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做事从不是为了死人,而是做给活人看的。”荣宪道。“若是你,你要是让他活着回了南朝,日后可还镇得住场子?”
荣宜摇头,“不会啊,我肯定得杀了他。但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是铁打的规矩,现在不是时候。”
“两国交兵之地民不聊生,多少人落草为寇。路上山贼与我何干?”荣宪道。
突然荣宜一身冷汗,夜风微凉,她竟然打了个寒噤。
那一辈子,玉箫封公主,北上就遇到了山贼。
那次崔璨负责出使和护送。
她想不起来到底谁死了,谁活,但她肯定一点,她没见过这个姓张的老头。
这次没有山贼,但这次是郑雍容护送公主北上。
郑雍容是荣宪嫡系。
那这山贼……
竟是这样,她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僵硬,第一次觉得世事可怕,甚至开始想,是否这世间绝无偶然。
荣宪却在此时说,“刚才怀素的事情你处理的方法错了。”她说,“你听好,与政无关,人命关天。不管你多么同情怀素,就事论事,罪不致死,不当死。”
“依卫律,逼良为妾,仗五十,削去官身,流放三千里。挪用公款,半月为期,到时未补,刑五年。私设刑堂,致他人残疾,刑二十年。你让怀素杀人属教唆杀人,仗七十,刑四年。你记住,因你这一手,今日景国公一门就此衰败,这笔账,你得记住。”
荣宜愣了一下,才说,“那他一国公世子,就能想抓人就抓人,想囚禁人就囚禁人?天理何在?国法何在?”
“那景国公邓氏一门其他无辜远亲,天理何在,国法何在?”
荣宜嘟囔道,“我行得正,坐得端,你让他们放马过来。”
荣宪谜之微笑,“我什么都不用说,他萧逐月也什么都不必做,只待这事明日传出去,太多人会跳出来出面代劳。”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受,我跟你姐姐也想,我们两个这辈子也就算了,至少家里你可以活的无忧无虑,所以这种事情我们不愿和你讲,但你已经二十一了,你做事要想后果。天下风云莫测,世家兴衰成败不息,迟早有一天回归正轨,一切拿到台面上,以法论事,不再是有兵就说的算。那时这朝就不再是我或萧氏的一言堂,早晚有一天你闯的祸我跟逐月联手都保不下来,那时你怎么办?真的去死吗?”
荣宜心中一跳,想到那杯鸩酒,那杯酒可真苦。
她勉强扯出来一个笑,“四妹,我喝多了,头痛,我先走了。”
荣宪嗯了声,叮嘱道,“早点睡。”
荣宜才回府,还没歇下,隔壁有人开始吹笛,一曲接一曲。
曲调还十分悲凉,一时荣宜听着都有几分揪心。
没到半刻钟,谷雨来报,“请娘子去毓棠春一趟。”
毓棠春是她姐没出嫁前住的院子,在西边。
荣宜又只能披了衣服出门,到了毓棠春,抬头一看,荣宓趴在墙上,“我这边有个人,你帮忙安置一下。”
荣宪让她安置如瑟,一时半会荣宓也找不到地方放这个小姑娘,就带回了家。
如瑟在回来路上十分安静,结果荣宓才躺下,姑娘开始吹笛子。
一首接一首,没完没了。
到第五首就看西厢点灯了。
第八首荣宓也忍无可忍了。
荣宓没结婚前家里院子跟安置萧珞和萧珂姐弟的别苑隔了一道墙,所以除非去东苑,不然平时一向都直接翻墙,所以她灵机一动直接翻墙,坐在墙头喊人去叫荣宜。
那个别苑原本是英国公府的竹园。后萧珂买下街对面的那处院子当幕府衙门,后院就没变,依然跟荣府西苑她闺房就隔了一栋墙。
要不是荣家是荣宪当家,这栋墙就没了。
萧珂也翻上来,坐在墙上,“把你们家乐器都收了。”
荣宜黑线,“我明天起来第一件事就往墙上放一排铁蒺藜!”
荣宓这叫嫁人?这特么的叫买了隔壁院子。
东汉苦于地方豪族,政令难行,不得不废儒崇墨道两学。虽南朝仍有儒家旧风,但陋习不过长江岸,加上蒙古和鲜卑的习俗传入,几百年来北朝不兴大礼仪,除一些旧贵外,正常人家夫妻成婚都是单独置院另过,这倒不奇怪。
每年都有人提复旧礼,但郑瑜就头铁够狠扛住了——按照旧礼,郑瑜他娘要给当了他七八年下属的萧玉珠和他父亲之前的一个生孩子死掉的原配牌位前补上继室入门三跪九叩的大礼。这礼一行,那他这个首辅干个卵,回家看孙子得了。
但天天翻墙回家隔壁这姑娘是头一个!
