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地给月喜上着药,也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前些日子他也没想到还真的能再见到月喜,如今不也相见了,怎么这些事情一到傅宴存身上就变成了死路一条,自己会不会想得太过可怕了,这么想着玉回脸色又好了些。
上了药,一直到傅宴存回来二人都颇为默契地没再提起刚才的事情。
傅宴存提着盒子走进屋,对着玉回笑了笑却并没有得到回应,正纳闷着就闻到一股苦涩的味道,像是淡淡的药味。
一转头,看着桌上歪七倒八的药瓶傅宴存瞬间明白了,急忙回头去找玉回。
玉回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见他的目光时并没有躲闪,张了张嘴,最后用很轻的声音说道:“先吃饭吧。”
他说完就走上前来将药瓶收到了一边,打开了傅宴存手里的盒子,将饭菜都端了出来。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捱到玉回放下了筷子,傅宴存赶忙跟着放了筷子,月喜见状捧着碗看了一会儿也迟疑着要放下碗。
玉回当然明白傅宴存要做什么,拿手帕擦了嘴,对着月喜温声道:“我同他有事要说先去书房,你慢慢吃,不急。”
月喜慢慢反应过来,端着碗乖巧地点了点头,目送着玉回和傅宴存往书房去了。
书房的门被傅宴存关上,屋内依旧洒了些阳光进去,桌上的一盆花叶随着声响小幅度地晃了晃,抖落了细微的飞尘落在日光下。
玉回看着落在书桌上的阳光,心情好像也变得没那么糟糕了。
“你知道是什么病吗?”玉回说起桌上的那张没写完的信,伸手拍了拍傅宴存衣角蹭到的灰尘。
傅宴存伸手握住玉回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语气比程琉青想象中要冷静,他说:“前些日子坠马受了伤,郎中说伤及了内脏。”
那日他急着赶回京城途中毫无防备地坠马,腹部撞到了尖锐的石头,当时太过焦急并顾不上痛,后面几天又连夜劳累也来不及修养才会一度恶化到如此。
“坠马?内脏受损?怎么…怎么会这样呢?”玉回连问了三个问题,最后他紧紧抓住傅宴存,屏住了呼吸,颤声问他最后一个问题,“能治好吗?”
这样的话傅宴存也问过那个郎中,他拽着郎中的衣袖恳切地问,可郎中只是说已经呕血了,太晚了。
不是不能救,只是太晚了。
玉回看着傅宴存,前面几个问题的答案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只希望傅宴存能点头能笑着说让他别担心,可傅宴存没有,他只是握着玉回的手陷入安静漫长的沉默。
其实玉回知道这样漫长的沉默意味着什么,但他还是骗自己,自顾自地说道:“一个郎中的话不足为信。”
玉回脸色无虞,细听才听出声音之下的颤抖,他将傅宴存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以此来掩饰心底的慌乱,好像越表现得不在意就越能显得一切不太严重。
可渐渐的,沉默让他觉得无法招架,他紧紧地攥着傅宴存的手,以此来维持最后的冷静。
傅宴存捂住玉回的双手,天气回暖了可玉回的手却不见暖和,或许是身子实在太虚弱,此刻连嘴唇都泛白。
傅宴存心疼地用手碰了碰玉回的脸颊,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将玉回的伪装尽数瓦解,他用力地扣住傅宴存的手,崩溃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回想过往的一切,或许是心中早有预感,又或许他早已知道了命运无情。他想起吴三能的死,当初他也天真地以为重生后自己真的救下了吴三能,直到现在才明白一切。
天方夜谭般的重生是所有秩序里的偶然,除此之外一切都有序,生死亦然,这样亘古的规则不会被一次偶然撼动。
就算是重生了一次,吴三能也的确从傅宴存手中活下来了,可他结局永远是因为程琉青而死。如同吴三能与一样,程琉青和傅宴存之间既定的命运,是在短暂的交缠后迈向分离。
他们像是树梢上最显眼的两片树叶,即使顽强地捱过了深秋的夜雨,可只要第一片雪花落下来,他们就会飘零落下。
一时间,玉回的声音比落在花瓣上的日光还要轻,他的语气渐渐平静,“如果不是我发现……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窗外午后的日光打在傅宴存身上,让他周身泛着淡黄色的光,若即若离,快要消失的模样。
傅宴存垂眸看着玉回,他想告诉玉回,其实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也曾与死亡无限地接近,做了那么多的错事,理当淡然地接受这样的结局。
只是他可以接受却无法忍受,无法抛下玉回,还要残忍地向他宣布自己将死的命运。
