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秋白本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听她这么说,只道:“随你。”
关月看她这般无所谓,走时还嘟囔着:“负心汉!”
这话声音虽然是不大,但却十分清晰地送进陆秋白耳中,她刚想说什么,人却已经离开。
罢了,现在解释这些也无用,左右不过是逢场作戏,并非什么要紧事,这点小小的误解,算不了什么。
三日后的冠礼如期举行,淳安王一大早就备好马车将人接去王府,一应礼仪所需皆准备完全,参礼者基本都是淳安王部下和阳州的各级官员。
陆秋白麻木地跟着司礼走过各项流程,虽是她自己的冠礼,却颇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
直到赐字之时,不等李自晖说出那个早已备好的名字,陆秋白率先道:“学生感谢老师赐名,母亲曾说‘秋寒露月白,日满三冬暖。’,故而为我取名为‘柏’,赐字者,如我父母,学生先行叩谢恩师赐字。”
李自晖迟疑片刻,最终还是道:“那便予你‘秋白’为字。”
陆秋白再度拜谢。
李自晖心中虽有不悦,却只能隐忍不发。
冠礼之后就是李韶和她的简单婚礼,淳安王意在将人牢牢绑在自己的船上,自然不会放过本就定好的计划。
如今陆秋白身在虎穴,由不得她拒绝与否。
檄文也在数日之内昭告天下,很快传到朝廷之中,大战几乎一触即发。
不过几日光景,风向几乎大变,阳州境内灾情尚未完全解除,起兵勤王的传言已经甚嚣尘上。
只是在阳州百姓之间流传的版本则与京中截然不同。
淳安王向阳州境内散播出的版本是:京城置阳州灾情于不顾,任由受灾的百姓们流离失所,此皆为妖后乱政之祸,淳安王身为当今圣上亲弟,自要为藩地百姓主持公道,不仅自掏腰包以免受灾之人流亡荒野,更要带兵入京讨伐妖后。
加上朝廷确实没有发下赈灾粮来,反而是打着淳安王旗号的人在日日施粥,如此一来,可信度不可谓不强。
实际上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早已尽入淳安王囊中,大半充作了军资,一部分充入私库,而赈灾用的钱粮恐怕连其十之一二都不到。
军队整装待发,淳安王的部下自然也要随军出发,另外还有李自晖、陆秋白还有李韶等人。
与此同时,姜林也尽可能快地安顿好灾民,及时地遏制住了灾后差一点爆发起来的瘟疫,同时教授灾民们自己去辨认可以预防的药草,自行采摘进行服用,如此一来大大省去了缺少人手一一治疗的麻烦。
关月果然将州府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姜林道来,姜林只管捡了其中要紧的部分,记在信中,走私信、医馆传信及勇宁侯府的车马行内部渠道三方传信,确保万无一失。
配合当地的邓县令将灾民按街道一一安置好,就向总督衙门以寻人的名义借了些私兵,追随起兵的大部队而去。
讨伐妖后的檄文既然已经昭告天下,淳安王计划的第一步就是与邻州的另一队兵马先行会和,而后齐往京师而去,到时兵临城下,不由得皇后强抗。
一路行军途中,淳安王对陆秋白都是看似尊重,实则处处守卫,丝毫不让她有一丁点可以独处的空间,去脱离他的视线做任何事。
而李自晖却是被淳安王奉为座上宾的,毕竟这一次出兵的主要由头之一就是他这个两朝元老。
故而陆秋白时不时地就往李自晖身边凑,毕竟只要有李自晖在的空间,那些守卫兵都不敢太过放肆,明目张胆地与她过不去。
这一日行军中途,半道休整,陆秋白亦无所事事,瞅准机会就赶紧扮演一个尊师重道地好学生,见李自晖似乎有些口渴,连忙沏好热茶端过去:“老师请喝茶。”
李自晖如今孤身在外,身边并没有几个亲近之人,虽与淳安王共谋大事,却十分清楚她们的目标并非完全一致。
不过对于亲信之人,他信奉的向来都是宁缺毋滥,眼下这个学生看起来似乎事事遵从他这个老师的意思,但其实却很有主见,关键之事上恐怕并不会听他的命令行事。
于是道:“你我其实不过数面之缘,师生之分缘是礼法默认,这声老师,我缘是担不起的。”
陆秋白也晓得前几日的冠礼之上给他留下了疙瘩,现在正是为了解决这个疙瘩而来,遂道:“在学生心里,您自然是我的老师,这一点始终不会改变,学生此话,真心实意。”
李自晖拨了拨手中的拐杖:“秋白,‘秋寒露月白’,是个好名字。”
陆秋白不说话,李自晖继续道:“你可知我原先为你准备的是哪两个字?”
