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缚白皙好看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借着如霜的月光,缓缓抬眸看向身侧半蹲着的叶抒,语气淡漠:“知道的少些,对你没坏处。”
哪怕方才这个男人舍命要救自己,可他仍旧不完全对他卸下了戒备。
若他知道了自己是皇子,他会如何呢?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量的。
赵缚的眼睛紧盯着叶抒,黝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情绪,哪怕他方才杀了人,此刻也平静的宛如一潭死水,兴不起一丝波澜。
叶抒感到脊背一阵寒凉,他只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对他穷追不舍,没想到他如此介怀此事。
赵缚摇摇晃晃地起身往回走,仿佛下一瞬就要被吹散在这凛冽的寒风里。
“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我叶抒起誓绝不会害你。”叶抒冲着他的背影道。
赵缚的脚步停了几秒,便径直走进了屋里。
他听过太多太多虚伪的誓言了,最后他们都背叛了自己。
叶抒的话他只当是玩笑,听听罢了,当不得真。
掌柜和店里的伙计被这阵仗吓得腿都软了,左一个大侠右一个好汉,哄着求着他们住去天字一号雅间。
叶抒摆了摆手拒绝了他们的好意,将院子里的尸体清理干净后,便坐在了台阶上。
他此番游历本就是惩奸除恶,最初救赵缚是举手之劳,如今似乎多了些心疼,可他身上藏着许多秘密,让人捉摸不透。
他知晓赵缚在身边会惹来不少麻烦,可他仍旧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丢下这么个病弱的漂亮小少爷。
叶抒在院子里坐了半宿,赵缚也没有丝毫睡意,他得去剑南道投奔陈籍,如今他也只剩下这么个舅舅了,也唯有拉拢陈籍,他或许才能有一线生机。
“叶抒。”
“嗯。”
叶抒的声音携卷着少年独有的恣意,他微微侧身,安安静静地听着。
“送我去剑南道吧。”赵缚声音发哑,像是濒死之人寻到了一丝生机,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住,再抓紧一些,“事成之后我会予你千两黄金作为答谢。”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叶抒怔忪了几秒,如今这乱世,还能随随便便许诺人千两黄金,看来他还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他望着赵缚,双眼放光,“你说多少?千两黄金?”
赵缚拧眉看向他,没说话。
“你不会骗我吧?不然你立个字据?”叶抒那双眸子里写满了认真。
赵缚盯着他看了几秒,许久后才挪开了视线,他说道:“莫说千两黄金,便是万两我也不会赖账。”
有他这番说辞,叶抒也有了几分底气。
只是如今剑南道似乎不太平,前些日子东陵来犯还打了几场仗。
虽然他不知道赵缚因何要去那般危险之地,可他就是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他想,大概是因为千两黄金的诱惑太大了吧。
反正他一介闲人,去哪也是去,护送他这一路上不仅能锄强扶弱,把他安全送过去还能拿银子。
就当是走了趟镖。
这么一想,叶抒瞬间豁然开朗。
“你叫什么名字啊?”叶抒倚在窗边,借着微弱的烛火,同他视线相交。
“赵……”赵缚顿了顿,手指摩挲着腰间那块玉佩,低声道:“景行。”
他想,也不算是骗他,景行是他母亲给他取的字。
他一点也不喜欢赵缚这个名字,一辈子束缚在皇室权利的争夺中,无休止的杀戮,众叛亲离的下场。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叶抒眸光亮了一瞬,轻声夸赞道:“真是个好名字。”
第3章 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追杀赵缚的人一拨接着一拨,同福客栈也不再安全了。
于是翌日一早,叶抒便弄来了一辆驴车,停在后院的小门口,准备带着赵缚离开。
在见到辆简陋的驴车后,赵缚脸上的嫌弃已经达到了巅峰。
他问:“我们坐这个走?”
“不然呢?这可是我当了一柄短刀才买来的驴车,日后你可得好好报答我,不然……”
叶抒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说着,赵缚的脸色也在他的话语间越发阴沉了。
尤其是面前这头傻驴,撅着个大腚,就刚说话这个间隙便拉了一地的屎,嘴里还不知道在嚼着什么东西。
坐这蠢玩意拉的车,得什么时候才能到剑南道啊?
