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宴存颔首道:“是辞官了,国公府自然也没同我帖子,只是眼下是为陛下做事,这是我这是强要来的。”
“原是如此,既然…既然这样,你就跟着我一起去。”徐汀一把拉傅宴存就往廷春台走去,也不顾他的挣扎,“走走走,据说那鄢朝的九皇子也在,你也去见识见识。”说罢便扯着傅宴存往廷春台去。
傅宴存拗不过他,只被他拽着走,一路上好说歹说都没用。
二人拉拉扯扯地走上了廷春台,高台上风吹得越发大,远远便瞧见了黑压压的一群身影。
徐汀说的是实话,他与这些人确实不相熟,他环视其间也未见几个熟人。忽然瞧见远处的亭台边站着一个削瘦欣长的身影,低声对着傅宴存说道:“瞧见了没,那个…就是那个,那就是鄢朝的九皇子。”
傅宴存朝他指的方向看去,玉回似是倚在栏杆上,碧玉石衣衫与远处的青山一样悠远,他似乎看起来比上次还要瘦,宽大的衣袖被风吹得张狂,也吹得莹白玉冠束不住的几丝碎发飞舞,垂下来与眼睫纠缠。
他远远地站在那里,神色淡然地看着殿内的众人,疏离的眼神在他们中间游走却也从不驻足,直到对上了傅宴存的目光。
诚然,两个说起来素未相识的人即使看过一眼又能如何呢?不过略一点头也就算了。
傅宴存状似镇定地看向玉回,玉回的眼神亦是平静如旧,再是淡然不过了。可他们明明前几日还见过,彼此都知道这样陌生的眼神是早就练习好的。
玉回转过头去,伸手将被吹乱的发拢到耳后,露出了手上戴的玉镯,这是临走时容妃送的,说是玉质极好。今早被阿连翻了出来,他见了也觉得喜欢便戴上了。
其实玉镯的颜色并不相近,碧绿的颜色,周身剔透,一点也不像。
可此刻傅宴存并做不到细致地端详,顷刻脑海便觉得一片混沌,激动异常的情绪猛烈地冲击着他。
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至少在傅宴存前二十多年的时光里从未有它的影子,直到今日傅宴存才发觉它埋藏得这样深,是这样的扭曲和自私。
或许他只是想要这一瞬能是程琉青。
实则前几日傅宴存已千万叮嘱自己玉回并不是程琉青,其实他也想若无其事地面对他,可如今真见了一眼,脑海中便再也想不起那些繁琐而沉重的话语。
想不起对自己反复的告诫,也听不清徐汀急促的话语,他只是看着那张从前熟悉而数度回想的面容,便只想走到他身边去。
傅宴存的步子迈得又快又急,他只盯着玉回挪不开眼,周遭的人群于他只乱做了一团光影,不安地耸动着,越是模糊便越让玉回更清晰。
玉回看着逐步朝自己走来的傅宴存,心底升一股难言的畏惧,他不动声色只后退了一步,背后便抵在了微凉的圆柱上,微微侧目才发现高台之上已是退无可退。
第102章
玉回离他不过五步的距离,傅宴存能嗅到风吹来的他身上淡淡的熏香气味。
他像程琉青吗?傅宴存不敢回答。
玉回依旧倚在栏杆上,不咸不淡地看了傅宴存一眼,抬手理了理微乱的发便作势要离开。
傅宴存眼疾手快地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他的指尖轻微地抖动着,“九皇子殿下,我有话同你说。”这句话说得这样顺畅,其实傅宴存自己也没想到。
他的话落进玉回地耳中,让玉回不由得更贴近了背后的圆柱,别过头去避开他的眼神。
“我并不认识你,你有什么话对我说。”玉回的声音冷冰冰的,说完便挥开傅宴存拦着手,冷言道,“你几次三番纠缠我是为如何?”
