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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珩没有再回答梁翊的问题，他兑好水放在梁翊面前。
“你先吃药，我爸妈今天晚上回来看我，我要去楼下等他们了。”
姜珩快步走到门口，取下衣帽架上的大衣，回过头。
“你好好休息，我有空再来看你。”
姜珩没有穿上大衣，搭在手臂上，便急忙去开门。
梁翊突然反应过来，想冲到门口拉住姜珩。
却晚了一些。
门在他面前关上，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姜珩已经走了。
梁翊坐在沙发上，还能闻到身边隐隐约约的白桃味，不知道是姜珩留下的还是只是自己的臆想，他有点恍惚。
“我是不是太着急了，”梁翊想着刚才的对话，“几年没见，一见面我就质问他，当初他不想说明理由，现在也不一定想的。”
“好在这里是他的家，已经快要过年了，他不会无声无息地再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了，”想到这里，梁翊才觉得轻松一些，“我还有机会。”
梁翊走到桌子前，准备吃药，姜珩倒的水还温着，药盒下面押着一张便签。
“早、中各一片白片，晚上一片黑片，现在算是晚上了，你吃一片黑片，多喝点热水，然后好好休息。”
梁翊捏着便签的一角，仔细看着上面的字。
姜珩的字大体框架上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笔触成熟了些，以前总是一笔一划的工整，是楷体，而现在有一些偏旁部首写的是连笔，是行楷。
他让姜珩在行李箱里拿充电器的时候是存了私心的，他想让姜珩看到那支钢笔，可是姜珩刚刚的反应不像是看到了的样子。
他没想过会遇见姜珩，带上字帖和笔只是因为练习字帖是他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
高中那会上课传纸条，姜珩嘲笑他的字是“小学生字体”，从那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在练字，开始是因为想改善自己的字体，来自高中生愣头青的不服输，而后来习字却是因为想念姜珩。
当初两人在不同的城市上大学，只有长假才能见到面。
姜珩最后还是选择了艺考，念的设计专业，专业课多，他自己又上进，白天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图书馆。
梁翊在深市念市场营销，是李念音给他选择的专业，他自己并不感兴趣，所以相对姜珩来说就清闲了许多。
那个时候虽然大家都带着手机在身边，有随时联系的条件，但姜珩忙，梁翊不想打扰他，于是课余无事却没法找姜珩聊天的时候，他便拿他们俩的同款钢笔出来练字，久而久之，字是进步了不少，性子也磨得温润了许多。
而后两人断联，梁翊练字更是频繁了起来。
一篇《兰亭集序》324字，梁翊就靠着默写让自己静下心来。
几年来，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写了多少遍，穗城家中书房斗柜里放了整整两抽屉。
只因当初姜珩喜欢那首歌。
直到进了楼梯间，被窗户的冷风迎面吹过来，姜珩才想起要穿好大衣。
虽然这几年里，他经常幻想着和梁翊重逢，也早就想好了重逢时刻该怎么对梁翊解释当年的断联，但当他真正面对梁翊的质问，才发现自己心里也不是不慌乱的。刚才他花了好大功夫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将当年的事和盘托出，全因那些事太不美好，他不想影响梁翊的情绪，更何况梁翊还病着，所以他只能狼狈地夺门而出。
姜珩走到一楼的时候，姜明和于兰君正在和姜琢说话。
他上次离家还是年头，休完春节假期他便启程回了深市，差不多快一年的时间没见过父母。
“小珩，你怎么穿这么少，”于兰君一看见姜珩，眼睛就亮了起来，欣喜溢于言表，“家里冷，不比深市，你要穿羽绒服。”
姜珩合了合大衣的门襟，乖乖的点了点头说道：“我刚到没多久，有点事情耽搁了，我等下就去换，没事，室内还算暖和，不冷。”
姜明倒是没说什么，看了母子俩一眼，才继续和姜琢说着什么。
“妈，姜珩还没吃饭，我和供应商刚才已经吃过了，”姜琢安抚地拍了拍姜明的肩膀，才对着母亲说道，“要不您去厨房给姜珩煮点面什么的，不早了，他吃了东西好休息，坐了大半天车了，他也累了。”
“好，好，好。”于兰君满口应承着。
“哼，他自己不会做吗？”姜明瞥了姜珩一眼，冷哼一声。
“你又是什么时候自己做过饭的？”于兰君盯着姜明，“我怎么不知道？”
