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的确不想逼问程琉青,只是屏疑的人知道了程琉青的存在,一心想要找到程琉青将他抓回去审问。
他自己错过伤害过程琉青一次,断然不会再让别人伤害程琉青。
清脆又利落的声音敲击在程琉青的心上,使得他额间冒出了细密的汗,咽了咽口水将手里的筷子放下,深吸几口气抬起头看着傅宴存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什么密文。”
傅宴存探究询问的眼神蓦然僵住了,撑着的手逐渐放下,眼神比此前更为严厉凶狠,“你不知道?那纸上的密文从何而来?”
傅宴存当然知道那些东西不是程琉青的,可是他当着这些朔卫的面总要试着问问,不然如何能够打消众人的念头。
问到这里程琉青垂了眼睛掩盖住神色,声音透出点落寞,“小时候是上过学堂,可后来跟着母亲去了庄子上再不曾入过学堂,提笔写字生疏不已,写的字更是鬼画符。”
“我知道日后那些证据都是要作为呈堂证供的,我担心写得不好看不大清楚便记下那些证据回了店找人写下的。我记忆是极好的,你对上面的数目便知是对的,至于其他的,你若不信可以找到岱镇书院的教书先生孟云,我都是让他帮忙写的。”
程琉青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话,傅宴存支着下颌仔细地盯着程琉青的说话时的表情。
见程琉青说完话,傅宴存只是挑了挑眉,可眼里疑云始终不散,沉声道:“你就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说给他听,不怕他去告诉给孙直遂?若是孟云写的,那这些密文也是出自他的手笔了?”
程琉青顿时瞪圆了眼,颇有些生气地看着傅宴存,撑着桌子站起身俯视着傅宴存,语气生硬,“不是孟云写的!孟云他不会的!他同孙直遂有仇,他也希望他伏法,断然不会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
程琉青这样激动,殊不知如此才更惹得人怀疑。
话音刚落,一个陌生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孟云同孙直遂有什么仇?”
程琉青顺着抬眼望去,那是今天早晨在门口见过的朔卫领头。
那人一见程琉青眼神看过来便直勾勾地盯着程琉青,程琉青被看得心烦忙不迭收回眼,蹙着眉说道:“孟云的父母是因为孙直遂抢占民田才去世。”说完下意识看了眼傅宴存。
傅宴存听完就朝一朔卫摊开了手掌,那人拿出一张薄薄的纸张放在傅宴存的手中。
“你就那么相信他?”傅宴存将那张纸递给程琉青。
不用接过来程琉青也知道那是他让孟云写下的证据,仍然冷着脸说:“孟云是我的至交,他不会背弃我也绝不会骗我。”
“你好好看看这上面的字迹,究竟是不是他写的。”
程琉青颤抖着手接过来,捧着那张子仔仔细细地看着,那的确是孟云的字迹,可是没看出有什么密文在上面。
程琉青困惑地看着傅宴存,问道:“可这上面未曾有密文的存在。”
一旁的朔卫拿回纸张,看着程琉青错愕的表情说道:“你自然是看不出来,这些密文得是屏疑的人才看得出。”
此人话音刚落,一旁的朔卫也忍不住说道:“如果不是指挥使大人去找他,屏疑也不会闻着味就去了,翻了个底朝天还找到了这些纸来…”
程琉青听了这话心中一震,原来这些事情还是因为他,思绪当即混乱不已,狠狠地掐着手心程琉青才没让自己陷入混沌之中。
那个朔卫的领头听了话厉声呵斥了二人,傅宴存也递了个眼刀过去,狠厉的目光扫过二人,叫人不寒而栗。
“孟云他真的没有写过。”程琉青颤抖地说了话,第一次看着傅宴存的眼睛 。
傅宴存听了话没立刻反应,抬头凝视了程琉青好一会儿,眼里波谲诡秘。
程琉青也不甘示弱地望着他,眼神坚定也不曾退缩,颇有与他对峙的意味。
把支着的手收回来,傅宴存站起身低头理着衣袖,语气像是试探,“但愿他不辜负你。”
傅宴存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程琉青,随后撩起衣袍起身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给我把孟云抓回来审。”
二人离得不远,傅宴存人虽走了可声音还是准确无误的传入了程琉青的耳中。
傅宴存一走屋内一群朔卫也齐刷刷地离开了,程琉青一见屋内再没了旁人顿时泄了气,顿感一阵头晕目眩扶着桌子又坐下来。
事情照着以往的情形继续发展下去了,傅宴存抓人回来审查,可不知道为何这次却没再怀疑他,转而将目标对向了孟云。
连累到孟云也是程琉青并未料想到的,不过孟云只是听写罢了,那些罪证都是他收集的,和他犯不上一点关系。
这么想着程琉青安心了不少,也是怕胸痹发作更没往深处想,平复了心绪后才颤抖着手拿起筷子继续用午膳。
用了午膳程琉青便回屋午睡,听了傅宴存说的那些事情,又想迷迷糊糊的想了许多,一觉醒来发现睡过头如今已十分晚了,顿觉十分懊恼。
穿好衣袍出来才见傅宴存带着那群朔卫坐在桌边,气势低沉,应当是坐了许久。
黑压压的人暗了屋内一半的颜色,见众人脸色都不甚融洽,程琉青只觉得惴惴不安,捂着心窝缓步走了出去。
程琉青没敢坐下,站的离傅宴存稍远一些,只是傅宴存的脸色他看得依旧清楚,沉着一张脸默默不语。
终于还是程琉青沉不住气,试探地开口:“孟云…可找到了?”
