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或许是热烈的、奔放的,或许是隐晦的、含蓄的,但都是不稳定的,毕竟爱的来源和去向都是极其容易改变的。萧随爱他,他是会变的,说不定哪一天他为萧随所爱的那些特质就消失了;萧随也是会变的,说不定哪一个时刻萧随爱的特质就不是他所拥有的这些。
说不定,一切都说不定,说不定今天散发着美丽光彩的戒指某一天就变成了伤人的利器,束缚人的锁链。
永远这个词是可以验证的,不过只有唯一一种方法——时间。看一个月后、半年后、一年后、两年后、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五十年后……等时间走到这些地方,就能知道萧随是不是还爱他,等时间走到他死亡或者萧随死亡的那一天,就能知道萧随是不是真的永远爱他。
但等待的成本高昂得难以想象,如果真的不爱,场面也并不好看。
他等不起,所以还是不要等了。
萧随还在看他,他一定是满怀着耐心和期待,等他在这惊喜之中回过神来,时静深可悲地想,他要辜负萧随了。
他别无他法,只要一看到这枚象征着永远的戒指,就会无可避免地想到他目睹过经历过的那些惨烈的爱情破碎的时刻。
“对不起。”
时静深说完就冲出了包间,门被关上,只留下萧随一个人。那三个字在空中飘飘荡荡,却犹如一把重锤砸进萧随心里,砸得他跪在地上,忘了转头,忘了起身。
第63章 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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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静深回了家,拥挤的地铁让他现在还没喘过来气。他觉得心跳很快,胸口也闷,脑子里一团乱麻,反复闪烁着萧随朝他单膝跪下等他回应的画面。
他开了灯,灯光很亮。时静深脚踩着沙发边缘,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第不知道多少次点开萧随的聊天框——萧随没给他发任何消息。
那个商业中心离他的房子不远,他应该比自己先到家了。
时静深斟斟酌酌,在聊天框里打了百来个字,自己读了好几遍,最终还是全删了,只留下一个“对不起”,点了发送。
他捂着脸,深呼吸了好多次,最后开始憋气,即将觉得窒息的时候沉重的心跳才终于缓下来。
他等了了小半小时,期间反复地滑开手机,依旧没有消息,才八点半不到,往常这个时候他大概正和萧随一起坐在这看电视。
但是他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这一天来得出乎时静深意料地迅猛,在离时静深发觉自己爱萧随这件事还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戛然而止。
他不想结束,甚至希望这段关系可以维持很久很久,只要他接过那枚戒指,哪怕不说一句话,也顺理成章地认可了萧随的誓约,可他无法迈出这一步,他无法接受那枚戒指,在那种情况下,要么似乎天长地久,要么从此分道扬镳,没有转圜的余地。他选择逃开,就意味着关系破裂。
意味着,他的爱没有胜过他的本能。
如时静深所想,萧随回了公司附近那套房子。他坐在沙发上,深红色的丝绒盒子被他托在指间,灯光在菱形面中流转。
不久前他们才互诉衷肠,满怀爱意地互相剖白,这段他以为稳固,难得,美好的关系却在几息之间犹如被重物撞击的玻璃一样布满裂纹。
一直到时静深抛下那句“对不起”之前,他都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的第一反应是茫然。时静深夺门而出的那几秒变成了一根被极限拉长的弹力绳,而他犹如一只在上面爬行的蚂蚁,经过漫长的一个世纪之后才从这时间的禁锢之中挣脱出来。他还维持着单膝下跪的姿势,双手捧着丝绒盒子,但是面前却没有人,只有一桌没剩什么的残羹。
他站起身,关于那几秒的记忆无比清晰,无比深刻却又一片空白。他来回扫了几遍那餐桌,叫车把自己送回了家。
这房子里没有时静深的生活痕迹。
手托着丝绒盒无意识地小幅度摆动,在戒指上聚焦的灯光一瞬间刺得萧随眯眼。手机此时振动了一下。萧随低头去看,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时静深的又一句“对不起”。
他啪一声合上了盒子,随手放在沙发上。点开时静深的聊天框,顶上干干净净,没有“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萧随从胸腔了发出一声哼笑,被毫无预兆地拒绝,说不生气是假的。但最让他恼怒的不是被拒绝,而是时静深把这当成了一个错误。他几乎都能想象到时静深拿着手机删删打打,最后删到只剩下一句“对不起”的画面。
他多少已经冷静下来,这又一句“对不起”如同扔进木屑堆中的火星,顷刻间燃成大火,愤怒却迅速燃烧殆尽,留下无可奈何的灰烬。
他了解时静深,他看过他的每一部作品。他们一起生活了一年,共进三餐,同床共枕;他们做过很多次爱,互相说过“我爱你”。
他非常确定时静深爱他,不然时静深不会带他到康乐园,不会向他诉说他的过去。
康乐园是时静深灵魂的根,过往的痛苦是时静深的禁地,他踏足其中,触摸到那棵枝繁叶茂的蓝色大树。
他确认了自己对于时静深的特殊性。
所以才有了这枚戒指。
萧随仔细地回忆了从康乐园回来之后这大半个月的点点滴滴,肯定问题出在这枚戒指上。
倏地,萧随想到时静深拒绝了自己要为他纹身这件事。
这两者突然连贯起来,时静深拒绝了作为承诺存在的纹身,同样拒绝了作为誓言的戒指。他不要承诺,不要誓言,却又为此感到不安,愧疚,以至于要遮掩,要道歉。
“我不想你痛”,他当时这样说。如今他用一枚戒指把他推到了一个无法回避的境地,于是时静深想不出一个温柔而迂回的推拒办法,最终只能匆忙离开和“对不起”。
他想通了这其中关窍,已经消逝的那点恼火成了自责,愈发觉得无奈,为什么时静深不要诺言呢?
