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暻看了下手机,已经快八点了,室外的天空已经彻底被夜色笼罩,深蓝的幕布上点缀着些明星,旁边有家酒吧,却正是穿着时髦的年轻人开始入场的时候。
在断断续续飘到街上来的音乐里,郝暻跟着沈回朝停车的位置走了一小段,还是没忍住问:“刚刚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谁?”沈回漫不经心道。
沈回这个人极少能把什么人放心上,刚刚对他来说,可能也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郝暻知道这一点,心脏却还是有些收紧。
“就我那两个前同事。”
“哦,没说什么。”
“那你跟他们说什么呢?”
“我也没说什么,随便聊了两句而已。”沈回摁了车钥匙,走到车边,打开车门,然后示意郝暻上车,“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但郝暻站在几步开外一动不动,像没听到似的。
靠着车门倚身而立的沈回,英俊潇洒得像某部电影中的梦中情人,郝暻盯着他看,突然有点想哭了。
“沈回,谢谢你,但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在沈回有些意外的眼神里,郝暻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沈回对郝暻前同事说的那些话,沈回以为郝暻没听到,但其实他听见了。
在餐厅造型奇特的灯具下,沈回背着光,字字有力地对那些人说:“郝暻说不用在意,他脾气好,但我不是,刚刚你们嘴里的那些话,不要再讲第二次。如果还是忍不住要说的话,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们,现在是我纠缠他,你们口中的那个贱人,可以换成我。”
那种气场和语气,就和在餐厅门口,有人撞到了郝暻时一样。
第12章
沈回开车送郝暻回家,一路上都很安静。
沈回本就话少,郝暻则是一直在想餐厅里的那段小插曲。
从餐厅到郝暻的家,沿途要经过一段隧道。拱形的建筑体包围住车流,橘黄的灯光漫进车身,思绪总是容易被拉扯得很远。郝暻降下一点车窗,吹着柔和的夜风,想起沈回以前有过类似的两次行为。
一次是一个移民到国外的朋友难得回来,找郝暻吃饭聚一聚,郝暻带上了沈回。
那个朋友口无遮拦的,从其他朋友那里多少听说了点郝暻的恋爱故事,又多喝了几杯,摇头晃脑地在郝暻耳边说,小暻啊,听说在一起是你主动的?我跟你说,你千万别太倒贴了,不然啊——掉价,不会长久的。
郝暻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好说不是,因为当初确实是他主动问沈回要不要谈恋爱的,正想说些什么,结果沈回凑了过来。
沈回本来在吧台那边拿无酒精饮料,不知道为什么折了回来,正好撞见这段对话。
他一把搂过郝暻的肩,像狗血电视剧演的那样,居高临下地对那个朋友说:“不劳你担心了,是我追求的他。”
算不上真话,但郝暻很俗气地承认,当时的感觉很爽。
另一次,是郝暻去沈回的公司开会。
沈回作为总负责人,最后的汇报阶段才进会议室,这时沈回手下那个叫阿曼的小姑娘接了个紧急电话,没讲两句满脸涨红,说了好几遍对不起。
沈回看了她一眼,示意把手机给他。
“嗯,嗯,”对着电话确认过后,沈回说,“那份文件是我让她那么做的。”
当天晚上,郝暻在床上想起这件事,问了一嘴,搞错的文件,真的是你让阿曼那么做的吗?
沈回回完一封邮件,合上笔电,摘下黑框眼镜,说不是。
沈回的世界其实有很明显的“圈子边界”,在这条边界线以外的人,不管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都可以全然不介意,但在线里面的人,沈回总是习惯性地就会为他们出头。
哪怕有时是一些假话,沈回也会这么做。其实这多少有点我行我素,但因为替他人解了围,找回了体面,就变成了一种能接受、甚至是享受的好。
耳边突然有音乐传来,是沈回打开了车载音响。
“你还在听这个,”车子驶出了隧道,郝暻回过神,听到了那张25周年唱片里的曲目,看了沈回一眼,“看来是真觉得好听了?”