陆秋白恭声道:“学生不知。”
李自晖呼出一口气,叹道:“‘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凝青’二字,很适合你。”
“夫子曾言,‘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你有本心想守,这很好,只是人非草木,过刚易折,你是一颗好苗子,我不想看到你被洪流摧折毁断。”
陆秋白却道:“老师,再不喝,茶就要凉了。”
李自晖只得将茶盏接过。
陆秋白这才继续道:“是学生辜负了老师的期望,只是生恩难报,学生这身血肉是母亲的给的,没有母亲,学生今日不会出现在老师面前,还请老师成全学生拳拳孝心。”
李自晖这才相信她这个理由不是那日为了拒绝他的赐名而随口编出来的,半晌方道:“罢了,孝字当先,老夫又如何能够逾越?”
陆秋白再次拜谢,又问:“学生有一问,想问问您。”
李自晖放下茶盏,道:“你说。”
陆秋白语气平静,缓声道:“与虎谋皮,焉其有利?”
李自晖直起身,凝眉道:“你这是何意?”
陆秋白轻笑一声:“老师明知故问。”
李自晖思量片刻,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淳安王另有野心?”
陆秋白转眸看去:“我以为老师十分清楚这一点。”
李自晖好歹也是在官场上混迹半生的人,这点关窍一点就透,只需稍加深思,就明白其中的异常之处。
顿时懊悔道:“老夫竟在行此等引狼入室之行径!”
“若真如你所言,老夫岂非我大俞之罪人?”
陆秋白却并不为此言所动,继续道:“事已至此,老师如何打算?”
李自晖来回踱过几步,回道:“自然是及时止损,以免酿成大祸!”
陆秋白却态度一转,道:“可即便淳安王当真有篡位之心,大俞江山依旧是李氏天下,兄终弟及本也是常理。”
这下轮到李自晖震惊道:“你……你竟是如此想的?”
陆秋白却说:“学生如何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要怎么选,无论如何,学生都听从老师的安排。”
第二日清晨,围绕在她身边的重重守卫果然撤离了。
不论是她吃饭、洗漱还是在休整时随处散步,都没有人再无时无刻不盯着她的动作。
她又赌对了。
李自晖根本就是和淳安王早有默契,若非她恰好在这个局中,又恰好和李自晖有过这么一点点联系,或许此时此刻,她早已身首异处。
谋反之事,对于核心之人岂会容得下半点异心?淳安王一边防备着她,却又一直将她带在身边,甚至不惜下血本拉拢于她,果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职位与表面的这一层身份。
不过哪怕现在暂时取得了对方的大部分信任,也不代表她真的可以松懈下来,为所欲为,若是再被看出什么怀有异心的举动,恐怕又会回到之前被时时□□的样子,如此一来,如何能将行军的消息传出去?
好在李韶是个不惹人注意的,淳安王打心底里看不起他这个女儿,不过把她当作一个会动的物件,也从不觉得她会反抗什么,因而对她是丝毫不设防。
“你看我偷来了什么!”小姑娘邀功似的向陆秋白喜道。
只见她拿出一张泛黄的皮纸,天真道:“我看上面标着好多新鲜的标记,看起来又像地图,这一定十分重要!你快看看!”
陆秋白本不以为意,接过一看,立即皱眉道:“这是行军图?”
“快还回去!”
第61章 天地立心(五)
李韶被这严厉急促的语气吓到,那一点点笑容顿时从她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忐忑和惶惑。
“对不起……我以为这是有用的东西。”
陆秋白这才意识到自己紧张了,当即和缓语气道:“这个东西确实要紧,但是你就这样拿出来,岂不是轻易就被发现了?图我看了,你赶紧悄悄放回去吧,否则被她们发现丢失,定然会戒备起来。”
李韶方明白自己做了件什么蠢事,连忙收起泫然欲泣的势态,将图卷回袖子里,道:“那我这就放回去!”
