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秋白很快将清粥吃净,小菜也一点不剩,最后捧起温热的冬瓜汤,撇去面上一点葱花,将青白如玉的瓜片挑出来一点点咀嚼。
调料放得并不重,其中还带着一丝丝清甜,以及一点点轻微的药味。
将几片薄瓜吃净,再将清甜的汤一口一口喝掉,陆秋白放下碗,感到十分满足。
姜林将碗收起来,淡淡道:“你昏迷这么久,不宜多食,若是没吃饱,也得忍忍。”
陆秋白乖乖应道:“好。”
又接着问:“我昏迷了多久?”
姜林平静道:“三日。”
眼下申时过半,算算时日,正好是三日。
“我先把碗拿出去。”
陆秋白点点头,本想下榻走走,但又想起姜林方才让她别动,许是走动会影响毒素扩散?还是不要贸然行动好了,反正她应该很快回来。
谁知左等右等,天色都暗沉下来了,也没见着人回来。
陆秋白心里没底,掂着脚想,自己慢一点走出去,应该没事吧?
还没等她脚尖点地,屋门就“咯吱”一响,吓得她立刻将试探的脚收了回来。
甚至掩盖似的说道:“你终于回来了。”
姜林看她一眼,奇怪道:“你还坐那干什么,躺得不酸吗?”
陆秋白一时没转过弯,愣愣地“啊——”了一声。
姜林语气平常道:“吃完饭就下床走走,今天天气正好,可以出来看看月亮。”
陆秋白这才闷闷地翻身下床,将鞋子穿好,拿起一旁的外袍披上,跟着姜林走出去。
果然出门就是一轮圆月,明晃晃地挂在空中,衬得繁星都失色。
无尽的月华洒满整片大地,陆秋白这才发现这间屋子在楼上,出门就是高栏,一眼望去郁郁葱葱,树林之间穿出隐隐约约的蝉鸣。
夜色之中,斑驳的树影随风摇晃,柔和的晚风拂过面颊,空气里透着一股心旷神怡的味道。
这样的月色之中,陆秋白难得地放松下来,纯粹地享受这浑然天成的好风好景。
她极目远眺,几乎能看清月亮上的朦胧树形和传说中伐树的影子。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姜林转头看去,明月映在她眼眸之中,衬得人眸子格外明亮清澈,微风拂过她散落的头发,眉眼间的愁绪化开,是少见的柔和放松。
看上去还颇有一种孤高凭栏望的氛围。
就是诗不太应景。
她难得刻薄道:“诗人臆测罢了,说不定人家不悔呢?”
陆秋白回过头,姜林不依不饶道:“再说了,我不是人?在这里喊什么孤寂?”
陆秋白敏锐地察觉到姜林心情似乎还是很不好,立刻改口道:“我错了。”
见她不理会,一副冰冷冷淡漠无比的模样,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悄悄蹭过去,小心翼翼地贴着她的手道:“别生气嘛。”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来自李商隐的《嫦娥》
第65章 天地立心(九)
寂寂月色,凉凉晚风,姜林感受到一缕轻柔的发丝拂过自己的手背,眼前人清澈的双眼无辜地看着她,明润的唇在月色中泛出一点细微的光。
这里别无她人,陆秋白也就没有刻意伪装自己的声音和举止。
姜林听着她轻柔的低语,轻笑一声:“我生什么气?”
陆秋白哪里知道姜林是在生什么气?
不过哄人嘛,她还是在行的,当即道:“是我乱说话了。”
姜林语气有些不悦道:“在你心里,我是为这样的事情就生气的人吗?”
陆秋白连忙摇摇头。
姜林忽然觉得有些无趣,转而道:“你刚刚说,要报答我?”
陆秋白见她面色冷肃,收回贸然触碰的那只手,应道:“是,我又欠你一条命,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姜林感受到手背上的那点温度撤去,忽然觉得今晚的风格外地冷。
“无论什么要求?”姜林有些自嘲地重复道,又好像在嘲笑这句话的荒唐。
“杀人放火也可以?”
没想到陆秋白却道:“你不会提这样的要求的。”
姜林眯起眼睛:“你就这么相信我?”
陆秋白想也没想就说:“当然。”
姜林突然笑出声来,半晌才止住:“你忘了,我是怎么把你从叛军营里带出来的?”
