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秋白再次谢过,没有追问她为什么说她“身体情况特殊”。
姜林恼自己的病人不知爱惜身体,却又无法像平常那样指责病人的胡来,加上今日本就心情烦闷,只能自己生着莫名的闷气。
陆秋白敏锐的察觉到对面的人周身的气势又冷下几分,也不知为何,只以为是自己惹恼了对方,当即起身就要告辞。
这时一道清晰的声音突兀传来:“哟,原来你在这儿。”
姜林一听这声音便知是薛清方来了,当即起身向廊下走去。
“你怎么来了?”
薛清方瞄了一眼她身后,看轮廓似乎是个男子模样的人,当即提高些许声音道:“当然是见你迟迟不归,担心你呀,这不只好我亲自找来了?”
直到身后那人走近些,薛清方才看清她的脸庞,端得是清俊如玉,翩翩君子!
她不由得打趣道:“好一对才子佳人,原来这里还有这样一个俊秀少年,这下林儿你回去,可有得交代了?”
后半句是促狭着在姜林耳边说的,但声音并未收敛,陆秋白也听了个明明白白。
她认得这是之前在勇宁侯府中见过的姜林堂姊妹,还是和先前一样是个明媚的性子,喜欢拿话逗姜林。
不过听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姜林也在受婚娶之事的困扰?
想来也是,她如今孑然一身尚且躲不过这种事,她家中长辈尚在,自然难以逃避这样的问题。
只是不知她难以想象姜林嫁作她人妇的样子,自认识她起,她就一心扑在医道上,陆秋白还记得当年京城长亭外,姜林说过的那一番愿景。
这样心怀大道孤傲无比的人,如何在婚姻的琐事里消磨一生?
可惜时代的洪流难以容下女子这样的想法,就如明珠蒙尘,难免被时间吞噬掉最初的心气与理想。
陆秋白心中有些失落,状似无意地追问了一句:“哦?姑娘如今,有意婚娶吗?”
这话问得有些奇怪,薛清方饶有兴趣地看她一眼,笑道:“怎么?你也对我妹妹有好感?”
第34章 此心何寄(十一)
陆秋白登时耳尖羞红,退开一步道:“是我唐突,抱歉。”
薛清方轻笑一声,她向来是个大胆任性的,不怎么避讳这些,直白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这么害羞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在调戏你呢。”
陆秋白耳朵上的红晕立时爬上脸庞,御前尚能巧舌如簧侃侃而谈的人,此刻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下一句话来:“我……我……”
姜林见她为难,也不忍心薛清方继续逗她,毕竟她们只有一面之缘,眼下没认出来也是正常,于是轻轻转移话题道:“好了,不是来叫我回去的吗?走吧。”
薛清方这才拉起她的手,二人回席而去。
陆秋白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眼里多出几许深思。
宴会很快结束,散场之后自然是各回各家,盛筵之后的散席,总让人觉得有些寥落。
但陆秋白自觉颇有收获,遍数本朝二十多次科举状元的授官历程,其中大都是从京官做起,初入仕途的起点往往都是将作监丞或是大理评事,也有少数直接外放任某州的通判的。
其中最终出阁拜相者不在少数,尤其是现在的内阁首辅李自晖,曾经也是状元出身,先是任过苍州通判,而后调任回京,在吏部补缺,之后一步步进入内阁的。
当然也有虽高中状元,最终郁郁而终者,不乏时运不济之因。
如今帝王年迈,太子年幼,朝中老臣位高权重,天子最为忧心之事当属太子继位之患,新朝更迭必定伴随人心浮动,若是将来臣强主弱,于皇家看来定非好事,故而接下来皇帝的动作多半是要削弱旧臣的力量,提拔新的心腹。
而她想接触到当年的事由根本,一在于获得君心偏向,谋得主君信任,二在于接近当年父亲所在官署,如此才能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这些都只是调查的基础,想要进一步查得真相、雪清冤案、为母亲报仇,最重要的还是掌握更高的权利,在朝中获得足够高的话语权,否则只会前功尽弃,一朝失足,遗恨千古。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等待授官,这次恩科本就是为了补充大量官员空缺所设,想必不会让她们等太久。
至于其它事……
陆秋白想起那个清冷绝尘的身影,心弦某处再次微微颤动,或许也可以借机打听一下她的近况?
