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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俊彦很乱，一种陌生的情绪袭击了他，给发小当过爸爸，在床上叫过爸爸，刚刚被认成爸爸，可是，“爸爸”？光是想到那道声音，他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他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气势就矮下去一截，没敢看男孩的眼，扥了扥缩回去的袖口，抬腿走了，肩膀撞上肩膀，沉闷的一声。
转头，第一时间冲进瞳孔的是墙壁上鲜红的“不准”两个字，许俊彦心里大震，手脚瞬间凉了半截，勉强定了定神，这才看清原来写的是“不准喧哗”的标语。
神经极速绷紧又松开，疲惫感瞬间涌上来，他搓了搓手指，有点想抽烟。
看着总有很多小心思的男孩，冷淡道，“你……好自为之吧。”
第41章 晚上害怕
后半程没再有什么幺蛾子，许俊彦决心屏蔽一切干扰，专心致志开车，车速飞快。
刘县，一个以旅游业为名的小镇，商业化做得很好，同质化也很严重。不是旅游旺季，人不多，街上甚至有些空荡荡的，没人骑的共享单车排在路边，长长的两串，冷风打着旋地刮过去，看上去平添了几分孤寂。
车停在了停车场，停车场里只有这一辆车，樊亮有点吃惊，说话都不敢大声，“怎么没人啊——”
“淡季咯。”许俊彦把墨镜换下来，车锁上，“一般来这儿的都是去草原雪山的中转，睡一晚上落落脚的，现在又没有大假，往那边去的人不多，来这儿住宿的肯定就更少了。”
“啊，这样。”樊亮点点头。见他老师开后备箱，连忙跟过去拎东西。
许俊彦打开后备箱一看，全是礼品盒子，没见自己的旅行包，还以为是扔在了后排，过去一瞧，也没有。自己的行李呢？
他插手站着，从早上醒了开始想，洗漱出门，开车，拉上樊亮，去了趟服务区，后面这几项哪个都用不上把行李掏出来的，难道是一开始就没装车上？不能吧……
樊亮狗狗祟祟贴过来，“老师，没带啥呀，可以用我的。”
许俊彦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后备箱关上了，樊亮看着两手空空的许俊彦有点愣，“不用拿东西吗老师？”
“晚上再拿。”许俊彦抬脚走了。
樊亮背着包紧跑两步，“咱们去哪儿啊老师？”“咱们不先去博物馆吗？”“车锁好没有呀，就这么扔在这儿没问题吗？”“老师你慢点，走这么快会岔气的。”
许俊彦猛地停下来，樊亮悬点撞在他身上，许俊彦朝他比划了个捏着嘴巴的手势，警告道，“话少一点啊。”
樊亮委屈巴巴地把自己嘴捏上。
听话。许俊彦的表情好看了点，大发慈悲地通知他，“先去找个饭点吃个饭，再找个旅馆，歇会儿，晚上有局。”
“局”，樊亮没经历过、甚至都没听说过这样的场合。他长到这么大唯一的“旅行”，就是从家到学校的这一截——还没能出了省。于是在听见他许老师这般云淡风轻的安排今天的行程的时候，他真觉得，他好帅啊。
他真的和别的人都不一样，真的。他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那种轻描淡写的态度就像这些事情都不重要，这只是平常的日常，一点也没有之前那些男人刻意表现出来的那种……炫耀，没错，炫耀。虽然他不懂他们在炫耀什么，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炫耀的，但是那种自上而下的态度真令人不舒服。樊亮望着走得大步流星的他的许老师，真帅啊。
这种盲目崇拜一直持续到了许俊彦听不懂话的时候。
俩人谁也没来过，也没有事先做功课的意识，自然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许俊彦领着樊亮在街上转了两圈，惊觉这一条不长的街就已经是小镇的商业中心了，他只得又转回来。看着那些小小的门面他选不出来一个。
索性问樊亮好了，许俊彦道：“你想吃什么？”
“米饭。”
“……还有呢？”
樊亮想了想，“下饭菜吧，有点肉最好。”
问也白问。
许俊彦看见个小卖部，拐进去买了包烟，跟老板打听哪家的菜好吃。老板岁数不小，穿着一身民族服饰，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俩人一个努力说，一个竖着耳朵听，许俊彦是没怎么听懂。