说罢转身进屋,只留下一句话飘散在风里:“今晚风寒,早些歇息吧,至于要求,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陆秋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怎么地品出一点萧索来,暗自思忖着,难不成是因为为了救她犯了忌讳?她忽然想起宋牧倒下去的样子,还有意料之外出现在营帐中的那个身影。
是了,行医想来做的都是救人之事,若非迫不得已为了救她,姜林也不会情急之下……
都怪她,昏迷这么久,一醒来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一贯救人者被逼杀了人,她当然会不高兴,无怪乎一直心情不太好,是她太大意了。
陆秋白连忙追上去,却没有见着人,正要出门去找,就见姜林推门进来,话语里听不出多少情绪:“隔壁备好了药浴,可以助你清除体内余毒,快去吧。”
陆秋白依言过去,月色之下可以看见这是一个四方的小楼,往下望去可见一方小井,更多的细节却是看不真切,她没有多想,推门进去沐浴。
她动作很快,回来的时候姜林已经将床榻重新收拾好,陆秋白巡视一圈,姜林立刻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缓声道:“这里没有多余的床榻,不嫌弃就挤挤吧。”
陆秋白当然不敢说嫌弃,当即乖巧地过去。
不过姜林还要接着去洗漱,叮嘱她切莫随意走动,就将她留下屋子里。
回来的时候见人已经闭目而眠,便将蜡烛熄灭,在外侧躺下。
不过刚刚闭上眼睛,就感受到一只不安分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姜林侧身看去,人虽然闭着眼睛,但呼吸均匀有力,当即道:“你还没睡着?”
陆秋白见状也不再装,睁开眼不好意思地笑笑,莫名其妙道:“对不起,你别难过了。”
见姜林不说话,以为自己确实猜中了姜林的心思,继续道:“战场之上,生死不过瞬息,此乃天道无情,你别怪自己。”
“要怪就怪我好了,若非因为我,你也不必犯了医家忌讳,医者本为救人,不为杀人……”
姜林翻过身,听着她一张嘴就说个不停,还都是她不爱听的话,顿时觉得烦躁。
她就知道,一旦她醒过来,想的又是这些,还不如闭着眼躺着的时候让人省心,一时只想将她这一张胡说八道的嘴堵上。
陆秋白的声音戛然而止,剩下话一下子全咽回肚子里,一只手不自觉地想抓住点什么,却没想到将人推开。
这一吻又深又重,不似白日里那会子浅尝辄止,故意当作是个意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一股幽幽的栀子花香钻进她的鼻腔,带着一点清冽的味道。
气息逐渐紊乱,陆秋白渐渐有些喘不上气,不由得扶上姜林的背,攥起一角薄薄的衣料。
姜林有所察觉,这才将人放开。
“你觉得我在自责?”
陆秋白微微喘着粗气,一时接不上话。
“我给你配了那么多安神香,给你药囊让你随身携带,要你平日里少思少忧,尤其是夜里,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你是一点没听?”
陆秋白觉得现在的姜林格外陌生,褪去疏离但一向待人和善的外衣,现在的她更像那时琼林苑亭中乍见时的凛冽,透着一种莫名的攻击力。
她不由自主地气势就弱下去几分,反驳道:“不是……”
姜林听她反驳,不由得气笑:“是没有东想西想,还是没有多思多忧?嗯?”
陆秋白答不上来。
姜林看她在她面前就是一副装乖模样,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恨恨道:“我费尽心力将你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不是为了让你继续向地府狂奔的,知道吗?”
陆秋白点点头:“知道,我答应了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不会食言。”
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林咬牙切齿,真是跟她这个榆木脑袋说不通了,还是闭上嘴巴更强。
不似方才的柔意,姜林这一回更像报复似地吻下去。
陆秋白笨拙地回应着,毫无招架之力。
衣带滑落,薄衫散开,温热的手心抚上去,陆秋白不自觉地轻颤。
但姜林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在即将探寻到幽微之处时,陆秋白不自觉地轻喊:“不要……”
姜林如同当头浇上一桶凉水,顿时从意乱情迷之间清醒过来,确认道:“你不想?”
陆秋白感受着对方温热的气息,潮红已经攀上她的脸颊,却仍然说出一句无情的话来:“不……我还没有准备好。”
姜林敏锐地捕捉到她眼角留下一滴泪来,轻柔地抬手拭去,安抚道:“别哭,睡吧。”
说罢将薄衾覆上,手腕不经意间扫过,却并未再逾越分毫,只是为她掖掖被角,就安静地躺回去。
不过陆秋白却是真的彻底睡不着了,心里杂乱地想着些有的没的,不知道什么时辰才终于沉沉睡去。
待到重新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
榻边空空如也,陆秋白心里一时有些慌乱,姜林会不会被自己气走了?