玉回说话时眉间隐有厉色,他双眉蹙起,眼神锋利得似是要剜下傅宴存的肉。
是为了什么呢?听见这话于是傅宴存又仔细看玉回,尽管他心里再一次告诫自己这并不是程琉青,可总有一丝情绪将他拉向玉回,总有声音在怀疑眼前都是伪装,让他去找到程琉青的所在。
廷春台上的风一阵一阵地吹,身旁的人忍不住打了喷嚏,终是让傅宴存从沉湎中脱离出来。
从前岱镇傍晚的风也是这样大,吹得绯红的云霞游动,吹得程琉青的衣袖飘飞,使得黄昏下的人都不舍。
可惜京城的风从不是这样柔情蜜意的,它挟着暴风雨前的宁静,以凛冽的姿势席卷而来。
半晌傅宴存嘴角勾动,无意识笑了笑,他知道这样的猜想实在可笑。
他怎么没怀疑过眼前这人就是程琉青,可这是鄢朝的皇子,与程琉青是半分关系也没有,难道他仅凭着一张过分相似的面容就能别人当做是程琉青吗?未免太肆意了,若真是,程琉青又为何要如此。
于是他一言不发地放下了手,再一次看着玉回从眼前离开,看着他的衣袍上暗线绣就的花纹是那样的精致,暗自想,这样的衣服很衬他的身份。
玉回片刻犹豫也没有,快步离开傅宴存身边后略疾走了几步才停下来。
他用余光打量过周遭人的目光,心底有一阵慌乱,不过须臾便他压制下去,又恢复冷静的模样。他缓步走到齐鸣则身边,带着歉意道:“齐公子,我忽感不适,今日怕是不能再同诸位作乐了。”
齐鸣则先有些失落地看着他,但他是知道的前几日这位九皇子受了伤,想来身子怕也没这么快痊愈,一时倒也理解了。
“无妨无妨,九皇子殿下既然身子不适便快些回去歇着吧,想必也是今日风大才会如此,宴会事小,误了殿下贵体安康才是大。”齐鸣则引着玉回往外走,一路上替玉回答了周围的问候声。
眼见着齐鸣则是要送自己下去的模样,玉回开口婉拒道:“就不劳烦齐公子了,我自己下去便可,方才派随从去找四公主了,想来如今正在下面侯着呢。”
“噢…我…我还是送您下去吧,这廷春台风大…我怕……”齐鸣则挠了挠头,似有些不知所措。
玉回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却也实在不想让他跟着下去,连忙宽慰道:“实在是不必了,我自会向国公夫人致歉,现下这廷春台还有这样多的人,若齐公子你这位主家走了还是多有不便,还是请留步吧。”
齐鸣则见他再三推辞便也不好再强求,喏喏连声,站在原地注视着玉回离开,等玉回身影都远了他才猛地拍了拍脑袋,“伞!眼瞧着快下雨了,怎么也忘了让他拿把伞走……”
他话音落下就有一人拿过伞走了出去,齐鸣则垫脚看了看,只觉得背影熟悉,转头就看见徐汀也同他一样伸长了脖子看着,便问道:“徐大人,可认识那是何人?”
徐汀说道:“那是从前监卫司挥庸指挥使,傅宴存。”
“噢…是他呀……他竟也来了。”
其实玉回的脚踝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他不得不扶着墙慢慢地往下走,手抓着冰冷的墙体,冷不丁地一滴雨水砸在了手背上。
他一怔,抬起头来看着天,就见雨丝针似得落了下来,打湿了他的眼睫和衣袍,这雨眼看着来势汹汹,他不得不抬手遮住头。
就算下了廷春台离来的宫殿还有一段距离,没有树木遮挡也没有曲折的回廊遮挡,玉回不由得叹了口气,只觉得这雨来得这样不是时候,脚下更是加快了步子。
身后突然一阵脚步声,玉回想或许是齐鸣则送伞来了,便依旧遮着头回身去看。
台阶之上,傅宴存踏雨而来,打着伞站在他的身后,胸口似有轻微的起伏。
其实强烈而迅疾的情绪下是往往是容不的人多加思索的,遑论他再三申诉过多次,只要看见那样相似的容貌被雨打湿得透彻,他便什么也不顾的跑来了。
那一帘雨水仿佛一道跨不过的界限,二人隔着铺天盖地的雨相望,只是看一眼便默契地别过了眼。
“下雨了,齐公子托我送伞来。”
傅宴存的声音透过雨幕落进玉回的耳中,像是划过了一颗水珠一样,冰凉的,留下一串战栗。
一把油纸伞遮住了雨,玉回拿下遮在头顶的手,伸手去拿傅宴存手中的伞,“多谢齐公子。”
没有片刻的犹豫,傅宴存将伞递给了玉回,后退一步离开伞的庇护,于是顷刻他便被雨吞没了。
雨水打在伞面上是嘈杂的声音,伞沿遮住了玉回的眼睛,所以他看不见傅宴存的神色的,转过身时玉回却依稀是听见了他的声音,有些缥缈和模糊。
“齐公子说殿下腿伤初愈,雨天路滑,一定要当心。”
接过伞时玉回手上沾了雨水,此时正湿泞泞地握着伞柄,他没有回头,只是小心地看着脚下的路。
绵延雨幕中的廷春台更是高大巍峨,以一种睥睨万千的姿态耸立于层峦叠翠的山峦间。廷春台这样高,下着大雨的天又是这样的难行,玉回打着伞,扶着墙慢慢地走着。
他的身后的不远处依旧站着一个身影,大雨已经将他浑身打得湿透,长发贴在额上,狼狈不堪,站在雨中他的目光终于不再那样固执了。
傅宴存驻足看了良久,一切恍然是岱镇的模样,青石板路上,程琉青打着伞慢慢地走着,这是最后一次的相似,傅宴存又告诫自己。
雨幕快要淹没了玉回,傅宴存忽而转身往回走去,拾阶而上,一步一步走得愈加坚定。