小卖部不大，樊亮一开始没跟着进来，见这俩人牛头不对马嘴的沟通，他探进来半个身子。然后许俊彦就听见这人说出来串他没一个字能听懂的话，也不知道俩人叽里咕噜说了点什么，樊亮伸手一指，老板点了点头，然后以字正腔圆的一句“谢谢”结尾。樊亮朝他点点头，率先出去了，许俊彦叼着烟一脸懵。
樊亮引着他拐向了路边岔口的一家小饭馆。叫它饭馆都算是抬举，许俊彦看着那地方，它连个正经门面都没有，招牌更是找不着，两张泛着黄的塑料布门帘挡着个只能允许一人通过的窄门，他面露惊奇。
“老板说这家最正宗，他们平常也是叫这家的饭来吃。”
“你听得懂？”许俊彦惊讶。
“我和他是一个地方的，”樊亮扯了扯背包肩带，“也不是一个地方，反正差得不远，方言总有些相似之处嘛。”
“你是少数民族？”
樊亮挠了挠头，“我也不太清楚，但是身份证上写的是汉族。”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不过我、养父，我养父，他是少数民族，他们村子都说方言，和这个差不多，我也会。”
这回许俊彦这回是真的有点没想到，他以为樊亮的父母是刚去世不久，毕竟之前还因为这个不开心来着，但没想到，养父？
点了个回锅肉，一个宫保鸡丁，一个青笋炒肉，还有盆菌菇汤。出乎意料的好吃，许俊彦都破天荒的吃了碗米饭，尤其是那个青笋，爽脆可口，他都想买点笋干带回去了。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汤，看着樊亮再添第四回饭。
小饭馆，四人的折叠桌，上面铺着近些年都见不到了的白色塑料布，一次性筷子满满当当地插在茶叶罐子里，靠墙放着两瓶子用红星二锅头装着的酱油和醋。老板和厨子是一个人，点菜得过去站在出菜口喊，连结账都是自助。回到了上个世纪似的。
“还够吃吗？不够再加点。”
“够了够了，”樊亮看了看盘子里剩的菜，“别浪费。”
这像是意有所指。想很多的许老师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的碗，筷子举了半天，最后在汤碗里挑出来根茶树菇吃了。撑得够呛。
樊亮看看他，没说话，把他吃剩下的米饭拿过去了。
“哎——”
樊亮看了他一眼，“别浪费。”
许俊彦无话可说了。感觉怪别扭的，他捏着勺子又喝了口汤，抗议似的。
樊亮无声的笑了。
吃完饭，俩人在马路上溜达着消食，想起来刚才的饭店，许俊彦提前给樊亮打预防针，“估计一会儿的住宿条件也好不了，你做好心理准备啊。”
樊亮很奇怪的看他，像是在说，他怎么觉得他会接受不了的。许俊彦这才想起来这次跟着出来的是樊亮，穷苦小孩一个，现在身上的衣服还短着半截呢，压根儿没条件娇生惯养。他咳了一声。
信马由缰，背着手走到个看起来干净的门面，进去问，能先看看房吗。正打麻将的老板立马站起来拿着钥匙带他们上楼。
许俊彦和老板寒暄，“最近人不多？”
“可不是吗，”一说起这个，老板就苦笑，“这月份，说冷吧，没雪，说热吧，树都还枯着呢，假期也没个长的，四六不靠，就属这个时间段最难干。”
领着俩人转了圈，房间挺新，也挺干净，说是有全天候的热水，要是想吃饭的话，多加三十，这里也管包了。就是有一点，因为是商业街区的原因，这儿挨着马路，许俊彦觉得闹。
老板靠着门笑，“我们这儿全是这种自建房改的，一个连锁旅馆都没有，这要是再不挨着点主干道，我们这不得赔死啊。别说我家，您再去看，有一个算一个，旅馆全在这条街上。”
见许俊彦还是迟疑，老板把目光转向樊亮，大小伙子也能做主吧？
樊亮见老板看他，张嘴就是，“便宜点。”
老板简直要跳起来，“一间房才收您八十，真不贵了，这要是再旺季，您就是翻一番我们这儿都没房间呢。”
“但是你这儿挨着街呢，闹腾。”樊亮斩钉截铁，“六十。”
“晚上真不太闹……”这话说得老板自己都没底气。
许俊彦从厕所里出来，“确定有热水是吧？”
“有！”老板像见了主心骨似的，“有时候刚出来不太热，您多放会儿，一会儿就特烫。”
“那就这个了？”许俊彦看樊亮。
樊亮示意他都可以，想继续再说便宜点之类的话，被许俊彦拉了拉袖子。
“那就这样吧。”
“好嘞！”老板眉开眼笑，“一间还是两间？”
“两间，大床房。”许俊彦跟着老板下去办理入住。
下楼梯的时候，樊亮拽了拽他，“老师。”
“干嘛。”许俊彦扬着头看他。
樊亮试探性的，“老师晚上我害怕。”
许俊彦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抬手正好是那人大腿的位置，他握拳锤了一拳，白了他一眼，“你就折腾吧。”