她连忙下床想出去看看,正对上端着饭食推门进来的姜林。
姜林看着她衣衫不整的模样,脖颈边还留有淡淡的痕迹,垂下眼想避开与她对视,却看到她双脚赤着,未穿鞋袜,一时恼道:“大病初愈就到处乱跑,陆大人真是不想要一副好身子了。”
陆秋白自知理亏,连忙回去将鞋袜穿上,罢了还道:“你看,我穿好了。”
姜林将手里的饭食放下,闻声淡淡地瞥过一眼,只道:“洗漱一下吃饭吧。”
陆秋白乖乖照做。
果然惹谁都不要惹大夫,她心里想着,凶起来真吓人。
昨日还能好声好气和她拌拌嘴,今日的姜林就真似一个冰块,昨日那点生机完全不见了,又恢复了从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浑身上下透露着四个字——生人勿近。
哦不,应该是熟人也勿近。
陆秋白自认和姜林认识这么久,昨日……也算是半个熟人了。
她试探着问道:“我是不是好了?”
姜林并未接话,她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回京或者回阳州?”
姜林才道:“还没好,吃完饭还要吃药。”
陆秋白有些颓然道:“那什么时候能好?”
姜林看一眼她的脚,冷冷道:“那就看你自己了。”
陆秋白心虚地收起脚,意思是她听话就好得快?
于是立刻保证道:“我最听大夫的话了,没有比我更乖的病人!”
姜林冷哼一声:“你最好是。”
吃完饭姜林照例将碗筷收出去,陆秋白想跟上去,姜林只道:“你好好休息吧。”
陆秋白不做它想,不过刚吃完饭就睡觉好像也不太好吧?陆秋白无所事事地在屋里查看起来,见角落里有一本医书,左右也没有其它好消遣的东西,出于一点好奇心,拿着就看起来。
可惜这本医书看起来好像还有些难度,她一点医道方面的基础都没有,看起来云里雾里,不多久就感觉有些乏了。
姜林将碗筷收拾到厨房,厨娘正在厨房里面煎药,见她过来,笑道:“姑娘吃完了,药马上就好,姑娘把碗筷放在这,一会我把药送上去。”
姜林柔声道:“没事,我一会下来拿吧。”
不过折返时却又有些迟疑道:“算了,您一会帮我送上来吧,记得我之前说的,这里是医馆,不要说漏嘴了。”
厨娘笑答道:“姑娘放心吧,我知道的,都是为了病人安心养病嘛。”
姜林这才放心,点点头:“多谢了。”
门外郁郁葱葱,一看便知是人迹罕至之地,不过门前一条小径,却不知是通向哪里。
厨娘是附近的村民,临时雇来平日里帮姜林打打下手,做些她无暇顾及的琐事。
她心情平静地走上楼,推开门回房,却并未一眼见到期望中的那个身影。
第66章 天地立心(十)
陆秋白将手里的书放下,一时间无事可做,觉得有些许无聊,虽然挂心叛军后续还有阳州的情况,但眼下也是鞭长莫及。
她身为监州,不过刚刚上任就遇上这样的情况,不知朝廷会否给她一些特别的命令。
原本觉得她的时间还很多,但经此一遭忽然害怕起来,人生的意外总是太多,她怕再不加紧些就来不及了,距离家破人亡的那一日已经过去许久,久到她快要淡忘当初那刻骨铭心的恨意。
这条路上的琐事太多,多到她心里快要装不下。
若是走了这么远,临到终了还未开始触及当初的真相分毫,她又何苦来哉?到时候就算母亲选择原谅她,她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不过她也乐得躲几日清闲,跟着行军那么久,日夜伪装,在淳安王等人面前搅弄风云,企图一次次误导她们步入歧途,给朝廷争取足够的反应时间,她承认她也感觉到累了。
现在难得能借着养病好好休息一会,耽误两三日也无伤大雅。
只是姜林的反应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她开始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最初重伤被她救起的时候,她想她是心怀感恩的,后来再次重逢,得知她为婚事所困,出于各自的原因,她们瞒天过海,成了明面上的“夫妻”。
但她始终觉得与姜林隔着一层不知名的纱,她们彼此信任,掌握对方不为人知的弱点,她们之间总是相敬有余、亲近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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