他们要在一起,这是最后,最难翻越的一座山。
这天晚上时静深睡得很不好,他辗转反侧许久才入眠,睡着之后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境拼接在一起,切割他的睡眠。早上不到六点他惊醒,头脑昏沉,空调的冷风吹得他手指冰凉。
旁边就是萧随的枕头,表面很凉。
天已经亮了,没法再睡着。时静深眯着干涩的眼起来洗漱,萧随的毛巾和牙杯放在那里,和他的并排。他往镜子里一望,发现自己双眼通红。
随便用冷水打湿的毛巾敷了敷,时静深蒸了几个包子当早餐。他坐在餐桌前机械地咀嚼,余光越过桌沿,扫到过户走廊里萧随的拖鞋和休闲鞋。
这家里到处都是萧随的痕迹。
到点时静深去咖啡馆上班。星期一客人比其他时候更多,他机械地在电脑上操作点单,包装人们递过来的简餐。
早高峰过去之后闲下来许多,时静深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
“你什么时候方便,来收拾一下东西吧。”
他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一位女士站在台前说要一杯低因拿铁,时静深按熄了屏幕放回口袋,没把那条消息发出去,也没删,就存在编辑栏里。
这天晚上他回到家,洗完澡后在进了调教室,调教室里只有一把椅子。他曲起腿在那把椅子上坐着,盯着墙边的落地柜看,他以为自己在里头待了很久,实际上看一眼钟也不过半个小时。时静深出来时锁上了门,书房的门也锁上,然后把萧随的东西都收回柜子里。
第64章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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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今晚不陪着时静深,还来给我做安全员?”付明朝探究地看向萧随,“吵架了,掰了?”
星期六晚上的俱乐部向来热闹,吧台来往的人也不少。萧随面前放着一组喝完的龙舌兰shot,付明朝收好擦干净的杯子,把萧随喝空的小酒杯放进水槽里。
“他要加班。”萧随应付道,“来杯水。”
付明朝从吧台里接了一杯直饮水放到桌面上,目光里带着怀疑,“真在加班你用得着喝龙舌兰,真掰了?”
“没有,”萧随不想多说,转而问道,“冬山呢,今天没来?”
“度假去了,下星期才回。你要找他得下星期六再来。”
“嗯。”萧随喝了口水压压喉间的辛辣,手机振动弹出来一条消息,没有显示完全,却足够让人明白意思:你什么时候方便,来收拾……
这是一个星期以来他们之间的第一条消息,萧随直接手一划把它从屏幕上划掉了。
拒绝过两个sub之后,公调也结束了,萧随没有再待,叫车把自己送回家。他在小区门口下车,走回去的路上起了点夜风,偏凉,没有往常那种闷热感。
恰好此时本省气象局和防灾办发来提醒:今年第89号台风预计于两日后登陆,请广大市民做好防灾准备……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已经下过一场小雨,地面半湿半干,晨风轻盈,时静深在阳台伸了伸腰,发了会儿呆才换身衣服下楼跑步。
慢跑了三公里,背上一层薄汗,他顺路买了两块米糕和一杯玉米汁做早餐,走回了家。
早餐店和小区隔了两条马路。其实楼下不是没有早餐店,但是那两家其中一家包子表面总是水润得一抿就烂,时静深不喜欢那种口感;另一家专卖粥粉米面,并且炒粉做得很不错,只是时静深早上不怎么吃主食。但是这家早餐店又有些远,虽然米糕很好吃,但是平时时静深并不会专门来买,不过每次晨跑完都会来。
薄汗被风吹凉,时静深撇开眼前吹得有些凌乱的额发。他忽然觉得有点孤单,萧随晨跑很勤,过去一年但凡他要晨跑都是和萧随一起。萧随追求配速,他则随心所欲,跑步主要是为了保持身体机能,不会跑得很快,因此一般他和萧随不会并排跑,萧随会慢慢消失在他的视野里,然后在某个时刻从他身边经过,带起一点风。
他们也不会同步跑完,但先跑完的都会站在路口等另一个人,然后两个人一起走去买早餐,再一起走回家。