“好,我明天就让人打个门装个屏风。”荣宓很痛快的说,人往下一溜,扬声,“就这么定了。”
荣宜等着荣宓从外边绕进来,不料不大一会儿,荣宓直接把如瑟拎上了墙,“你那边找个梯子。”
如瑟白了荣宓一眼,从墙上翻下去,轻飘飘的落地。
“好身手。”荣宓夸了一句,“真的十分对不起,”她还解释,“我晚上睡不着觉,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我已经三四天睡不着了。”
如瑟点点头,没有异议。
荣宜就看着如瑟手里拿着玉笛,心想,完了。
荣府有好多空置的院子,她挑了荣宪的绣楼,苍天可见这个楼的女主人就没拿过针线,“这叫百雨金,你先在这里住下。”
这个院子是个三间堂屋,直接通开,白天里采光极好,高梁琉璃瓦,窗外种着簇簇兰花。
如瑟踮起脚转着身,“好漂亮的房子。”
她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屋子。
刚刚呆过的宫殿比这里精致,但太压抑了。
“我待会儿让春分和秋分留下来照顾你。”荣宜说。
春分秋分忙跪下。
“咦?”如瑟震惊。
她把荣宜逗笑了。
“你不是公主吗?”荣宜问。
“没人跪过我。”如瑟说,“我不是大妃生的。”
“你姐姐的事,我对不住你,我真的没想过会那样。”荣宜没话可说,道了第二次歉,回去睡觉。
当晚,没有玉笛声,但是天不亮谷雨就进来叫她,说如瑟来给她请安。
荣宜当时掐死那黄毛丫头的心都有了!
故意的,那姑娘是故意的。
荣宜哭着从被子里爬出来,“姑奶奶,谁告诉你要给人请安的?”
如瑟寻思了一下,响亮的回答,“戏本子说要晨昏定省。”
荣宜甩袖,“滚!戏本子是胡扯。”
结果晚上如瑟又坚持来了,“谢您收留……礼不可废……”
“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我要睡觉。”荣宜边洗脸边崩溃,好说歹说才把如瑟哄回去,让她老实呆着。
结果第二天早上天不亮,萧凌来了。
萧凌问,“有人问你什么吗?”荣宜摇头,两人寻思,这事过去了,朝政上的事情那么多,八成已经忘了。
荣宜觉得过意不去,还特意去哄了哄如瑟。
第四天她去隔壁蹭饭。
这是多年前荣宓刎颈之交那个漂亮温柔的萧升鸾小姐姐还活着时留下来的习惯。
大厨去世后只留下两个不会做菜的奇葩,荣宓下厨房靠口头指挥,萧珂当年负责刷锅洗碗,故隔壁现在经常盛产百姓家常菜——除了荤菜甜点以外全是惨案现场。
这个习俗传承了下来是因隔壁家里调料齐全。
哪怕麻婆豆腐正常是切小块她家是一整块扣碗里断上来,但是人家那菜的味道是对的。
西域地理优势不破,波斯万岁。
荣宜就问如瑟要不要去,如瑟当然秒拒。
荣宜出门时十分开心,丝毫没防备这是场鸿门宴。
作者有话要说:
山贼不是冲着玛丽苏小姐姐来的!
荣二下一章就翻车了
荣四荣二两个女主,双方家属不算,一个进化完全,一个正在养成
很快就被荣四和白月光一起丢出去让他们在乡私了恩怨去了
人在阿妹利卡,我能看见评论,我不知道为什么回复回不了,过几天我研究研究
15、真话
荣宓终于把叫千里秋的院子装修出来了,一进了院荣宜还以为自己重回江南。
竹林深深,流水淙淙,堂屋高檐红瓦,回廊清一色是汉白玉扶手,还有一亭隐于流水尽头。
花厅两扇门正对竹林,深紫色紫檀木门框如同画框,一看就知是荣宓手笔。
毕竟是煮盘饺子都要雕花摆盘的女人。
厅中应该是月氏或西秦风格,铺紫檀木地板,没摆灯,只有一盏蓝色花瓶吊顶花烛台,宝蓝色琉璃花瓶里是水晶花朵,花瓶周围水晶链银烛台,百支白烛齐燃,灯火通明,但灯的体积有些庞大,让荣宜觉得这灯一阵风来就直接砸地上。
家具一色深紫檀木造,东厢数具深蓝贵妃榻,中间摆了一个高脚镀银珐琅圆桌,桌上金花透明水晶叶,西厢设桌。
正厅与两侧厢房之间不设门,不设帘,只由十二扇磨砂玻璃浮雕蔷薇花两侧开屏风挡着,此时屏风拉开。
要不是上辈子见过后来的滨京皇宫,荣宜至少得对着这个灯质疑几秒种的人生。
也就是为何后来一定要定都滨京,降燕京与金陵、昌吉、冰城、西京及昆明为陪都,一来方便掌控朔方,二来滨京新皇城规格可以在现今禁中基础上再提一步,不然大家宅邸全部逾制。
可惜二世为人,她头都不抬就挪步了。
荣宜来的时候湖阳在喝茶,屋里还坐着一个白袍广袖容貌可以说得上颇为惊艳的少年,应该是湖阳带来的。
荣宪抱着一只玳瑁色的猫。她一直在喵,而猫懒洋洋的趴在她膝上,并不搭理人。
萧凌乖巧可怜还无助能吃的坐在那里。
荣宜顿时心道不好。
她马上和萧凌确认一下眼神,这是鸿门宴?
