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这样慢吞吞行走在山路上,偶尔握一握袖中的双鱼玉珏,心底生温。
不远处,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正与她相对而来,走近一看正是如意宗少主沈沧离。
殷九弱身负古筝,一袭天青色外衣,先行了一礼。
“少主,好久不见。”
“想不到想不到,”沈沧离长叹息,“桃花小镇初见,你不过区区无能凡人,十年牢狱后倒成了鹤雪峰的辟邪少君,当真士别三日刮目相待。”
听出沈沧离的言外之意,殷九弱并不想多做纠缠,“少主言重了。”
沈沧离认真打量殷九弱,轻声哼笑道:“长梵她为了九洲天下,倒是牺牲颇多,竟然屈尊与你成亲。”
“什么意思?”殷九弱猛地抬眸,幽深瞳孔掠过摄人的冷光。
“容貌奇丑,修为奇低,我若是你,早就找个柱子一头撞死,而不是癞想吃天鹅肉,”沈沧离身旁的仆人阴阳怪气道。
“闭嘴,怎可对辟邪少君无礼,”沈沧离假意呵斥,唇边的笑容却扬了起来。
就在这时,仙鹤童子从远方飞来,落在殷九弱身旁,递出一把锋利如寒玉的匕首。
“小主人,尊上需要您一瓶左手食指•尖的鲜血,明日去往姻缘石时要用。”
“明日才用,为何今天就要?”殷九弱接过匕首,刺破指•尖,将血液滴入玉瓶内。
仙鹤童子并不回答,沈沧离含笑看着这一幕。
半刻钟后,玉瓶接满了血,仙鹤童子拿好玉瓶,再次飞远了。
荒穹殿的内室,长明灯闪着明亮的光,仙鹤童子恭敬步入。
玉颈瓶里的血液温热,扶清面色平静地接过,狭长的凤眼清冷深邃。
掌门与几位长老面色凝重,纷纷发问:“尊上,您确定这一次真的利用殷九弱那孽物,成功封印方外魔气吗?”
“不错。”
“既如此,与她成婚已是委屈尊上了。明日缔结婚姻真法,尊上不妨使个障眼法,假意缔结即可。犯不着为了一个孽障,承受姻缘石的惩罚。”
“不错不错,尊上此举乃是为了诛灭方外之地的魔气,不需牺牲到那一步。”
扶清看着玉瓶里殷九弱的血,眸如清霜,“本尊自不会与她缔结姻缘。”
第21章 最后的愿望
霁荇山上的雾起了,烟雨朦胧的,殷九弱指•尖的血止不住,一直往下流,染红一小片草上雪。
沈沧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语气感慨:“你倒是很听长梵的话,不枉她在你身上花那么多心思。”
发觉沈沧离是为了激怒自己,殷九弱冷笑一声,山风吹拂,扬起她的头发,露出可怖斑纹。
“你不必费尽心机离间我们。”
被殷九弱阴冷的模样吓了一跳,沈沧离惊惧后,很快笑了起来,笑得灿烂美艳。
“你倒是对长梵情深,可惜傻了点,我等着你自食苦果的一天。”
一主一仆嚣张地走远,殷九弱站在原地,指•尖的血流在了手心的双鱼玉珏。
反应过来后,她急急忙忙念起清除术法,去除血污,再宝贵地把玉珏贴身收藏。
这段时间,灵窍本来消失的黑气,又若有若无地出现,令她血液炽热,心忧不已。
但一旦按照扶清教授的法诀修炼,黑气又会立马消失。
“或许是因为修为不稳的关系。”
刚好小火又不知从哪个地方,跳上她的肩膀,亲昵地蹭来蹭去。
“怎么,那两个人吓到你了,你就躲起来?”
小火讨好地点头,那双飞不起来的翅膀,左右扑腾,表示自己提前躲起来,是怕万一危险,还能保存实力,找人帮忙。
“行了行了,就你胆小还会狡辩。”
没有心情御筝,殷九弱带着小火慢悠悠走回鹤雪峰。但见梅花似火,满枝柔柔艳艳下,扶清法衣洁净,席地而坐,似在苦思。
“师尊,我回来了,”殷九弱向扶清行礼。
红色的花瓣落下,在女人轻白的衣摆处堆起一树一树的锦云,扶清仰首轻笑,凤眼潋潋生波,唇瓣水润饱满。
“去做什么了?”
