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只要在沈回身边,郝暻就会偶尔想起那些负面情绪。
从小到大,郝暻从没让父母操心过,除了在选择职业时有点小争执。连以前的老师都说,郝暻这个孩子,直率得讨人喜欢。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喜欢就努力得到,不喜欢就挥手说拜拜。
可这样的郝暻却因为沈回,头一次觉得自己变得别扭了起来。
let it go三个单词说来简单,在迪士尼的梦幻动画片里,小孩子都能附和着唱两句,但成年人要做到,就这么难。
*
到了周一,天气转晴,太阳特别大,这座城市的气温骤然升了好几度。
郝暻请了半天调休,睡到自然醒,然后套了件最喜欢的小外套,慢慢晃去公司。
外套是带点小香风的中性风,他又特地抓了点发胶,将一侧刘海抓上去,露出秀气的眉毛,一路上有好多人,不管男生女生都频频看他。
“哇哦,今天状态这么好。”照常捧着香草拿铁上楼时,在电梯里碰到了同样调休半天的Mike,后者冲着他的外套啧啧称赞。
“新的一周,新的开始嘛。”郝暻冲他笑笑,“我决定不去想那些事了,还是那句话,不管是感情还是什么,开心最重要。”
“当然,你能想得通就好。”
两个人一起打了卡,回到各自的工位。今天的活不算多,进入了淡期,郝暻处理完一些常规工作,摸了会儿鱼,就到了下班时间。
“难得早下班,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饭?”Mike过来叫他。
“不用了,我想自己去看个电影,”郝暻摆摆手,“你们去吧。”
院线终于上映了一部心心念念的片子,因此郝暻下楼的时候,心情还是很好的。
城市正式步入春天了,夕阳余晖洒在街道上,路边某种叫不出名字的花,一夜之间开了大半,真的有一片新气象的感觉。
郝暻呼吸了一口新鲜口气,正要往电影院方向走,突然间,却差点僵在原地——沈回穿着一件长风衣,站在正前方的路边,靠在他那辆黑色的车上,像是在等人。
他看到郝暻后,直接阔步走了过来,并且不由分说拉住了郝暻的手腕,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
“你怎么……等等。”
郝暻还没问他怎么在这儿,就被拉着往车那边走,他正要甩开,结果发现沈回的脸色很难看,是他心情差得不行的时候才会有的那种表情,带着愠色,郝暻有点被唬住了。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了一句,一直被拉到车边,沈回拉开了车门。
“上车说。”
身后公司大门时不时有同事在进出,郝暻抿了抿嘴唇,上了车。
在沈回绷着脸从车头前绕到驾驶座的这几秒里,郝暻在脑中快速做着猜想。是不是工作出什么事了,还是说他对周六晚上的事情反悔了,又或者是因为自己那晚的不告而别?
可不论哪一种,郝暻都觉得不至于让沈回不高兴成这样,尤其是最后一种。
因此沈回一坐上车,郝暻就试探着问:“是工作室出什么事了?还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沈回仍然面色差劲,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在郝暻错愕的目光里,将一叠现金从储物格里拿出来扔到了郝暻身上。
“郝暻,”沈回的声音也带着些不悦,他说,“你能耐了,现在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郝暻看着身上的现金,在一点儿也不客气的用词里思维短路。
“这是前天你留下的吧?”
“对。”郝暻又问,“怎么了?”
沈回紧抿着唇,不说话。
这一带不能停太久的车,沈回握上方向盘,眉头皱了又皱。郝暻盯着他的侧脸,突然之间好像想到了什么。
“等等沈回,”他拿起了那叠现金,说,“你以为这是什么?”
短暂的寂静过后,油门被踩下,车子在早春的道路上扬长而去,只见沈回铁青着脸,用力地紧了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然后说了两个字。
“嫖资。”
这两个字几乎是被挤压着,从他的唇齿间蹦了出来。
第11章
沈回长这么大,应该从没有受过这种屈辱吧。
这是在郝暻的思维开始恢复正常运转后想到的。
“嫖资”两个字之炸裂,让郝暻张着嘴呆在座位上整整十秒。
他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又感到震惊,又有点想笑,然后提醒自己在这种场合之下还是不要笑。
“我说……”缓了又缓之后,郝暻开口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那天杯子碎了呢?”