“嗯,那天和你一起听了之后,偶尔会再听听。”沈回点了点头。
“车里的音响是不是换了新的?”郝暻听了一会儿歌,又问,“感觉比之前的音质要好。”
“上个月刚换的。”沈回打了一把方向盘,简洁回答。
离郝暻的家没剩多少路,很快就要到了,在厚重又浪漫的熟悉音乐里,郝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其实刚刚在餐厅里,你最后对我那两个前同事说的话,我听见了。”
他停顿了一下,等待转向灯的节奏声消失。
“下次别再这样了,习惯性地为别人出头,尤其是为了我,别这样了。”
沈回将方向盘回正,想了想,才说:“听见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话,不想你被那种人说成那样。”
“我知道。”郝暻很快速地回答, 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太急了,于是笑了笑,换了一种轻松的语调,“但我承受不起啊。你看,你把话说得那么绝,就为了帮我回击一下,沈总的这份大恩情,我受不起。”
最后的语调是轻轻往上扬的,带着玩笑话的欢快,郝暻的笑也含着几分俏皮,他垂下眼睛,视线正好落在了储物格上那叠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现金。
“哎呀,沈回,你看,”郝暻努了努嘴,“这回我都不知道给你多少钱了。”
他好像很苦恼,但沈回对这一套不买账。
“为什么要给钱?”
“因为欠了你一个大人情。”
“那这样说,如果你今天又打碎了我的一个杯子,是不是又要给我钱了?”很突兀地,沈回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假设性问题。
郝暻眨了眨眼睛,说对。
“都说了,不想再欠你的。”
他又一次用到“欠”这样的字眼,并用算是负面的态度,画下属于成年人之间心知肚明的界限,沈回听了,只说:“我知道了。”
剩下几分钟的车程里,沈回果然没有再说话。郝暻感觉到沈回通过后视镜投来了两次视线,但他装作没有看到。
“我走了,我们就这样吧,以后祝你的工作室一帆风顺,发大财,再见。”车子停下后,郝暻一手握住出门开关,说了早早准备的结束台词。
沈回还是没说什么,郝暻正准备就这样直接下车,驾驶座上的人突然开口了。
“周六有没有空?”沈回看着郝暻,语气和以前约完会送他回家时很像,“有空的话,我来接你。”
啪嗒一声,原本已经被握住的开关又被松开了。
郝暻静止了一会儿,才回过头。
“你现在这样,是在干什么?”他微皱着眉,带着明显的不解。
“跟你确认周六的安排。”可沈回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甚至把这句话又换了一个方式说,“所以有空吗?”
“这重要吗?”
郝暻开始搞不懂了,他只感到有股熟悉的异样感觉再次在体内升起,心脏发胀。
“沈回,”面对沈回始终如一的冷静,郝暻紧了紧手心,直呼其名,“拜托你搞搞清楚,我们现在到底什么关系。”
这话说得一点也不潇洒,郝暻刚说完,就感到了一些挫败。
在沈回面前,他总是会变得不像自己,做一些拖泥带水的事,说一些不算体面的话,但都说到这份上了,郝暻觉得至少能够离开了。
他正欲再次够车门,下一秒,沈回说:“做炮友吧,我们。”
“做炮友好了。”他重复道。
“就跟你说打分手炮一样,我们继续这样的关系吧,小暻。”
郝暻整个人直接愣在了座位上,好半天没反应,沈回还是不为所动。
他说这些话的神情,语气,好像都不是在提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建议,而只是要跟认识的乙方同事郝暻一起正常约会一样。
最后郝暻都不记得是怎么回到家的了。
他胡乱地把外套脱在沙发上,然后走到电视柜边,打开了最下面一层的抽屉。
郝暻从里面拿出了一块椭圆形的木牌,上面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就只是一块木头。他一直看着,出神很久。
隔壁的小情侣又在吵架了,愤怒的质问声夹杂着狗叫传过来。在一片闹声里,郝暻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想和沈回复合最大的理由。
比起郝暻自己的态度,又或者那些不好的情绪和回忆,最中靶心的,其实是沈回的无动于衷。
沈回上一秒可以气势汹汹地帮郝暻出头,下一秒就可以很无所谓地说要做炮友,说得这么轻而易举。两个人见面,真正游刃有余的人是他,而这只有一个理由。
——无非是因为不够喜欢,不够爱。
提分手的那天,郝暻记得很清楚,沈回在反应了一会儿后,只跟他说了四个字。
“我知道了。”
没有任何挽留,更没有任何悲伤可言,当时郝暻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大半,就好像在恋爱里总以为恋人很爱自己,喜欢自己的程度就和自己喜欢对方一样多,这种搭建起来的粉红色错觉,一下子破碎了。