女人在梅枝下这么一笑,殷九弱一时忘了回话,只能看着扶清玉雪般的脸颊,柔柔的嫣红色渗到细腻的肌肤里去。
阴郁的情绪一下明媚起来,她也回给扶清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很开心吗?”扶清不甚在意地发问,以为殷九弱遇上了什么开心事。
她并不知道,少女现在欢乐的一笑,多半是因为自己。
“去海里清理垃圾了,很开心,”殷九弱回答了扶清的两个问题,想了想还是诚实道,“还遇上了如意宗少主神沧离。”
“沧离啊,她过来送了本尊几件新婚贺礼,”扶清神情有些幽远,望向天上那轮冰月,“没想到会和你遇上。”
依旧读不懂扶清的意思,但因为要成亲,殷九弱心中多了几分勇气,“师尊,你和沈少主……有过感情吗?”
没想到殷九弱会问出这个问题,扶清收回视线,浓密乌睫撩起,定定看着殷九弱。
被女人看得心虚,殷九弱低头,“我没什么意思,就随便问问。”
“何为感情?”扶清冷然发问,更像是在考校功课。
感情啊感情,明月照在殷九弱孱弱纤细的身上,她记得自己曾经流落到很繁华的城镇。
人很多,花花绿绿眼花缭乱。那时她就想或许很多人都曾在人群中,遇见过自己喜欢的人。
但只有一瞬,过去就过去了。
尘世间的人事物太多,太多遇见太多易忘,只是在相遇的那一刻,是欢喜的。
“大概就是每次遇见她,都是欢喜的,”她轻声说。
人一生能有多少次的遇见,春天来早,桃花开遍,谢了蔷薇,凋了红莲,秋日赏完桂花,冬日偶然得几枝早梅。
一年的花色就那么多,寻常人能看几回?
或许宗门里的人都说,修仙之人不同凡人,但殷九弱始终觉得其实并无不同。
一时一世,生又复灭,就不会是当初的样子。
扶清端然静坐,雪白衣袍垂落于流水,不点头不否定,“小九,往后继续参悟。”
“是,师尊。”
“明日你我前去梧阳山,今晚早点休息。”扶清起身离开,法衣上的落花犹如开了灵智般微光熠熠,清光若星子。
虽然没得到扶清的答案,但一想到明日要缔结婚姻真法,殷九弱欢喜得大脑空白,听话地回临崖居睡觉。
小火都被赶到外间去睡,因为呼吸声会吵。
令殷九弱惊讶的是,梧阳山并不是一座山峰,而是四季随时变换的深谷。
刚刚听得电闪雷鸣,又忽作阳光明媚,树木冰雪雕铸,长河奔流不息。
姻缘石也不是一块石头,只是一池小小浅浅的水,水面岿然不动,远远看去,仿佛有层云宝栋,很深很暗。
但走近了,却只看到一柱一柱的天光洒下来,光柱里无数灰尘浮沉。
此处空无一人,似乎只有天地见证。
两人刚在池水前站定,水池自然生发出连结在一起的枝桠,扶清平静伸出手,殷九弱也很快跟上。
枝桠缠上二人手心,清光毕显,紧紧缠绕,很快她们的手心就传来疼痛的感觉。
“这就是连理枝?”殷九弱前几天专门找书看过,姻缘石上连理枝,化作比翼鸟进入前来结契两人的灵海。
从此将毫不相干的两人紧密相连。
天地元气在身周流转,扶清想到昨日掌门劝她勿与殷九弱缔结婚姻真法的话,过了一会儿才轻轻说:
“若有违婚姻誓言,自有天地惩罚。”
“我不会的,”殷九弱说的很郑重。
“那会什么?”扶清眼眸里含着漫不经心的冷冽。
“活着一日,喜欢师尊一日,”殷九弱说得很小声。
扶清的目光锋利而坚定,音色很淡,“好。”
殷九弱冲扶清笑,一转眼看见一棵高树上悬挂着一口宝刀,“那是什么?”
“斩断连理枝的灭缘刀,若两人同意解契,便来刀下斩断缘分,一别两宽。”
殷九弱看着威风凛凛、锋利发亮的宝刀,笑着说:
“还挺体贴,给人反悔的机会。”
一道璀璨的光芒在两人中间亮起,再归入心脏之处。
“礼成,”扶清长袖一拂,拿出九十九个灵石放入池水中。
心里无语这姻缘石还收钱,殷九弱又有种不真实感觉,她和扶清真的成亲了,受天地真法保护的结契。
只是还差宗门的一个仪式而已。
她正转头偷瞧着扶清,女人似乎被阳光刺了眼睛,睫毛垂在眼睑上,仙姿昳丽的面容平静清冷,看不出喜乐。
“小九,我们成亲前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女人的声音轻轻的,像在问一个遥在远方的人。
第22章 关起来
“愿望?”殷九弱不解其意,重复了一遍扶清的话。
扶清凝视着池水中专属于她和殷九弱的连理枝,难得温柔道:
“方外之地的魔气缝隙越来越大,恐怕成亲后,你我闲暇时间甚少。”
“这样啊,”殷九弱听懂了扶清的意思,认真思索起来,“师尊,我们一起去极北之渊看花灯吧。”
“为何要去极北之渊?”