他的每个字之间仍有着一种受到冲击后的停顿感,显得有点喜剧色彩,沈回拧着眉,语气还是不善极了。
“什么杯子,”他说,“不要随便转移话题。”
“你不记得了?就那天在客厅里,我们……”
郝暻诧异地转过头去看他,说到一半脸颊有些发红,他支起左手,故意做了个托腮的动作,用手掌挡住侧脸: “那个时候我不小心用手往茶几上扫了一下,把你的杯子打碎了,我看还挺贵的,所以估摸着价格,放了这个钱,你懂吧。”
“……”
和想象中的一样,沈回沉默了。
“这个钱是我赔你杯子的钱,不是那个。”好像生怕沈回还没搞懂,郝暻又直白地解释了一遍。
“……”沈回彻底沉默了。
他的脸色不再那么难看,但明显变成了另一种精彩,车内一下子安静极了,只剩下驶过道路的轰鸣声。
“那个,”郝暻抓了抓头发,觉得此时此刻应该由他来打破沉默,“你吃饭了吗?”
“……还没。”缓了一会儿才说话的人成了沈回,他轻咳了一下,“我们去吃饭吧。”
“我就不用了,其实我待会儿想……”
“看电影”还没说出口,郝暻快速瞄了一眼沈回,发现沈回的耳根少见地有些泛红了,他收回视线,将那三个字咽了回去。
“行,去吃饭吧。”郝暻点了点头。
“那正好,”沈回松了松胸前的领带,他很快速地恢复了正常的语气,又去重新点导航,“我有想去的一家餐厅,就直接过去吧。”
“噢噢,都可以,我不挑。”
郝暻点着头,又去瞄沈回。视线里沈回的脸已经很平静了,就和他处理工作时一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除了泛红的耳朵。
不知怎地,郝暻又开始想笑,并且这次忍不住了。他用手掌继续掩盖住上扬的嘴角,转头看向了窗外。
拜托,沈回,这可是沈回诶,却在某个周末早上一睁眼,发现打分手炮的人跑了,床头柜上放着一叠钱,郝暻想象着他这一路上是以怎样误会的心情找来的,就觉得小沈也真可怜啊。
嗯,这回没法叫沈总了。
好玩果然还是沈回好玩,郝暻这么想着,又笑了笑。
天色逐渐暗了一些,沈回没开太久,十几分钟后就到达了目的地,最远处的天空还是动人的橘色,头顶已经是暗蓝了。
要吃的店是一家很火爆的高级网红餐厅,主打结合了西班牙和法式的创意菜,门口队伍排得老长,人特别多。
郝暻下了车,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以前他一直想和沈回一起去,但是没去成的一家。那会儿要不就是沈回在忙,不然就是郝暻要加班,等他俩都有空了,位置又约不上,总之各种不巧。
“怎么是这家?”他愣了一下。
“不想吃这个?”沈回锁了车走过来,“换一家?”
“不是,”郝暻顿了一下,“我看人好多,应该吃不上吧。”
“没事,前两天客户正好送了一张双人套餐的vip体验券,免排队。”沈回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票来,冲着郝暻很帅气地晃了晃,带着他往门口走。
“是这样啊。”郝暻跟在后面,声音很低地“哦”了一声,不再多想了。
餐厅门口有几级台阶,边上有几个年轻人围着店员,好像产生了点纠纷的样子,一直在说些什么。
郝暻往上走的时候,其中一个人正好情绪很大地后退了一步,郝暻被猛地撞到,躲闪不及,眼看着就要往后面倒,这时被一只手拉住了。
沈回明明走在前面,可他就是像后背长了眼睛一样,准确无误地拉住了郝暻,并且在确认他站稳后,依然没有松手。
“注意点,”沈回手里握得很紧,但话却是对撞到郝暻的那个人说的,“这很危险。”
他皱眉盯着对方,强气场无疑在此时发挥作用。剑眉星目的人好像天生就有优势,薄薄的镜片挡也挡不住某种凌厉,那人很明显地犯怵了,连连说对不起。
沈回不说话,只看向郝暻,郝暻摆摆手,说没关系,沈回才松开了他,转身往里走。
“沈回……”郝暻本来想叫住沈回的,但他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一起进去了。
“所以你怎么现在碎个杯子都要赔我了?”落座点完菜后,沈回问道。
“弄坏了当然要赔啊。”郝暻说得理所当然的。
他的头发最近有些长了,发尾柔顺地贴在颈后,脱了外套只穿着贴身t恤,有一种文静的美。
沈回听了这话回忆起了一些东西,觉得有些好笑:“那个时候你翻了一杯咖啡在我的高定西装上,根本不管,还大呼小叫的,说咖啡没得喝了。”
“那个时候,恋爱嘛,我比较没规矩。”郝暻耸了耸肩。
“现在肯定不一样了,我可不想欠你的,一点都不要哈。”他有些狡黠地笑了笑,又说。
“要算这么清楚?”