“我，我，我这不是有你嘛，”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姜明看得出来于兰君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他只好立马服软，“好好好，你去给他煮，去给他煮。”
姜琢在旁边觉得好笑，又给姜珩使了个眼色。
“妈，我饿了，我在火车上吃的午饭，但是盒饭太难吃了，”姜珩扯扯于兰君的衣角，“好想吃妈妈做的饭，煮个面也好。”
“多大人了，还撒娇呢，”于兰君拿手指点了点姜珩的额头，笑嗔说，“等你娶了老婆，生了小孩，你还会跟妈妈撒娇吗？”
姜珩眼眸暗了暗，低下头，又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抬起头含着笑看着于兰君，没说话，只是扶着母亲往厨房走。
“他结婚？”听到这话姜明又来气了，还想说点什么，姜琢拉了拉他的手臂，等他回过头来，她又摇了摇头，姜明才气得坐下。
姜珩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得到姜明现在的表情。
大学毕业以后，他去粤省工作，很少回来鹤渚，除开工作的原因，更多的是不想因为那些往事影响到家里的气氛。
姜明的心结一直都在，姜琢知道，姜珩装作不知道，但是于兰君不知道。
姜珩不想母亲担心，拜托姐姐保守秘密，姜琢爱护弟弟和母亲，从不提及那些事情，但姜明的性格使然，经常有意无意拿话挤兑姜珩，于兰君心疼儿子，和姜明难免有些摩擦。
姜珩不想父母因为自己的关系坏了彼此之间的感情，所以几年来，他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鹤渚，而且大都是腊月二十八、二十九才回，正月初六之前就返回深市。
今年能提前这么多天回来老家过年也是因为有特殊情况。
他年中辞了职，和一个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室内设计的工作室，仗着两人从业多年，人脉不少，生意还算不错。那个朋友元旦结了婚，跑国外去度蜜月，姜珩一个人扛着公司撑了大半个月，半天都没敢休息，累到不行，所以等朋友一回国，他就提前开始休年假。原本打算在深市待到往年回去鹤渚的日子才动身，但又禁不住知道他已经放假的姜琢每天发好几条微信催促他回家。
姐姐说那些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他和父亲的关系也该缓和缓和了。
第45章 我等你
姜珩坐在厨房灶台旁边的小板凳上择着小青菜，于兰君忙活着切其他食材。
不到一年，他发现母亲的鬓角又多了几簇白发。
姜珩心里有点发苦。
他听奶奶说过于兰君年轻那时候很爱美，彼时她在镇上的小工厂上班，是文职，工资一般，但很清闲。
那个年代开小旅馆的不多，姜明的收入也尚可。
于兰君年轻的时候喜欢烫头，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和小姐妹一起去荆市逛街买回来的，那些款式即使现在姜珩长大了再看也不显得过时。
直到有了姜琢和姜珩，于兰君就不大打扮自己了，她的心思全放在他和姜琢两姐弟身上。姜琢是女孩子，自不用说，夏天的裙子，冬天的外套，都是时兴的款式，可就连姜珩穿的毛衣，一直到初中都没有和人撞过款，因为那都是于兰君去新华书店买了编织书，照着书上的内容，一针一针地给他织出来的。
上了高中，姜珩就不肯再穿母亲亲手织的毛衣了，那个时候学校里的同学都是穿着外面专卖店买的品牌针织衫，暖不暖和不好说，就图个样子好看。
自以为是的好看，姜珩想。
看到于兰君的白发，他心里更不好受了，又懊恼着自己刚才对姜明的态度。
“小珩，菜择好了吗？”于兰君准备拿姜珩择好的菜去洗，一回头，发现姜珩正盯着她出神，“看什么呢，小珩？”
“没，没什么，”姜珩递过去手里的菜盆，“妈，准备给我做点什么好吃的呀？”
“青椒肉丝面，”于兰君把盆放进水池，打开水龙头，“放点青菜，再给你煎个蛋。”
水花汹涌而出，盆里一会儿就盛满了水，于兰君淘洗着青菜。
“听你姐说你同学正好住进我们店，要不要请他也来吃一些？”
姜珩耳朵里只听得见水声，和同学二字。
梁翊还在楼上，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药。
“小珩？”于兰君看他没做声，以为他是怕麻烦到自己，“就多煮一把面多煎一个蛋的事，不麻烦。”
“不用了，”姜珩回过神，“梁翊吃过了。”
“梁翊？”于兰君笑了，“是你读高中的时候经常来我们家玩的那个孩子吗？”
油锅热了，于兰君放进姜蒜炒香，开始炒肉丝。
“嗯，是他。”
“那还真的是很巧啊，镇上那么多旅店，他刚好住进我们家。”
“是吧。”姜珩心里有事，随口应和着。
“他应该很久没回来过了吧？”于兰君皱着眉算着日子，“话说回来，好像你们高中毕业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
