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间,能听见女人欲语还休的偏执之言,“小九,不要离开。”
殷九弱清醒过来时,发现身下的褥子和扶清的衣衫都湿了一大半,女人面如绯玉,清冷如霜的眼眸洇着隐忍与抗拒。
“你……”殷九弱刚要远离扶清,却瞥见女人穿着薄纱的肌肤上,满是触目惊心、暧•昧不明的青色痕迹。
仿佛那金色锁•链锁住的是扶清,而非自己。
“魂魄乍然归体,会有很多不便,”扶清侧过脸去,温软的唇瓣上尽是细咬出的点点痕迹,她拉过羽被,遮住身上的痕迹,“我会为你打造一架轮椅,方便你四处走动。”
“你还要用锁•链锁着我?”
“小九,你的魂魄不稳定,有我的神魂温养着你反而更好。”
殷九弱冷冷一笑,心说不愧是长梵道尊,连强制别人的行为,都可以解释得这般冠冕堂皇,丧心病狂,伪君子至极。
女人脸上的红晕褪去,眸光清明,又是那种悲天悯人的神圣气质,浑身上下仿佛散发着「我允许你爱我」的怜悯之心。
见殷九弱眼里半是讥讽半是冰冷,扶清望了望窗外雅青色的天,长睫低垂,“本尊去炼制丹药,你先睡一会儿。”
将灌进寒风的花窗半掩,扶清回首看向殷九弱,长发遮住侧脸,眸光半明半暗,“我设下了三层禁制,无人能靠近此处,你安心休养。”
也就是没有人能发现自己在扶清这儿,殷九弱轻轻地笑,她现在浑身僵硬,无法动弹,扶清还担心自己会逃跑。
长梵道尊果真心思缜密,严谨认真。
“午时,本尊会为你准备膳食,喂你吃下。”
“让仙鹤童子喂我吧,”殷九弱看着天花板,身体冷似冰窖,强忍着不泄漏一分一毫想要逃跑的心思。
看清殷九弱眸中的抗拒,扶清拂袖离开,云淡风轻地留下一句:
“本尊会按时过来的。”
殷九弱看见庭院里白天也掌着灯,金灰似的光穿行交织在摇摇欲坠的叶片间,仿佛辉煌灿烂的万古囚笼。
也不知道轮回狱里,三王会急成什么样,她心底疼痛悲哀,像浸透冰水后,变软破烂的白纸。
只能沉入牢笼,连解脱都做不到。
但多亏魔族破而后立的体质,她或许已经想到了可行的逃脱办法。只是现在自由被限制,还无法找到相应的物什。
鹤雪峰设有专门的炼丹房,奇特的丹鼎下,扶清随意操纵着太阴真火。
渐渐地,炼制出了三味丹药。
很快,她将丹火熄灭,收好丹药,转道去了后厨。
篮子里摆放着今日新鲜采摘的蔬菜灵果,另有黑鱼等河鲜。
知晓殷九弱不喜吃鱼,扶清便取了鱼肉最细嫩的地方,熬了一锅鱼片粥,再佐上几个清淡可口的小菜。
食物香气四溢,午后鹤雪峰照例停了雪,淡淡的雪雾弥漫,一如从前的每一天。
就好像一切都未改变。
扶清恍惚之时,仙鹤童子弱弱地敲门,“尊上,小主人一个人在房间里,弄出很大响声,我们进不去,但是很担心她出了什么事。”
心随意动,扶清即刻回到临月居的庭院里,远远就看见殷九弱滚落在地,披头散发,用力去撞放着结魂心灯的柜子。
心灯若碎,魂魄自散。
“小九,你竟然还想离开?”一身白衣的扶清眼眸沉暗,语气幽冷。
女人快步走进来,半跪着捏住殷九弱的下颔,呼吸如兰,眸色涌动着点点暗欲,“你就这么想去见那个阿引?连神魂锁都困不住你的心吗?”
第29章
殷九弱根本没有在意扶清说什么,只想要把结魂灯撞下来,最好能掉下地摔碎,让维持招魂的力量散失殆尽。
扶清看见殷九弱此时倔强执拗的小脸,那么坚定,那么平静,仿佛为了离开自己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女人万年淡漠的面具破碎,那张清冷漠然的脸孔露出略微惶然的表情来。
唇色嫣红病态的冷美人尝到酸涩的苦果,仿佛冰冷无情的流水遇到礁石,第一次为之停伫。
她蹲下身,轻柔地扶起殷九弱,结魂灯忽明忽闪的光照亮两人的脸庞。
“小九,你就这么想离开本尊?”