“对,是的。”
郝暻这次一改玩笑的语气了,回答得很认真,沈回嗯了一声,倒也不再说什么。
菜品没一会儿上了上来,看着很诱人,味道也很好吃。沈回品尝了几道,就听到郝暻对他说怪不得这么火,倒是名副其实。
“确实好吃。”沈回喝了一口特调饮料,又问,“你怎么心神不宁的?”
从刚刚开始,沈回就注意到了,郝暻的目光,偶尔会往边上瞟,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你看后面那桌。”纠结了一下后,郝暻用眼神跟沈回示意。
“你以前的同事?”沈回顺着视线侧过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有些熟悉的两张面孔,以前郝暻的项目组来公司开会时一起见过。
“嗯。”
“要打个招呼吗?”
“不用。”郝暻的眼睛里闪过一些焦躁和厌恶的情绪,但很快,几乎稍纵即逝,“之前走的时候和他们有点不愉快,不太想看到他们。”
说着,他叉起一大块牛排,往嘴里狠狠塞了一口。沈回端详了他一会儿,说:“不然还是换一家。”
“没事,不用在意,这些可是难得的免费体验菜诶,”郝暻用纸巾擦了擦嘴,只露出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吃完再走。”
他又笑了笑,说自己先去下洗手间,就起身离开了。
打开水龙头的时候,郝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很没办法地叹了口气,他承认,自己还是被影响了。
其实之前在餐厅门口,被陌生人撞到之后,郝暻就看到在排队的那两个同事了,其中一个,还亲口对着郝暻说过一些话。
“我都看到了,你前一天在人家沈总公司楼下等他,第二天沈总就送你来上班了。”
“当然该你郝暻升职啊,我们又学不会这种手段,下贱得要死。”
“学学人家,这才叫真正的舔甲方。”
还有更多更恶心、更过分的说法,郝暻全都忘不了。
他从小在家庭幸福、同学友爱的环境下长大,从没接收过这么直接和不堪的恶意,这是社会让他吃的第一个苦头,曾经让他焦虑得好几宿睡不着觉。
郝暻其实不怕他们,也不屑。他甚至幻想过,如果再次碰到了这些人,他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反正他都辞职了。
可唯独有一点,他不想让沈回知道。
用洗手的时间冷静了下,郝暻又深呼吸了几次,才重新向就餐区走去。
这家餐厅的装修很别致,室内人为地用墙体划分出了几块不同的主题区域,从洗手间出来,回到郝暻他们座位的路上要绕过一堵隔断墙。
郝暻沿着墙体走到最边上,正要回到沈回那边,却突然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止住了脚步。
在不远处的走道上,沈回正站着。
他就站在那两个前同事的餐桌边上,一动不动地俯视着他们。双方在说一些话,但郝暻这个距离并不能听清。
他只能看到沈回的身材高大,餐厅的灯光从他身后照射下来,将阴影投在了餐桌上,使得他看起来很有压迫感。
沈回的骨相其实有点接近欧美人,侧脸在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显得格外冷峻,郝暻又看到他嘴唇动了起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心跳得很快,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没追到。”
沈回的尾音正好落下,郝暻走到他跟前,下意识地捏紧了手指,问:“在聊什么?”
“没什么。”沈回同时注意到了他,冲他笑了笑,“继续吃饭吧。”
不知道是不是郝暻的错觉,沈回的语气好像变得温柔了些。郝暻在坐回去之前看了那两个同事一眼,可出人意料地,前同事都低着头,没敢看他。
这顿饭最后多少吃得有点没滋没味的,郝暻秉持着不要浪费的原则,将桌上的食物吃了个七七八八,对沈回说走吧。
边上那桌早就空了——在郝暻落座之后没多久,两个前同事就匆匆结账离开了,连东西都没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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