屋内静默了许久,傅宴存转了转腰间的玉佩,抬眸利刃似的目光直戳程琉青的心口,打量了许久才蹦出几个字来,“人去楼空,早跑了。”
天旋地转般的感觉袭来,程琉青紧咬了牙才遏制眩晕的感觉,眼里恳切地望着傅宴存,颤声道:“或许…或许…或许是他出门了,你们再等等...他就回来了。”
他可以不求傅宴存,可孟云不行,孟云本就是无辜的的不能因为他受到牵连。
傅宴存没接话,踱步走到程琉青面前,他的沉默使得程琉青瞪大了眼睛看他,傅宴存看得清清楚楚,那日的那点恨意没了,变成了祈求和恳切。
他想留住这一丝别于怨恨的神色,所以他说:“是与不是,只在今晚。”
第8章
夜沉如水,突然打了惊雷,凉风夹着寒意袭面而来,碗里的茶添了又添,程琉青虽冷却也不愿动弹。
傅宴存说了那句话就带着朔卫离开了,留他独自焦急地等着结果,心头似一团火烤,晚膳也用的食不知味。
想到孟云同他别无二致如今也是孤身一人了无挂牵,他也实在不解到底是何等紧要之事让孟云到此刻都不见人影。不过想来也都是他的不是,他若不让孟云来写今日这些事便不会发生了。
只是他疑惑不已,为什么如今的傅宴存会问起是不是他写的这些东西,而从前的傅宴存一概不问只是一味地拷打他。
忽而门传来响动,程琉青搁下茶盏探头望去,一见傅宴存只手推开了门,手蓦然握紧了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紧张急切地看着他。
待到傅宴存走近了,程琉青又不愿自己漏了怯,定了定神面色如常地添了茶水,似不经意地问:“孟云可回来了?”
傅宴存没说话,只凝眉看着他。
“岱镇找遍了也没找到,问了书院的其他先生说是数日前便未去上课了。”
傅宴存的话说完程琉青就像落入了谷底一般,再也强撑不住,脸上沉稳的表情有了裂痕,无助地看着傅宴存,嘴里喃喃道:“孟云他真的不会做这种事情,他真的…真的不会做这种事情。”
傅宴存看着仓皇无措的程琉青看了许久,随后端起茶盏一口饮尽,递给程琉青一张纸说:“这是从他房里火盆中找到未烧尽的纸张上的只言片语,我找人誊抄下来了。”
慌乱从傅宴存手中接过东西,期间抓住了傅宴存的手指,粗糙而有力,程琉青慌乱撤开手继而垂下眼暗自思索,这种时刻他也无暇再顾及许多了。
程琉青借着烛火费力地辨认着纸上的字迹。
“南……里…渡…”
南,里,渡,只有这三个字,其他的再也无法分辨了。
程琉青看了纸张心里的疑影越发大了,他直觉此事好像变得复杂起来了。
“南里渡,这会是一个地方吗?”程琉青攥紧了手里的纸急切地问道。
傅宴存揉了揉额角,声音低沉,“已经派人去查了。”
程琉青听出傅宴存语气里的疲惫,他知道如今的情形真是紧张不已,屏疑的人肯定已经知道了他藏在傅宴存的府中,若是傅宴存还找不到真正的奸细交出去,倒时候屏疑发难,他亦难逃一死。
傅宴存又问:“他除了与你常有来往,可还有其他人?”孟云的家世早就被查清楚了,家中父母早亡只有他一人。
程琉青听了话心中忐忑不安,快而小心地看了眼傅宴存,傅宴存脸色阴晴未定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只是周身气场实在压抑,程琉青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他是在不愿再牵扯更多的人进来,只是如今孟云没找到他身后的疑虑却越来越多,若不早日查明日后定是烦忧不已。
“除了我…便是书院的……于先生。”这话叫程琉青难以启齿,说的有些勉强。
傅宴存略有深意地看了眼程琉青。
孟云的人际关系早在今日程琉青说出这个名字时被摸清楚了,而书院的于自文此刻也正在监卫司受讯,他隐而不发只是想看程琉青是否会为了保护孟云闭口不答亦或是攀扯旁人,若真如此便是大错了。
见傅宴存面色稍霁,程琉青往前探了探问道:“你会带于先生前来问话吗?”