“他们一家人都搬走了，所以没有回来过。”姜珩没提他们断联的事情。
另一个灶台上煮的开水咕噜咕噜作响，姜珩放进去一把挂面。
“哦，那他这次回来是有事吗？”于兰君把青椒丝倒进锅里。
是味道很辣的螺丝椒，放进锅里，被热油一烫，散发出的热气有点冲，姜珩揉了揉眼睛。
“站开一点，小珩，”于兰君才想起自己没打开油烟机，“真是老了，连这都能忘记。”
说着话，她打开了油烟机，又开始翻炒锅里的菜。
话题没有再继续。
于兰君做好了面，让姜珩端到餐桌上去吃，自己开始收拾灶台、水池。
“他回来是为了什么？”姜珩吃着面条，心里还在想这个问题。
“总不可能是为了我，”姜珩失笑，他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肯定是被辣椒辣到了，“算起来，那个孩子应该两三岁了吧。”
其实在断联差不多两年多的时候，他见过一次梁翊，在穗城。
他去那里见客户，待了两天，第一天忙完已经晚上七八点了，客户很热情，谈完方案之后非要请他们吃饭，地点定在一家商场三楼。
他们一行五六个人，在地下车库停好车便直奔饭店，客户对会议中讨论的方案意犹未尽，拉着姜珩走在最后面继续聊着具体实施的注意事项。
那个商场应该是在市中心，客流量很大，订桌吃饭的饭店据说新开不久，是粤菜系。
他们到店的时候，正碰上几位客人走出饭店大门，姜珩看到了梁翊。
他先注意到的其实并不是梁翊，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梁翊旁边的一个孕妇。
当时同时出入的客人比较多，那个女孩子看上去年纪并不大，长头发，穿着浅色的孕妇裙，走得很慢，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肚子，走在姜珩前面的同事退了几步给她让路，她笑着和他们道谢。
这一幕本来很美，如果她的旁边不是站着梁翊的话。
姜珩看到梁翊在她旁边，用他的手臂将她和旁人分隔开来，还不忘示意她看着脚下的路。
梁翊没有看到姜珩，两人擦肩而过。
那顿饭吃得如何，姜珩早已经记不得了。
但当天的梁翊，他记得很清楚，现在还能在脑海里播出来，像幻灯片一样。
那时候是春末夏初，穗城的天气热得很早，夏初的气温就已经很高了。
他记得梁翊好像染了头发，是深栗色的，穿着一件黑色短袖T恤，胸口印着一个小熊的简笔画，下面是军绿色的工装裤，脚上是一双黑色的板鞋，还斜背着一个黑色的包。
两个人一个进饭店，一个出饭店，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他却能捕捉到这么多细节，并且一直记到了现在，中间还时不时拿出来回忆。
“就算我是职业病吧，”姜珩在心里自我解释，“观察细致是一个设计师的自我修养，嗯，一定是这样。”
姜珩点头。
而且，现在他脑子里的梁翊图库又多了存货。
“真是不懂得照顾自己，”姜珩摇摇头，想起刚才和梁翊初见面时候他的样子，心里极不赞同，“虽然开了空调，也不能穿那么少吧。”
收拾完厨房的于兰君转头就看见姜珩坐在餐桌前，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忍不住问道：“是面不好吃吗？”
“怎么可能？”姜珩急忙摆摆手，“是太好吃了！”
于兰君欣慰地笑了笑。
“你那个同学，我是说梁翊，他和你差不多大吧？结婚了吗？”
“他还比我小几个月呢，”姜珩刚吃了一大口面条，含含糊糊地说道，“应该结了吧，我猜的。”
姜珩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说道：“妈，您先回房间歇一歇，我吃完了自己洗碗。”
“你就是不喜欢说这个话题，”于兰君取下了围裙，挂在门后，“我去看看你爸爸，你慢点吃，碗不用你洗，我等会再来洗。”
“嗯嗯。”姜珩目送着于兰君出去。
“何止结了，孩子都几岁了。”姜珩嘟囔着。
他其实也不知道现在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再去面对梁翊，毕竟是他要求的断联，梁翊就算不想同意也被迫执行了。
之前给他买药送粥完全是本能反应，梁翊病成那样，他看到了，一定做不到视而不见，再说了，前台小姑娘也说了，梁翊他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就算他只是站在民宿老板的立场，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照顾梁翊，更何况他们还是高中同学，曾经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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