“如果可以,我永远都不想告诉你,我不想离开你。”
如果不知道就可以当做从未发生过,这样的话从一开始就是水月镜花,都是穷途末路的选择。
傅宴存抬手抚上玉回的发,他嗅到发丝上沾染的沉香,弯了嘴角,轻声问道:“这几日你睡得——”
话没说完玉回便堵住了他的嘴。
玉回看着傅宴存若无其事的样子,咬了一口他的下唇,说话时一滴泪落在傅宴存的脸颊。
“你不要这样假装没事,风轻云淡的样子。”
玉回慢慢地舔舐傅宴存唇上的伤口,语气比受伤的人还要委屈,“我也正爱着你,你怎么能离开我…明明是你说的往后尽是坦途…”
高墙竹影下的柔情蜜意在此刻像是锋利的利刃,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们的前途如镜花水月如梦幻泡影。
“我一开始也在想,在想这是不是上天给我的考验,或许我捱过这一关……”傅宴存言语哽咽,努力试着平息着呼吸,“我不想我们重来一次结局还是这样,我也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傅宴存眷恋的目光拂过玉回的脸,轻柔的像羽毛,却又用力地包裹住他。
玉回伸手贴在傅宴存的脖颈,掌心下血脉蓬勃的跳动让他眼眶渐红,他仰头看着傅宴存,双眼像破碎的琉璃。
傅宴存这个人,从前玉回是咒他不得好死的,重生一场也觉得像是痛苦折磨的噩梦。可到现在,掌心触摸的这副躯体很快会因为血液的凝滞而变得冰冷,玉回却还想沉溺于这样虚幻的梦里和傅宴存做最后的纠缠。
“若真到了最后的一天…”
玉回努力眨了眨眼,伸手捧着傅宴存的脸,慢慢地说:“若真到了最后的一天……”
话说了两次,却始终说不完整。
“若真到了最后的一天,你不要伤心。”傅宴存偏头吻在他的眉心,“你不难受我就不会痛。”
傅宴存说得比玉回坦然,他的喜怒哀乐全由玉回操控,这次似乎连痛苦也一并交给玉回了。
玉回忍住眼泪,泪眼朦胧地看着傅宴存,哑声问他,“如果…我伤心要怎么办?”
明朗的日光热烈地洒下来,玉回的眼泪落进傅宴存干燥的掌心里,打湿手心交错的掌纹。
傅宴存默默了许久,随后牵着玉回走到桌前,他打开一个匣子从里面拿出来一叠信,他没有展开,而是全部递到玉回面前。
“之前我以为你不在,于是写了好多信给你,絮絮叨叨写了一堆话,可能会肉麻得让你看不下去。”
从前傅宴存在写这些信的时候,是心如刀割,是想程琉青想得快发疯才写些无关痛痒的文字聊以慰藉。
他的痛苦和愧悔,在这一叠纸上瞧得明了。
“琉青,我有些不敢靠近桂花树,我怕一走近就会想起你。”
玉回瞥了一眼没说话,他只是别过了头,眼泪就顺着脸颊落了下来,连珠似的,心痛得好像快被抽离。
他明明还握着傅宴存的手却觉得一切都快消失了,他这场重生,这场濒死的梦快要醒了。
可是这样痛的梦醒来后,在任何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好像都会想起傅宴存。
--------------------
宝贝们这一章写得我有点那个了…… 完结的话可能还有十章?
第132章
把那厚厚的一叠信紧紧攥在手里,回头前玉回抬手擦干了眼泪。
“你不要再说了。”玉回抬头看向傅宴存,双眼通红,眼角还挂着泪珠。
傅宴存一直沉默着,见玉回这样心像被捏紧了痛得喘不过气,伸手将他揉进怀里,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不是故意惹你伤心的,只是私心怕你忘记我。”
他将这些信作为筹码,要求玉回永远记得他。
玉回已经止住了泪意,他松懈了一直紧绷的身子靠在傅宴存怀中看向窗外,树梢上落了一只鸟儿,嫩黄色的羽毛被阳光照得发亮,它跳跃着把日光搅乱得如利刃,明晃晃地刺伤玉回的双眼。
“我怎么会忘记你呢……”玉回看着鸟儿又再次飞远了,“这么多年都能没忘掉。”
傅宴存的手贴着他的背脊,低声道:“辛苦你一直记得我。”
温暖和煦的午后,庭院内绿叶森森,窗前二人相拥而立。
或许是知道往后时光有限,每流逝一秒都让彼此更渴望拥抱,静谧无言却也觉得满足。
再回到弘光阁已将近黄昏。
玉回不准傅宴存晚上跟着他一起去,勒令他晚上回到福顺巷一定要好好歇着。傅宴存不敢违背他,保证自己今晚会好好歇息,明日一早就进宫面圣力求一举拿下池楼。
闻言玉回思忖了片刻,道:“需要鄢朝做什么吗?玉贤倒是不用担心。”
池楼若是被傅宴存针对,不可能会坐以待毙,而他极有可能会寻求鄢朝的帮助。眼下玉贤并不信任池楼,就算接到了池楼的求助怕也只会置之不理。不过庞允承近来也在派人调查池楼,难保他不会和池楼搭上线。
傅宴存摇头,此事交出了池楼,无论如何都会损定朝颜面,鄢朝并不必再三要求严惩,只需等着定朝解决此事后再启程回朝即刻。
“你不必费心,现下陛下还愁查不出人来,不会对此多加刁难的。”傅宴存说着视线转移,伸手抚过玉回的眼睛,“眼睛有些肿了,你让人拿冰敷一下。”
玉回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伸手碰了碰他的嘴唇,低声问他:“痛不痛?”