“当然。”
“只是问话,那可会伤害他?他家中妻儿全是指望他一人,他是万万受不了刑的。”说这话程琉青激动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像是迫切地要傅宴存给个答案。
傅宴存听程琉青越说越激动却并没有作何反应,为了家眷挚友求朔卫手下留情的人从不在少数,他既是秉公执事也定不会因为几句话就动摇。
“监卫司自有法度,若他如实交代自会无虞。”
傅宴存没说的话程琉青也懂,想起梦中他受到的刑法不由得打了冷战,说了实话那是自然相安无事,若像他一样无话可说也说无可说,即使重刑加身也会说不出一句辩驳。
见程琉青默默不语,傅宴存只得又多说一句,“他若是配合朔卫也不会为难他,你不必着急。”
程琉青见傅宴存神情冷漠心中顿生寒意,只点了点头不愿再多说话,他现在只盼着孟云早日回来,也希望于先生能够将知道的都说出来也好少受些苦难。
想来想去还是因为他,不是他让孟云抄写也引不来这些祸水,更甚者,若他在被傅宴存带回府上那日便死了,也生不出这样多的事情来。
窗棂传来响动,程琉青想的入神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抬头就看见是傅宴存前去关了窗。
屋内没了如水的月光,只有忽明忽暗的烛火跳动,跃进程琉青眼中使得心也按捺不住。
“你为何不怀疑我?”明明梦中自己都被拖去严刑拷打了,怎么这次如此轻而易举的略过自己了,程琉青实在难以忽视。
这话傅宴存不好回答,他清楚的记得从前自己是怎么冤了程琉青的,也记得那双好看的眼睛是怎么哭瞎了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看着程琉青急切探求的目光傅宴存只得避开眼睛,他要怎么告诉程琉青呢?说他以前是怀疑程琉青的,所以把他拉进水牢里严刑拷打,将程琉青折磨致死,直到程琉青死后才发现了细作另有其人。
那时他不光知道了程琉青不是细作,也知道程琉青是救了他和傅玥的恩人,是在邑城扔了三张银票给他的小少爷。
得知真相后傅宴存去看了一眼程琉青,他是冻死在了水牢里,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那双好看灵动的眼睛变得灰白浑浊,眼角还有没干的泪痕,两颊深陷嘴唇皲裂,连死都悄无声息的。
那一刻,那种感觉傅宴存也记得很清楚,心头的一锤重击,这么多年来直击心扉的痛楚,又难堪又痛苦,他发誓要涌泉相报的恩人,结果被他亲手折磨到死,当真是阴差阳错。
他抱着程琉青的尸体往水牢外走去,可刚出了水牢就遭到了重击,狠狠地被人击晕当即就晕死了过去,只是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还没遇见程琉青的时候。
他顿时欣喜若狂,压着狂喜的心情派人以“程琉青”的名字去找他在何处,不多久就找到了,在岱镇。
他知道屏疑正在岱镇办案,但他还是去了,快马奔袭去了岱镇,可是一推门就看到准备跳楼的程琉青,来不及思考就冲上去抓住了他的胳膊,和从前一样细。
见程琉青抬起头,那双好看的眼睛浮现过盈盈的水光,傅宴存才确定了这就是从前程琉青一样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灵动地闪着光。
他在去往岱镇的路上发誓自己要是找到程琉青后一定会对他好,将以前做过的错事全都弥补回来,以至于见到程琉青那一刻起他就忘乎所以。
连屏疑那帮人都忘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屏疑的人已经冲进茶楼翻了个底朝天,轻而易举地拿到了那些一沓罪证。
那一刻他的心弦又绷紧了,程琉青再一次陷入了危险之中。
他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人都去截下屏疑的人,只是屏疑下了死心要拿下这一局,隔日就呈给了掌司并告发傅宴存窝藏罪犯,要求严查傅府。
他一力拦下此案,表明程琉青不是真正的细作,细作另有其人,凭着多年的情谊掌司信了,可屏疑的人不信。
屏疑先是秘密搜查程琉青,现在见孙直遂被判了枭首顿时大胆了起来,大张旗鼓地搜捕。傅宴存深知,如果抓不到真正的细作,他和程琉青都没有好下场。
现在程琉青问自己相信他吗,傅宴存说当然相信,可是他想到自己的身份从来给不了别人安心,程琉青也不会信他一个监卫司的会无条件地相信自己。
傅宴存抬眼看见程琉青的表情,仿佛与七岁那年的小少爷重合了。
“我信你是因为你是我的恩人。”
闻言程琉青嘴角牵出一抹苦笑,眼里泛着水光麻木地看着傅宴存。
他竟然不知道原来是傅宴存的恩人是这么好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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