殷九弱懒洋洋地看着扶清,目光平静,自然看见了扶清眼睛里藏着的惊惶。
说来倒也好笑,往常惊惶惊疑惊惧的人都是她自己,现在却变成了扶清。
无欲无求,的确好,怪不得扶清一直教她心无执。
当你不再抱什么期望的时候,也就不会有失望。
何况,她已经无所谓扶清骗不骗她了。
对待骗子,你不需要分辨真假,当她每句话都是假的就好。
“我只是想试试结魂灯打破后会怎么样,”殷九弱笑完后,轻声说,“长梵道尊,你无法困住我一辈子的。”
扶清眼神一凛,纵使她的修为高出殷九弱无数倍,但她动摇的心境仿佛在印证殷九弱的话。
“小九,我给你做好了轮椅,一会儿推你出去看看你种的梧桐。”
女人忘了要用「本尊」的自称。
“小火已经告诉我,那些梧桐已经枯萎了,”殷九弱愉悦地看着扶清,上勾的嘴唇仿佛在嘲讽长梵道尊的无能为力。
万法自然,即便道尊之威,通天彻地,逆转阴阳,但唯有人心不可得。
殷九弱的心死了,她用心栽种的梧桐也跟着凋零。
并非法术禁锢,神通施展,就能让一切恢复如初。
人心脆弱,接近全知的扶清发现自己并非全能,洞察万物洞明世事,唯独算不来人心。
看着扶清清澈懵懂到有些失魂落魄的怅然模样,殷九弱想要大笑出声。但身体与魂魄的排斥,让她全身不受控制。
想畅快淋漓地笑,眼角却滚出一滴滴热泪。
原来扶清也会迷惘,也会有心下一失的时候啊,可这不过是猎人为猎物绝迹的难过,兔死狐悲,能算作悲伤吗?
傀儡师那颗透明洁净若琉璃的心痛了,因为最好用的傀儡碎了。
“梧桐会再开花,只要你陪在我身边,”白衣道尊无意识咬破了自己的唇,软唇染血,那双眼眸澄澈若莲,透明易碎又威严冷肃。
“不会了,再开也不是当年的梧桐,要来又有什么用?”殷九弱眼里流动着雾蒙蒙的笑意,很是快活的模样。
“有用的,我会让梧桐再开,”扶清话语里始终藏着执拗,她从一旁端起加了双份糖的令乳羹,“小九乖,来喝一点。”
双份糖灵乳羹,呵呵,鹤雪峰上每日一碗。
殷九弱觉得真好笑,扶清把自己骗得团团转,却还记得一碗温养心脉的灵乳羹。
“我不渴不饿,你不用白费力气,除非你又想捅我一剑,再用这羹吊着我的命。”
她又转头望着窗外的天,面色平静自然,不为所动。
“小九,你在看什么?”扶清素白的尾指止不住颤抖,仿佛用尽全力想要抓住什么已经逝去的。
殷九弱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过了一会儿她问道:
“其实我很想见见冲忧师姐,她还好吗?”
临月居里,静默无言,唯有梧桐的枯叶在雪地里翻滚,沾满雪粒,直到再也滚不动。
“我让风起过来,把冲忧的具体告诉你,这些日子都是她在照顾冲忧。”殷九弱主动开口询问,让扶清眸中的幽冷散去不少。
“我不相信风起,你们蛇鼠一窝倒挺有意思。”
扶清注视着殷九弱,感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
漫长的时光里,她不断与殷九弱相识相遇,构造虚假的爱意,再抹除少女的记忆。
虽然,她修炼无情道,但经年累月的相处,让她几乎知晓殷九弱全部的所思所想。
少女喜欢吃甜食胜过吃素,不爱吃辣不爱吃鱼,也很爱吃条草茶冻,衣裳偏爱青色,常常睡懒觉,起床会发呆……
扶清了解几乎每一面的殷九弱,可从未见过决绝至此的她。
明明自己应该算无遗策的,到底漏算了什么?
“小九,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她解答着殷九弱最担心的事情,“冲忧那日受伤后,便由风起一直照顾,性命无忧。”
很清楚扶清的潜台词是「除了离开她,一切都可以满足自己」,殷九弱根本懒得多费口舌,开门见山地道:
“我要亲自见到冲忧师姐,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
“好,你先休息一会儿,晚点我带你过去,”扶清坐到殷九弱的床边,明显感觉到少女的退后,她闭了闭眼,低声道,“固神丹,我喂你。”
殷九弱看着黑漆漆的丹药,轻笑一声,“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给我下毒?”
闻言,扶清长叹一声,“小九,我在你眼中便如此卑劣吗?”
“是啊道尊,你有你的卑劣,我有我的愚蠢,怪不得我们的结局,都是你杀掉我。”
“我不会杀你。”
“现在与杀了我又有什么分别?”