只是该从何处着手呢?她在京中尚无多少人脉,如今往来巴结的人多是为着她如今的身份,不见得能聊这样的话题,同科之间更不可能打听这等私事。
思来想去陆秋白只想到一个人,不过去探访她之前,陆秋白觉得或许可以再去医馆看看。
陆秋白抱着也许能碰见她的期望,当初刚回京城的时候,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些芥蒂,但这点微弱的隔阂,在见到她的那一刻都已烟消云散。
现在她很想问问她,过的还好吗?还想跟她好好说一声,抱歉。
陆秋白在纠缠纷乱的思绪中沉沉睡去,直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方才悠悠醒转。
她睁开眼就见着窗外的日头格外炽热,当即一个激灵翻身下床,平日她一贯早早就会起来,要么温习一番功课,要么就在趁着早练练身体,鲜少这样沉沉昏睡到这个点的。
陆秋白扶着床边下来,难得感觉今日精神格外松弛,下床走动几步,顿时觉得浑身的血液毛孔都舒展不少,有一种通体神清气爽的微妙感觉。
她不明白这是何缘故,只当是好好睡过一觉,所以精神更加充沛一些。
陆秋白深吸一口气,这一日心情格外轻松,甚至颇有食欲,她先是去对街的面馆要了二两面,又在附近的烧饼摊上多要了一个烧饼。
之后才收整仪容,顺手带了些吃食前往悬济堂,没走两步才恍然发觉,难道自己身体今天这般舒畅,是昨日姜林诊后的缘故?可是也没见她给她用什么药呀?
不过陆秋白觉得,姜林总归不会害她,一会若能见着,当面问问也就是了。
悬济堂与她所住的客栈相隔不过几条街,差不多刻把钟的功夫便可走到,陆秋白站在熟悉的招牌不远处,不由得有几分紧张。
今日她穿着件牙色的素袍,腰间只束了简单的宫绦,陆秋白低头看看衣着和鞋面,嗯尚算整洁。
又抬手摸了摸幞头,见街角放着水缸,连忙过去对着缸水照过几番,也尚算整齐,这才鼓足勇气,向医馆迈出步子。
她步入外堂,见到熟悉的陈设,忽觉些许怀念,这时一个模样乖巧的女孩清脆问道:“请问你是来看病的吗?”
陆秋白蹲下身,点点头:“是的,我来找你们这的姜大夫,我是她之前的病人。”
小女孩口齿清晰地回道:“姜姐姐不在,你改天再来吧。”
陆秋白心中忽然觉得空了一下,面上依然笑道:“是吗?那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小女孩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可以明天再来问问。”
陆秋白略有些失望,将手里的糕饼递给小女孩道:“好吧,那我该日再来,既然如此,那这袋糕饼就归你了。”
小女孩盯着她手里的糕饼,表情十分纠结,手背在身后迟迟不肯伸出来,一副心里很想要但又不敢接的模样。
这时旁边忽然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来,将陆秋白递出去的糕点拿在手里,一道清冽的声音紧随而来:“我替她收下了。”
小女孩当即跑到来人身边,抱着她的腿就不松开,嘴里开心地喊道:“姜姐姐!”
姜林摸摸她的头,才将纸包着的糕点递给她:“拿去吃吧,这个可以吃。”
小女孩从姜林手里接过吃的,开心地跑到一旁去了。
陆秋白站起身,近乎呢喃道:“你回来了。”
姜林知她上门来寻她,定是有别的事,于是带她入内堂去:“跟我来吧。”
近日医馆不忙,加上今日有事耽搁,她便来晚了一些,没想到不过一个晚上,她就寻将过来,看来是有事想与她说。
姜林带她走到内院,这个时辰许多伙计都暂且歇息去了,院中暂时没有几个人。
一路上只零零星星两三人同姜林打招呼,她们一路走到最里间姜林屋侧的小院,方才坐下准备叙话。
陆秋白率先开口:“自上次一别之后,不知你过的可好?”
姜林看她艰难开口的模样,也道:“自上次一别后,再见公子竟已金榜题名,高中状元,还没来得及向你道一声喜。”
陆秋白垂下头:“抱歉,之前是我匆匆告别,本来说好要一起去……没有好好话别,是我的不对。”
姜林故意道:“不知公子这话是何意?我们何时道过别?说好过什么?”
重音放在“公子”二字上,颇有一番咬牙切齿的感觉。
陆秋白却恍若未觉,听她这般否认,一副并未认出她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支吾道:“是……”
“巧扮男儿身,假进金銮殿。”姜林轻笑一声,“亏你想得出来。”
“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何要如此,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欺君罔上,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在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之下。”
“我只知道,你这样逆天而行,伤的是自己,昨日与你一番把脉,你的脉象紊乱,面上看上去却又没什么异常,若非早年有些练武的底子在,今日就要缠绵病榻,命不久矣了!”