那是九洲大陆最边上的地方,常年苦寒,妖兽横行,了无人烟。
只是刚好有一座小城,居住着上古神民。
殷九弱抿抿唇,清秀眉眼露出扭捏之色。其实她有一次失忆后,便从那座小城的地下醒来。
黑暗寒冷几乎让她失去生的意志,直到那一日的花灯节看到光亮,才有了生的气力。
“我听说那儿有雪做的花灯,很美。”
梧阳山的四季转换为夏,炽热的阳光散落如金,扶清发丝如缎,衣袂生辉,似在计算着什么。
“御剑往返极北之渊,最多一日,倒不碍事。”
恰好明天,便是正月十五,人间的花灯节,只一日应当不费事。
“师尊,那我可以向你还愿吗?”殷九弱忽然狡黠一笑。
“还愿?”
“嗯,大家都是这样做的。”
许愿后再还愿,然后再许愿,仿佛永远不会结束。
扶清眉目飞快浮上一抹悲悯,她垂目敛眉,“自然可以。”
炽霜剑化作长剑形态,飞在半空,扶清御剑而上。
见状,殷九弱也赶快跟上,不知为何她总感觉扶清心事重重。就连沧澜宗整个门派的气氛也比以前凝重。
据沧澜宗的历史记载,千年来,九洲大陆没有再发生过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所以,应该是她多心了。
回到鹤雪峰,扶清目光犹豫地看了殷九弱许久,淡淡嘱咐:
“待在鹤雪峰勿要乱跑,明天我们去看雪花灯。”
“好,”殷九弱目送着扶清纤细修•长的身影离开,心里生出隐隐的不安。
没有来由,只是觉得这段时间的扶清有一点变化,哪里变了她也说不出来。
仙鹤童子一早就过来迎她,声音艰涩:“小主人,风起在临崖居等你。”
闻言,殷九弱心里的阴霾散去,急匆匆往临崖居跑去。
自从风起修为精进,掌门就派她到凡世历练,说起来她们已经好几年没见了。
风起正坐在窗前喝茶,秀气容貌一如往昔,身负宝剑,确有修士的逍遥风骨。
一见面,她立马没有生疏地说:“九弱,我一个人回桃花小镇,结果发现你认养的小动物都被尊上带回沧澜宗了。”
“是啊,师尊说现在魔修横行,担心它们受欺负,就接它们过来。”
“哎哟,你们都要成婚了,你还叫师尊?”风起顽皮地挤挤眼。
“咳,一日为师,终身都是师父,”殷九弱心虚地看向窗外。
“切,我就知道你比那个什么沈沧离好多了,一副自己出身名门的高傲样子,我可看不惯。到时候你们的婚礼大典,我可要好好看看她的脸色,肯定很精彩。”
殷九弱失笑不已,又低头小声说:“她和师尊有过……婚约,现在失落也是人之常情。”
“你和尊上就这么干巴巴地成亲,没什么花样吗?”
“看花灯算吗?”殷九弱白净的小脸露出憧憬的神色。
“看花灯啊,也好,你以前就想看花灯。你会不会后悔来到沧澜宗?”风起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她微微恍然起来,好像有哪一次也是这样。
极北之源的雪花灯,她在心底轻笑,觉得人真是很好玩的动物。就算没有记忆,想要做的事也都是过去的影子。
殷九弱发现风起的神色很奇怪,就好像在……在于心不忍地看一个濒死的小动物。
“为何会后悔?”
风起脸上的犹豫之色尽消,快得让殷九弱以为是幻觉。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你马上就要成亲,当然不会后悔。”
“风起,你怎么怪怪的?”
“好了,我要去找冲忧师姐,你自己找你的师尊去。”
风起风风火火地离开,留殷九弱一个人满头雾水。
因为明日要去看花灯,她只好早早入睡,灵窍萦绕黑气,血液炽热,连脸上斑纹的红色都隐隐流动起来。
又是那个梦,她被穿透琵琶骨锁在最深处的监牢,扶清一身华服,冰冷如玉的手指捏着自己的下巴,强迫自己露出笑容。
终于,面如绯玉、尊贵美艳的女人满意地笑了,“要多笑,你笑起来最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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