京城的雨不似多情物,可在重压森严之下却能牵动情肠,只是由思念化的细雨极易碎,交缠落地,也是须臾后便再没了踪迹。
等到他走回廷春台时,那道长长的阶梯上也早已没了玉回的身影。
大雨渗透了万物也沾湿了玉回的衣摆,他看着急匆匆跑来的阿连,站定了没再继续往前走。
“殿下怎么下来了,这雨下得大可有淋湿吗?”阿连虽打着伞,衣袖却还是被打湿了,他凑近了举着伞看着玉回。
玉回换了一只手打着伞,他瞥了一眼湿漉漉的手心,低声说道:“无妨,齐公子送了伞来。”
阿连点头,在前面引着玉回往殿内走去,玉回见了出声说道:“先去让人套马车吧,我只是同怀婵说几句话便走,头有些痛了。”
听见玉回这样说阿连也不好耽误,又跟着他走了几步才转身往去了。
玉回独自走到了殿门外,收伞了无意瞧了廷春台一眼,离得这样远他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殿下怎么这时回来了?莫不是鸣则招待不周?”身后传来国公夫人狐疑的声音,她语气温柔依旧。
玉回连转身过去,笑着答道:“齐公子很妥帖,只赖我自己吹了风头疼想着要回驿站歇下,便特意来谢过夫人今日的款待。”
国公夫人顿生了紧张,忙打发人去请了怀婵过来,自己又关切地看着玉回说道:“殿下可有什么大碍?这雨下得这样大不若请在偏殿歇下,我自请大夫来替殿下瞧瞧。”
闻言玉回赶忙谢绝了,“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我自回去歇歇便好,今日已经是叨扰了也不好再劳动夫人了。”
说话间怀婵也脚步匆匆地赶来了,身后跟着周仪之,她凑近瞧着玉回的脸色,又偏头看了眼外头的大雨,“皇兄头疼?是…淋了雨吗?”
玉回摇摇头,将手里的伞往前递了递,“没淋着,许是方才吹了风有些头疼,我只回去歇着便好。”
怀婵匆匆扫了一眼,“阿连呢?”
“我让他去套马车了。”玉回说完后又悄声问怀婵道,“你要跟我一起离开吗?这里人多我怕你不适应。”
怀婵却是摇摇头,言语间很识大体,“皇兄身体不适自然要紧着身子,只是我既然是受了皇后的嘱托便不能随意,还是等结束了跟着周小姐一起走吧。”
“你说的在理,是我疏忽了,那你在这里便一切当心。”玉回低声嘱咐她后又看着国公夫人笑了笑,只又说了两句便准备离开,只是突然一个温婉的女声传过来。
“臣女林思若见过九皇子殿下。”她看着玉回率先行了礼。
玉回不懂她怎么突然冒出来了,脸色一怔,却也没问出来,只是颔首,温言道:“林小姐有礼。”说完便也不再言语。
林思若的眼神细致地扫过玉回,直到见他眉间蹙起,才连声致歉,“恕臣女唐突,臣女实在是太惊诧不过,这才无意冒犯了殿下。”
一旁的怀婵打量着林思若,附耳悄声问玉回道:“皇兄认识她吗?”
“廷春台见了一面。”他说的含糊,周围却也听出他的意思。
国公夫人亦有些意外,却还是抱着得体的笑,只得使了眼色给一旁的周仪之,周仪之见了连忙打圆场道:“方才林小姐在诗会上大放异彩,文采斐然,想必应当是与九殿下见过了,见九殿下离席这才特来相送。”
听见周仪之给了台阶,林思若一时臊了也红了脸,忙说道:“正是正是,方才诗会臣女一直惶恐不安,如今殿下要离开了,臣女想着若再是不说便更难心安了,这才斗胆自请来见殿下。”
国公夫人见周仪之拦不住,只得开口提点林思若道:“林小姐纵使有事今日怕也是不巧,九殿下如今贵体抱恙,是不能再久留了,想必林小姐也不想误了殿下安康吧?”
听出国公夫人言语间的阻拦,可林思若心急却也顾不上许多,只是赔笑道:“国公夫人说的是,只是思若心头的困惑实在是有不得不说的理由。”
如今边关冲突频发,林思若的父亲很受陛下器重,见她话说到这个份上国公夫人也不好立时拉下脸来,只是勉强道:“既如此,便快些说了,也好不耽误了殿下。”
听见国公夫人松了口林思若连连点头,她盯着玉回看得仔细,柔声道:“臣女觉得,殿下与臣女从前认识的一位故人实在是相似。”
“嗯?”
玉回的声音很低,和着雨声又快要听不见了。
余下众人皆是一惊,殿内亦有不少人侧目,只见一小厮匆匆跑来,恭敬地站在国公夫人面前,小声说道:“夫人,诗会已经散了,二少爷正领着诸位公子往殿内来。”
国公夫人一听不由得黑了脸,这位九皇子来历不明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无关于她,她也就不甚在意。只是现下这在她办的席会上,林思若要是揭了什么了不得了的事,惹得流言纷纷,那便是大祸临头了。
周仪之连忙上前去拉住了林思若的衣袖,婉声劝道:“想必林小姐是眼花了,如今诗会结束了,不如我们先入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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