但今天只有他一个人。时静深不由自主地去想这时候萧随在干嘛,休息日他会起得比平常稍微晚一点,但也比他要早,一般在他起床之前的这段时间萧随都会运动或者买菜,现在萧随住回了那里,估计也不用为了买菜的事情花时间,所以他现在大概运动完在冲澡吧。
昨晚他给萧随发的信息他没有回复,一个星期以来他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家里回到了只有他一个人时的状态——安静,沉寂,没有人声。
从前他习惯了这种状态,虽然孤独但好歹可以忍耐,虽然无人排解,但偶尔在滨江公园驻留也能得到一点愉快;但现在这种状态令他难以忍受,这几晚他总是半夜醒来,下意识地朝身边摸过去,只能摸到冰凉的床单,前天晚上他又醒了过来,依旧没能改掉下意识伸手的动作,但在还没摸到床单的时候他也能够知道身边没有人了。
所以他才给萧随发了那条信息——他已经在习惯萧随不在身边的事实了。
虽然懊悔,但说出的话难有回头路,纵使他还爱他又有什么用呢?在那一晚的拒绝之下什么深情都显得假——如果他爱萧随,那么他应该答应他,收下那枚戒指。
都应该是这样的,都应该是接受,而不是拒绝。
他总是难以战胜他的本能。过往的经历之中有太过痛苦的时刻,即使那些事件屈指可数,但是痛到刻骨铭心的事情,一件就已经足够在他与外界之间筑起一道通天高墙。
庞大的痛苦冲毁了堤坝,让那片好不容易从浅海中升起的岛屿顷刻间分崩离析,他的灵魂变成一片汪洋,岛屿的碎片被水流裹挟着飘飘荡荡,最终沉落海底,成了一点土壤,一棵蓝色的大树从这之中破土,经年生长,变得枝繁叶茂。它的养料不是光,而是终年涌动的海底暗流和底下那一点微薄的碎土,光是它的毒药,因为它是蓝色的,与众不同;它只能长在漆黑的海底,因为哪怕一点点光线就会暴露它的异常。
这片汪洋看似无边无际,却被四面无边无际的高墙严丝合缝地包围。这高墙名为“本能”——防备的,不信任的本能。巨量海水的恐怖水压也没能让这高墙出现一丝一毫的裂隙,外面的人进不来,他的痛苦也无可排解地滞留此处。
他的爱在高墙中开了一扇窗,所以萧随得以看见这片海域,但是本能是根深蒂固的,谁都无法越过这高墙。
晚上,时静深睡前习惯最后看一遍手机,沉寂许久的聊天框此时多了两条消息。
萧随:台风要登陆了,明天大概要下雨,出门记得带伞。
萧随:晚安。
其实今天还没下雨。时静深俯身从玻璃展示柜里拿切件蛋糕时想,他直起身,三两下打包好递给客人。
“您的蓝莓慕斯,请拿好。”时静深双手递出袋子,目光随着客人的背影看向门外。咖啡馆的门被打开,外头的风一瞬间涌进来些许。
凉快的风。
这个时候人少,时静深站了半小时,来了三个人,他给他们端上简餐,收起餐盘时看到萧随站在咖啡馆的门边,手里拿着一把伞。
两人目光相接,时静深没有停留地敛下眼,走回收银台后,垂头整理着本来就不乱的桌面。
十分钟之后他下班,时静深脱了围裙背上包,推开了咖啡馆的门。
这十分钟里外头的风变得很猛,夹着雨点,冷不丁就打在行人的脸上身上,劲风吹得人头发凌乱衣摆飞扬,好几个女生手里的六骨折叠遮阳伞被整个吹翻过去,人都被带着倒退几步。
萧随撑着伞站立,黑伞很大,一看就是把双人伞。伞面往风的来处倾斜一点,零星沾着几点雨。
时静深顶着风撑开伞,虽然挡不住落到身上的雨点,好歹能挡住落到脸上的。
“来拿东西啊。”
时静深颇有些生硬地说了一句。萧随没有回话。两人并排往前走,撑开的伞隔出相当一段距离。
这段路不长,十来分钟足够走完。离小区门口还有二三十米的时候时静深手往后摸索着门卡。还有一条马路就到了,绿灯亮起,两个人依旧沉默地走过马路,时静深的门卡拿在手里,即将走到小区门前。
“好好吃晚饭,我走了。”
萧随的声音落到时静深耳朵里,等他转头的时候萧随已经走出去几步。其实刚才萧随已经有意落后他一点儿,此时转身往旁边走格外恰好,连时静深叫住他的机会都不给,他说了话,没有回头地走开。
这段距离其实也近,扬起声音绝对能听到。但是门口来往的人不少,时静深不会扬起声音叫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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