第42章 你总是敷衍我
开完房间，上楼，麻将的碰撞声掩盖了樊亮的亦步亦趋，许俊彦拐向自己的房间，樊亮跟着埋头往里闯，许俊彦挑挑眉，伸胳膊拦下来，“旁边才是你的房间。”
“啊？”樊亮左顾右盼，“啊。”
然后用“我想看看有什么不一样”做理由登堂入室，许俊彦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看他，他顶着许俊彦的目光也不觉得尴尬，真就里里外外转了一大圈，连洗手台上的杯子都被拎起来看了两三回——许俊彦听见里面叮呤咣啷的。
民房改出来的旅馆，房间没多大，厕所更小，墙面地板床上用品瞅着挺新，但仔细一看全是老家具，电视更像是直接搬出来家里淘汰下来的，掉了块漆，都赶不上许俊彦办工作室的电脑大。也不知道开关在哪儿，许俊彦按了两下遥控器没反应，正赶上樊亮视察完洗手间出来，他以眼神示意他研究一下。
樊亮猫着腰，左动动右动动，插销拔出来又按上，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看看稳坐钓鱼台的许老师，侧着点身子，怕被发现似的用手拍了拍。
“打不开就算了。”
樊亮生怕他许老师因为他打不开电视就以此为借口把他赶出去，在那儿捅咕了半天，鼻子上都蹭了一道灰，电视还是没反应，最后也只能宣告失败。
“虽然电视看不了……但是wifi是有的。”樊亮蹭过来坐在另一张沙发上，“老师你可以用手机看。”
“唔。”许俊彦点点头，没说行不行。
樊亮绞尽脑汁，“最近听说那个谁的新片子挺好看的，评分很高。”
“平常没课的时候你们一般都干什么啊？看电视？”总感觉一群男生这么喜欢看电视剧怪奇怪的。
“有时候看电视，有时候出去打打球之类的吧。”樊亮抱怨似的，“我平常干什么老师你不知道吗，我一直有给你分享的呀。”
许俊彦想了想那些成矩阵出现聊天气泡，“咳，那你们现在课余生活还挺丰富的嘛。”
“老师你根本就没看是不是。”樊亮的身体朝前探着，“我就知道。老师你根本就没看我给你发的消息，你甚至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被人揭穿的许俊彦不好意思地换了只脚翘着。
“有时候还是会……”
“那你说，我最近一条给你发的什么消息？”
许俊彦点点他，“别得寸进尺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许俊彦一个头两个大，闭着眼瞎猜，“饭，你的饭。”反正这人一天要吃八百顿饭。
“是晚安！虫虫将军说的晚安！”
“什么虫虫将军——”
樊亮拿黑亮亮的眼睛控诉他，“是上周我给你发的，跳到我桌子上了的傻虫子，我室友把它养起来了，起了个名字叫虫虫将军。”
“你根本就没看。”
许俊彦不想跟他掰扯这些有的没的，晒太阳，那就应该安安生生晒，晒困了就睡觉，说什么话呢。他敷衍道，“哦，现在知道了。”
樊亮扯着椅子蹭过来，膝盖轻轻贴着男人的膝盖，椅子在地板上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你总是敷衍我。”他说话的声音还没有椅子的动静大。
“什么？”许俊彦是真没听清。
“你总是敷衍我。”
许俊彦睁眼的时候，就看见盯着他看的一个樊亮，小麦色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发红，头发乱七八糟的，鼻子上还有一道儿灰，他下意识为自己辩解，“我没有……”话出口才觉得没必要。辩解什么呢，自己不就是那样想的吗。
“你就是敷衍我，但你是许老师，我不生气，”小狗见他看自己，就又开始傻笑，没心没肺的，“你看不看那是你的事情，我发不发那是我的事情，对吗？”
许俊彦还能说什么？
“我知道你忙，没时间看，但是我就是想跟你分享，”樊亮的腿碰了碰男人的膝盖，这回是实打实的碰上了，结结实实的，“我看到一个傻虫子很高兴，这个季节竟然还有虫子哎！而且它竟然顽强的活了那么久！食堂今天的饭给少了，西红柿炒鸡蛋里的西红柿还没熟；卖烤肠的阿姨让我管她叫姐姐；我第一次吃到叫什么冰糖心儿的苹果，好甜啊……这些我都想你知道。不论你想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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