陆秋白点点头:“快去吧。”
李韶收起脸上的惶然,又是如平日一般的温顺姿态,看起来十分无害,仿佛永远不会攻击人。
陆秋白将这些变化都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在她即将掀起帘子出去的那一刻,出声道:“等等。”
陆秋白走近两步,低声道:“若想有用,或可留意一番往来之人都是什么身份,是否留有书信一类。”
李韶抬起头,对上她平静的目光,浅浅应道:“好。”
自从与旁州总督军会合之后,行军的速度猛然提升,前锋军为刺探,说是一日千里也不为过,中军紧随其后,同时一路招兵买马,逐渐积攒起声势来,粮草最后,不过仅仅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淳安王将粮草锚定在赈灾粮上,以索要赈灾粮的名义向邻近的各个州府或多或少借来不少粮,又兼之多年积攒的家底尚可支撑几日,更有朝廷从京中送往阳州的赈灾银粮可以半路拦截,单就粮草这一块,物资可算是十分充足,丝毫没有后顾之忧。
不过月余的时间,中军已经行至云州,距离京城只有十日路程。
随军的粮食只剩下三日,而原本定好借粮的云州却突然反悔,闭门拒绝她们的任何请求。
淳安王不想先失了士气,准备一鼓作气攻入城中,纠集前锋破开城门,迎接她们的却是空空如也的街巷,早已扫荡干净的粮仓,就连一片布衣都没给她们留下。
淳安王第一战就碰了个软钉子,一时很是窝火,眼看准备充足的军粮忽然之间断了供给,当即便要加紧行军,提早拦下朝廷发下的第一波赈灾粮。
陆秋白此时已经取得淳安王的基本信任,军中行动相对自由,加之由于李自晖年迈体弱,并不适合长时间行军,故而只是跟着后军,而陆秋白却被淳安王带在中军,紧紧追随前军而走。
“越是这种时候,王爷越需要沉住气,不可急躁。”
陆秋白手拉缰绳,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淳安王看着她运筹帷幄的模样,焦躁的心情也安定几分,此人看起来虽是个普通书生,却一次次地料事如神,最初还只能同李自晖一般随轿而行,不过三五日的的功夫,就已经能够独立上马,且随军这么久丝毫不见疲态,足见其深藏不露。
幸好当初没有草草将人杀了,否则岂不是平白损失一员大将?
“王爷若是自乱阵脚,叫手底下的人如何想?”
淳安王应道:“先生说的是,是本王太过心急了。”
此时正值酷暑,是暑热难解的时候,行军时又当披甲执锐,保持步调,加上长久的曝晒,其实已经有许多人受不了这份灼热。
而淳安王却似乎浑然不觉,各式消暑的小食和物件不停歇往他这里送,加上他的注意力全在即将到来的可能的胜利上,只把自己这份灼热当作是心急难耐。
加上陆秋白的言语暗示,更是努力让自己心静下来,竟然神奇般地不觉得有那么难受了。
陆秋白轻衣缓带,又有坐骑,无需下马步行,算是整支队伍里少数几个轻装而行之人。
她捏起衣袖一角轻轻拭去鬓边即将掉落的汗滴,望着高悬的日头,心中已经将这支军队与败军划上等号。
天气太过灼热,最终还是有几个将领忍不住向淳安王报知此事,就连宋牧也不得不提议白日休整,等晚上再疾行。
淳安王本皱眉考虑此事,但看到宋牧的那一刻,立即便想起他提的上一个建议就是让阳州生乱,如此一来就可趁势起兵,当即便心生些许抵触,总觉得这事听上去不太靠谱。
于是大手一挥:“谁先截到粮,谁就可以白日休整!”
几位将军虽然略有不满,但眼下手底下的兵能因此优先获得更多的军粮分配才是要紧的,于是也顾不得那许多,就将这个她们自以为鼓舞军心的命令传下去。
一行人强撑着精神,立即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听到有粮,优先截到的队伍还能有加餐,顿时又提起一股劲来,行军的速度不免加快好几分。
陆秋白优哉游哉,节奏丝毫没有因此而改变。
淳安王顿时有些忐忑道:“我这样做,应该不算坏事吧?”
陆秋白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平静道:“画饼充饥,王爷有枭雄之风。”
古有野史传言曹贼曾经为了激励士兵画梅止渴,今有淳安王画饼充饥,可惜当今局势非为东汉末年之乱象,而淳安王也并没有曹操那样的风度和为将之智。
沿路她已经留下记号,若是不出意外,朝廷也应当已经有所准备。
不过天黑时分,前方火光乍起,却又传回已截到大批粮草的讯号,淳安王大喜,士气亦大受鼓舞,补给既然已经有着落,淳安王当即决定犒赏三军,而后一鼓作气直入京城,以大军压境,直逼妖后退位!
夜间风大,军队扎营野外,温度也很快降下,体感上算是凉爽舒适,加上集体加餐,人心甚至有些亢奋。
不少人趁着这一晚喝酒吃肉,吃的起劲了,围着篝火开始载歌载舞,丝毫不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悄悄潜伏进京的队伍。
陆秋白冷眼旁观,这样一支军队也不知到底怎么凑起来的,白日里看上去还挺唬人,到了这种时候,那些军纪什么全都抛诸脑后了,就连将领也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恐怕她们拉出来的大旗扯出来的那些理由,连她们自己都相信了吧?
40/64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