说到后面甚至有些气恼,不由得话语也重了几分。
陆秋白没料到竟然这般严重,惊道:“什么!”
“那可还有挽救的办法?”
当年给她药丸的人说此药会有一些副作用,但从未说过副作用会这样大。
姜林见她反应,不由得气笑了:“原来你还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不舍得这样一条性命,我还道你是豁出命去,就这样不管不顾了。”
转念一想又道:“也是了,当年你找到这药的时候只怕晓得其一,不晓其二。若你能常年保持心情舒畅,凡事顺心开朗,也不至于郁结至此,慢慢地这药的副作用也可以有所抵消,但你长久地心事重重,哪怕从前底子再好,又哪里经得住这番折腾。”
陆秋白这才冷静下来,也反应过来姜林其实早已看出她的身份,于是不再遮掩,反而追问道:“你的医术高超,这样与我说,想必是有解决的办法了?”
姜林又恢复往日里清冷的模样,继续道:“办法自然是有的,昨日本就该告诉你,只是忽然被打岔,一时间忘了说。”
言罢取来纸笔,将一道药方写下,仔细标好用量,将方子交给陆秋白,道:“照这个方子抓药,服过三帖,之后再来找我复诊,看你到时的情况再行更改。”
陆秋白将药方接过,连连道谢。
姜林见她似乎没什么自觉,状似不经意地提醒道:“之前你也学过一段时间,想必是知道的,男女之脉并不相同,有经验的医者稍作诊断便能判别出来,你的脉象虽乱,但并不能在医者眼中蒙混过关。”
陆秋白这才有些后怕,如此说来上一次她险些就要暴露身份,这样一来,姜林算是已经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暗中帮过她不止一两次了。
陆秋白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郑重行过一礼,表示内心的感谢。
姜林避开她的大礼,只道:“不必如此,我只是顺手为之而已。”
经过这一番打岔,陆秋白差点忘记自己最开始过来的目的,现在方才想起来。
第35章 此心何寄(十二)
“光顾着说我的事了,你呢?我还记得当年在京郊长亭外,你和我说过,你平生所愿,是踏遍山川湖海,集药典于大成,为何现在……”
陆秋白不知道该如何问下去,是问她为何放弃,还是问她是否被逼迫?
姜林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缓缓斟了杯茶,递到她的手边:“家中想为我寻一门亲事。”
陆秋白垂下眼眸:“那你如今有心仪的人吗?或者有合适的成婚对象吗?”
姜林看她一眼:“没有。”
“那你是如何想,是……愿意的吗?”
姜林轻笑一声:“我虽不愿,但也无法彻底违逆母亲的意思。”
陆秋白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攥起,半晌才艰难开口道:“那……你是如何打算的?”
姜林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反而问道:“那你呢?我听闻京中素来有榜下捉婿的传闻,你现在少年英才,前途无量,想必不少人踏破门槛也要给你介绍亲家吧?”
“这对你来说,是否——也是困扰?”
陆秋白准备放下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似乎感受到姜林的言外之意,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回答道:“没错。”
“你愿意,与我缔结婚约吗?”
“我孑然一身,家中无人,但是可以给你最大的自由,你可以继续你想做的任何事。”
“我亦不想你陷入泥沼,困于闺阁,你该是那云间鹤,不该做只笼中雀,我想这样或许可以护你之后自在无忧。”
姜林看着眼前翩翩“少年郎”对她真挚道。
她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视线微微偏移道:“这算是交易吗?”
陆秋白呼吸一滞:“你可以当作是一桩交易,恰好现在你需要这份自由,我需要这份伪装,如果将来某一天,你觅得良人想要离去,随时可以与我结束这桩交易,或是我的身份暴露,我也会备好和离书,确保你不会受我牵连。”
姜林这才将视线移回来:“好,成交。”
陆秋白没想到她答应得这般爽快,一时间没有准备,有些尴尬道:“口头之约毕竟单薄,只是今日我未携带纸笔,来日我定将契约书递上。”
姜林没有回她,反而起身进屋,取了纸笔出来。
陆秋白抬头看着她,顺势将纸笔接过,一篇契约书洋洋洒洒,挥笔而就。
其上字迹清晰端正,上书契约双方之责,譬如约定之期内,陆秋白愿一一履行“为夫”之责,配合另一方婚后一切世俗意义上的亲戚活动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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