脱下来的外套还团成一团皱皱地堆在沙发上,不复挺阔,郝暻将木牌随手搁在电视柜上面,走到沙发边上。
他将外套提了起来,抖了没两下,忽然觉得今天自己是穿错衣服了。
明明说要有新的开始,可这件他最喜欢的,带着小香风的牛仔外套,是沈回陪他一起买的。
郝暻曾在买手店里对着两件外套左右为难,纠结很久,是沈回一如既往的果断,说这件短款好看,衬他的腰线。
“哦哦,看来男朋友秀身材,你不吃醋对吧?”带有美颜效果般的成衣店光线下,郝暻走到沈回面前,故意抬着小巧的下巴。
他最讨厌谈恋爱还要管穿衣服的那种人,这种时候得了便宜还卖乖。
“吃什么醋,”沈回坐在试衣间前的沙发上抬起头来,说,“这么好看,得让别人都看看。”
那时的沈回看起来一点儿也没什么特别,就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想要他漂亮的恋人,让所有人都看到。
郝暻果然满意地笑了起来,觉得沈回就算没有到爱的程度,但也是很喜欢他的。
第13章
周一过后,沈回没再找来,但给郝暻发了一条短信。
短信内容是周六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郝暻没有回复,他隐隐地感到事情朝他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了,但他依然保留了和沈回之间的默契。
沈回发了这样的短信,那便不用再说什么。等周六时间一到,沈回会准时出现在约定地点的,要是郝暻也出现了,就表示他同意了,要是没有,就一切告吹。
郝暻想找人聊聊这些,他很自然地想到了Mike,但还是感到有些难以启齿,于是在周四中午吃饭的时候,郝暻问了他一句:“你有没有跟人打过炮啊?”
这家意大利餐馆人不算多,Mike在软件上团了券,带郝暻过来一起用掉。他吃下手里的最后一口披萨,用纸巾擦了擦嘴,说,有啊。
“就在我跟我那个出轨的前男友分手之后,太伤心了嘛,想着要放纵一下走出悲伤,就约了一个。”
“然后呢?”郝暻想知道实际生活中的“炮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然后了。”Mike摇了摇头,“都见面了,但在最后关头又打住了,虽然也有干净安全的约炮,但还是觉得炮友这种存在,总归不太好。”
“这样啊。”郝暻听了若有所思,又附和道,“是不太好。”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嘴唇一直没碰到水,才发现杯子早就空了。
周六那天,下了点小雨。天空阴沉沉的,雨势虽然不大,但一直没停。
郝暻从理发店里出来,都把伞收好了,没走两步还是认命地把伞拿出撑开。
虽然是毛毛雨,但新做好的头发打湿了肯定还是会心疼。
郝暻为了这颗头,一大早就出门了。他在对发型的要求上,是理发师绝对不会喜欢的客人类型。
要保留发尾的一些长度,刘海弧度自然,保持在眉毛以下,在有层次的基础上,“简单”地精修就行——理发师听完郝暻的描述,沉默了两秒。
不远处是一个十字路口,郝暻带着坐了几个小时才得来的新发型,走到路口边上等车。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多,来往的车辆不多,郝暻用手机确认了下定位,在摁熄屏幕后,没忍住再次欣赏了下发型。
仔细想想,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精细地理过发了。和沈回在一起的时候,郝暻将自己那些十分耗费时间的爱好,都进行了替换。
替换成和沈回一起逛公园,看大爷大妈锻炼身体,替换成给沈回做一顿早餐,虽然并不算美味,替换成和沈回待在公寓的床上,毫无意义地睡大觉。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无非是看谁的优先级更高罢了。沈回总是轻而易举地,在郝暻的排名序列里,摘得第一。
差不多五分钟后,郝暻打的车到了。
开车的师傅很健谈,郝暻一上车,就得到了一句问好。
“这个点开过去应该不会堵,但还是有点远的,大概三十分钟吧。”师傅说着,看了一眼郝暻的打扮,又道,“小伙子很精致嘛,看来是要去约会吧?”
郝暻笑了笑,对最后一句不置可否,又表示没事,这点时间不算什么。
细细的雨丝斜着打在玻璃上,郝暻靠着车窗,想起去年过年的时候,他是真的花了很久很久去见一个人。
那年临近春节,沈回接了个出差任务,一个人待在国外,郝暻放弃了和家人团聚的时间,偷偷买了机票。
他做了12个小时的长途航班,在伦敦的广场上等了将近两个小时,结束会议后刚看到电话的沈回才姗姗来迟。
郝暻不说自己有多累,也不说自己被冻得有多冷,只是冲着沈回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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