扶清呼吸微窒,不自觉地阖眼压抑着心底的无措彷徨,她再拿出一颗固神丹,将两粒丹药一分为二,自己先服下一半,再喂给殷九弱。
丹药的苦涩中夹杂着女人指•尖的甜香,殷九弱心知那是因为扶清的神魂锁•链,一直紧贴着自己,甜香似有若无,勾魂摄魄。
甚至女人心神不宁的心绪,自己也能感知一二。
她不明白,始终不明白扶清在想什么。
沈沧离送来的聘礼,一直放在院子里没有拆封,大雪凝冰,仿佛女人根本不清楚有这么一批贵重的礼物。
“扶清,你不爱我,为何还要禁•锢我?”殷九弱望着扶清纤长曼妙的背影,少见地主动搭话。
鹤雪峰上弥漫起青色的大雾,雪白的飞鸟在远处起起落落。
扶清沉默良久,高盘着的墨色长发如云,她迟疑但认真地说:
“小九,若你想要我,我便可以学着喜欢你,你要什么我都会给。”
殷九弱回以冷笑,“有人求你,你便会爱那人吗?”
扶清眉心轻蹙,正想反驳,只听见殷九弱轻飘飘的一声。
“原来道尊的喜欢,这么廉价。”
以往,长梵道尊与人论道论经,都会各有往来。然而面对殷九弱,她却思虑万千,结果无言以对。
“若长梵道尊还有什么需求,直说便好,不必抛出虚假的东西,”殷九弱半闭着眼呼吸缓慢,眼皮沉重,“你我都清楚,假的东西骗得一次,骗不了一世。”
窗外的雪雾飞入户,落在女人鸦黑的长睫上,扶清手心攥着碧玉珏,茫然不知所措。
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是神通与法术无法弥补的。
“小九,我先带你去沐浴,你午休后,我们一起去见冲忧。”
一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殷九弱呼吸加快,苍白的额角泛出细汗。
从这具身体的情况来看,她清楚知道扶清在自己死后,定然日日为自己焚香净身,细致擦拭,犹如保养最珍贵的法器那般,一丝不苟。
可能自己对扶清来说,就是一件珍贵的器物。即便器物没了灵魂,那也是一件用处非凡的东西,须得尽心保存,日日相处。
“我还没有废人到不能自行沐浴,不需要劳烦道尊你。”
然而,扶清并未理会,玉雪般清冷的面容贴近殷九弱唇边,长发娓娓垂落,甜香诱人。
“你现在魂魄刚刚回归身体,多有不便,我会照顾你。”
她扶着行动不便的殷九弱慢慢往浴池走去,两人不时呼吸相闻,肌肤相触。
乍看之下,好似一对亲密的交心爱侣,实则同床异梦各怀鬼胎。
殷九弱暂时无法反抗,只是冷眼看着。
扶清褪下纯白法衣,冰肌玉骨玲珑曲线,她将备好的奇木异草放入泉水中,半跪着探试水温。
灵池里的泉水打湿女人轻薄里衣,黑发紧贴锁骨,莹白脸颊泛着病态的嫣红,雪白半弧上那颗瑰艳的红痣若隐若现。
被扶清这般用心对待,殷九弱却只是冷眼旁观,女人一双凌厉冷清的凤眸,眼波流转溢满温柔,好似她们曾经真的一见钟情,再日久深情。
殷九弱推开女人过来搀扶的双手,半是狼狈半是疲倦地沉入池底。
泉水盈落于睫,恍若眼泪坠下。
其实,这世间哪会有什么一见钟情的绝恋,那些温•存与交•缠,不过是精心捕捉你的囚笼。
而她只不过是个天生愚蠢的人,为一点点爱便奋不顾身,甘愿相信甘愿献上一切。
扶清缓缓沉入水中,曼妙身姿贴了过来,两人如同溺水的枯草,相触时生出充盈的汁液,极尽痴•缠。
直到窒息感铺天盖地,扶清依偎着殷九弱在池边休憩,女人娇媚喘呼吸的微弱气音,将殷九弱的耳尖湿润到泛红。
“小九,让我学着喜欢你,好不好?”扶清向来清清淡淡的瞳孔漾着洇湿的春•色,“你只能看着我,只爱我。”
“这样你就好再骗我一次?”殷九弱听着扶清这充满占有欲的话,笑得泛泪的眼角上扬,“你这么缺爱吗?外面那么多人爱你,你随便挑一个好了。”
“所以你也在外面挑了一个,是吗?”女人的瞳色冰冷下去,掠过深深浅浅的暗•欲。
殷九弱呼吸着女人身上的甜香,疲倦地闭眼,“对啊,你也去挑吧,我很乐意祝福你新婚快乐。或者,你祝福我和别人终成眷属也可以。”
“小九,”姿容高洁无垢的女人贴紧殷九弱,沾湿的眼睫拢成深暗的晦色,她一字一顿道,“只有我能嫁你。”
“呵,随你幻想吧,”殷九弱视线掠过女人那颗雪白肌肤上的惑人红痣,漫不经心笑说,“骗我可以,别骗自己。”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中,只有温泉水哗哗作响,温温热热的雾气熏腾上升,甜香与药味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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