萧凌今天穿的是碧色曲裾,二褶,飞鸟纹,鸟神采飞扬,但人很无精打采。
“那个干翻京兆卫两千人的小可爱呢?”湖阳问。
“多少?”荣宪回头。
“两万?”湖阳震惊。
荣宪扬起场面性假笑,“那还真叫武功盖世。”又跟萧凌说,“月宾你来燕京这段时间没什么事情的话,有空可以沿着冀州与幽州走一走,看看百姓过得怎么样,当地收成如何,物价几何,回来我们可以聊聊。”
萧凌忙道,“不不不不,不用,真的不用,我在家呆着挺好的。”
荣宜看了一圈,没找到荣宓。就问,“元姜呢?”
荣宜寻思荣宪发难,有荣宓在场面总归不会太难看。
“找我干嘛?”荣宓去换衣服了,她妆卸了,换了件草绿色织棉料子的抹胸儒裙,外边罩了件透明大袖纱衣,臂上金钏镶的红宝石烛光下晃眼,可惜头发是拿了一个大概是过年时炸鱼的长筷子随便一卷一插,造型无比敷衍。
荣宜就没见过荣宓回家后有讲究的时候,她以人格担保这一身是她姐今天的睡衣。
“你这句话的调已得柳青主真传。”荣宪没忍住点评。
荣宓进屋一抬头,有个眼生的漂亮少年站在那,“我靠,”她啪把门拍上了,然后重新打开,确定没看错,“你带外人来怎么不先说一声!”她戏台步水上飘转身正好萧珂过来,除了没穿外袍外萧珂衣服还算正常,浅蓝的广袖常服,但他没带冠,是直接拿绸带把头发全吊起来绑了个高马尾,看着更像个姑娘。
虽然燕京也不怎么凉快,但跟去年差不多吧。
荣宓往后一指,萧珂一探头,随后这俩智障各夺门而逃,出门不知这俩中的谁又砰一声把门给拍上了。
片刻后一个红裙严妆,一个金冠银袍收拾整齐假模假样并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回来。
这顿饭每道菜一如既往,没救了。
湖阳看见有道蒸南瓜,让侍女盛了点,尝了一下马上摇头,“你们真的不要再弄素菜了,这个我替大家试毒了,糖放多了。”
萧珂拿上来一个高颈珐琅蓝玻璃酒壶,长得神似花瓶。他把酒壶放在桌子中央,“这是樱桃酒,精酿,度数挺高的。”
荣宜顺口问那个少年,“怎么称呼?”
少年介绍,“我姓虞。”说完一笑,艳中含羞。
荣宓就白了湖阳一眼,“醒醒,你想想你多大了?这个看起来还没我大。”
湖阳道,“你是个女儿家,口无遮拦要有个度。”
荣宓扶额。“老子……”
湖阳拍桌,“荣元姜,你是谁老子?”
萧凌心虚,端酒,“我敬诸位一杯,我干了,你们随意。”
荣宜也跟着端起酒杯,“那我敬姐夫一杯。”
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荣宓今天唱白脸,萧珂负责唱黑脸。
“二姐……不是,”萧珂叫她二姐叫顺口了,也不怎么好意思叫她妹,最终弄出来了一个崭新的称呼,“宜姐,你能谈谈你那天是怎么想的吗?”
“我喜欢玉箫呀。”荣宜破罐子破摔,“不行吗?我喜欢她所以我想刁难她,反正我准备了筝,我不会真的让她挂在台上。”
萧珂直接空行换段,问题和这个话题没有联系,“你喜欢你母亲还是喜欢你父亲?”
“废话,我娘。”湖阳在这里坐着好么。
“你娘对你好还是你爹对你好?”
“我娘啊,我爹对我不好我凑过去干什么?踹窝找骂吗?”荣宜发自内心的说,她有点怕荣真,每天荣真不回府吃饭是她最高兴的时候,后来终于出嫁了,有合理理由在自己院子里吃饭才不用对着她爹那张难看脸子。
“你养猫吗?”
“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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