傅宴存勾唇,眼里映出玉回的身影,笑得温柔,“不痛。”说完又一把将玉回拉到怀里低头吻着他,他今日真是感觉怎么亲热都不够。
玉回也吻住傅宴存,舌尖划过他唇上的伤口一时不敢用力,只能被傅宴存搂着亲得耳尖发烫。
一吻结束二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傅宴存放在玉回腰上的手紧了又紧,突然想起玉回今晚还要跟着池楼出去,垂眸问他,“今晚我不跟着你,那你出去的事情要告诉鄢朝的人吗?”
玉回也正在想着这件事,他不想玉贤知道自己和池楼有来往,却也明白今晚实在是个好机会。他来定朝后池楼并不轻易来找他,现在池楼在如此关键的时候找他必定是有要紧事,即便是不让傅宴存跟着去,他也得选一个能拿决断的人。
“我心里有一个人选。”玉回看向傅宴存,“此次随行的将军,胡景行。”
这个名字在傅宴存脑海里过了一遍,“就是那个高高壮壮的?”
玉回颔首,“一则是鄢朝如今的情况玉翰确实是最有可能被立储的皇子,他几次旁敲侧击都表明他是玉翰的人,我此次帮他一把也算是留条后路给自己。”
池楼若真被正法,他手底下的各种势力群龙无首,胡景行若真能让其归顺,也算是欠了玉回一个人情,有胡景行在玉翰往后也不好太为难他。
“二则,他是将军,就算没办法带着人跟你一起去,知道你的去向。”傅宴存担心地握着玉回的手,“若是遭遇不测,也不是全无帮助。”
傅宴存说的不错,玉回又顺着他的话嘱咐道:“这话我也说,现在月喜在你有什么不方便就叫她帮帮你。明日让她再陪你去看看郎中吧,或许…能再开一些药呢?”
就算是他看似接受了这样的事情,却也不能真的坦然面对,心里总还残留着一丝期望。
傅宴存知道他心里依旧记挂着,怕他难受便连声应下来,“我都记着呢,你晚上出门要加一件披风,明日要是一切顺利我会来找你。”
“嗯,你千万千万要当心。”
玉回做不到对死亡的若无其事,他害怕更难舍,如今与傅宴存见的每一面都像是最后一面,他害怕傅宴存会在某一刻突然消失,结束他与从前的所有联系。
生命的消逝或许正是如此,悄然而寂静。
所以在傅宴存要离开的前一刻玉回又伸手抓住了他。
“我等着你,你一定要来好不好?”
玉回抓住傅宴存,手指僵硬地攥着他地衣角,语气低落却又紧张。
傅宴存离去带给玉回的来自死亡的恐惧从未如此具象,它像是在夜色中化身为了巨兽,蛰伏在黑暗中,只等傅宴存转身的瞬间就要将玉回吞没。
天色渐晚,看着彼此逐渐模糊的轮廓,平日里被掩藏压抑的念头更甚。
傅宴存明明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再不应该做出任何承诺,可所有的理智都玉回的双眼里化了缠绵的春风。
他垂眸看着玉回,言语间蕴藏着无限柔情,“好,我一定来。”
可傅宴存的再三的承诺和迁就并未缓解玉回心里的恐慌,玉回又疾走几步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走得急大腿撞到突出的桌角,疼得玉回瞬间咬紧了牙关,他忍着痛,慢慢地说:“我不回鄢朝了,等池楼的事情一结束我们就去别的地方吧。”
不回鄢朝也不留在定朝,这两个地方都不好,傅宴存走后那些破旧的回忆堆积起来会压垮他。
傅宴存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到那一天,他借着昏暗的天色隐去眼底的担忧,状似轻松地说道:“与定朝南边接壤的陈朝有一个叫做甘东城的地方,书上说那里气候常年温暖,草木丰茂。你觉得如何?”
玉回牵着傅宴存的手,这才觉得悬着的心落了地,闻言只点头道:“都好,事情一结束我们就离开。”
傅宴存掩唇笑了,只是这笑意里有几分落寞没叫玉回看见。
脚下的地面洒了一片月光,玉回顺着光抬头看了眼,月亮终于爬上树梢。
94/105 首页 上一页 92 93 94 95 96 9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