呢。”
陆子禾见程琉青一脸疲态便开口扯开话题,说道:“快带你家公子换身衣服去,路上遇着几个不长眼的撞上来,又脏又臭。”说罢又抬手闻了闻手臂,一脸嫌弃的模样。
仔细闻的确能闻到程琉青身上有淡淡的臭味,不光是程琉青,陆子禾身上亦是。月喜顿时用狐疑的眼神在程琉青和陆子禾之间打量,问道:“你们去何处了?搞得这样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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