“大少爷,你忍忍吧,我们现在就这个条件,你身上也一个子都没有,就别挑三拣四了。”叶抒边说边拉着他往车上走,“凭你现在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咱们用脚走,得何时才能走到剑南道?更何况山路艰险,你也不想一个不留神跌下山吧,还得麻烦我拉你。”
他说得很有道理。
权衡利弊下,赵缚强忍着心中的厌烦,掀开那一股子霉味的帘子,钻进了车里。
谁叫他失势又不受宠,被人追杀至此,能保住这条命,早日去剑南道才是要紧事。
叶抒也麻利地跳到了车上,做起了他的车夫。
两人一驴就此踏上了前往剑南道的旅程。
-
临近傍晚时分,风雪又渐渐大了,灰白的雪在空中打着旋飘落到叶抒身上,冷风在无尽的旷野上嘶哑的哀嚎。
叶抒站在车头,眯着眸子眺望,见到远处似是有栋房子,他又扬起鞭子在驴身上抽了两下,最后停在了一间破庙前。
坐在车里的赵缚发觉车子没动了,便撩开帘子查看情况。
他刚准备探身下车,便和突然闯入的叶抒撞了个满怀。
“嘶!”叶抒抬手捂着额头,揉了揉,“你没事吧?”
赵缚都已经那么孱弱了,他真怕这一下把他给撞死了。
要真死了的话,他在他身上花的那些银子,得找谁来还?
赵缚被他撞得往后仰,他捂着鼻子,几秒后,才缓过神来。
“有没有帕子?”他昂着脑袋问。
叶抒:“啊?”
他应该有吗?
“你流血了!”叶抒见他一直用手捂着鼻子,衣衫上还滴落了几滴,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扯住自己的衣摆,稍稍一用力便撕下来一片布料,递到赵缚面前,“你先将就着用吧,我也没那条件。”
又是这句话!
赵缚气恼得很,可偏偏他这会又只能依靠他了。
他闭眼,咬牙切齿地给自己做了心理铺垫,伸手接过了他手中那块黑色的布料,将鼻血擦了擦。
叶抒好意提醒他:“你仰着头缓会吧。”
赵缚倔强地垂着脑袋:“低头才能止血!”
叶抒指着他还在滴个不停的鼻血,缓缓开口道:“那你这不是没止住吗?”
鲜红的血滴在赵缚素白的衣衫上绽开,宛如寒风凌冽的冬日中,傲雪独开的一支红梅。
疏影清雅,和他真像。叶抒心想。
赵缚扫了他一眼,发现他居然在盯着自己发呆,不由得心中又是一阵烦闷。
他都血流不止了,他还有心思东想西想。
“扶我下车!”他忍着脾气说道。
眼前杂草丛生、残破不堪的庙宇,带给赵缚极大的冲击。
今夜要在此处过夜吗?
叶抒已经牵着驴进了屋子,栓到了一旁,他转头嘱咐赵缚:“我去捡些柴回来,你别乱走。”
此刻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破庙里什么也没有,门板横在地上,不知被人踩过多少遭了,灰尘厚得快要将人呛死,连扇完整的窗户也没有,无一不是破了碗口大的洞。
绕是有墙也还是四面漏风,这和睡在野外有什么区别。
赵缚听着屋外九转不息的怨嚎,心中陡然生出了几分怯意。
他抬手去抓住叶抒的衣袖,“我跟你一起去……”
声线温吞孱弱,但很好听。
叶抒沉声笑了笑,打趣他道:“放心吧大少爷,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跑的。”
赵缚垂眸默了片刻,才逐渐松了手上的力道。
等叶抒走后,赵缚便摸着黑,寻了个较为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倒不是他太过于谨慎,而是如今他孤身一人,实在是不能不小心行事。
他不想还没到益州,就在半途殒命了。
那些前来刺杀他的死侍们没有提着他的项上人头回去,想来他的好皇兄都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还不知道要派多少刺客前来取他的命。
他还要为母妃报仇,要振兴陈氏一族,绝不能死在这荒无人烟的旷野之上,做个没名没分的孤魂野鬼。
赵缚靠着残破的神像,眸光拧成一缕,落到敞开的大门处。
叶抒真的会回来吗?
或许会吧,他也说不准。
屋外风雪交加,天地一片苍茫。
他矛盾地猜想着叶抒是否会回来,但他知道,如果他再不有所行动,还没等到叶抒,他就会冷死在这冬日凛冽的朔风里。
赵缚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和冻到发麻的肢体,从残破的佛像后站了起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在屋内四下寻找能修补窗户的工具。
但这座庙宇似乎已经废弃多年了,除了满地的枯草和一尊被腰斩了,摔得粉碎的石像外,再也找不出其他可以用来补窗户的东西。
几番挣扎过后,赵缚解下了身上的银狐大氅,去修补那扇残缺不堪的窗户。
可还剩两扇窗……
他低头踹了一脚地上的枯草。
枯草?
赵缚重新振作起来,收集了好些枯草,用发带将它们捆绑成一束,卡进窗户里,另一侧的窗户也如法炮制。
终于……他缓缓阖上双眸,长吁了一口气。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让赵缚瞬间清醒,他谨慎地攥紧了怀中那柄匕首。
“赵景行!”
是叶抒的声音。
他松了口气。
叶抒小跑着往这边走,没心没肺地喊着:“赵景行!我们晚饭有着落了!”
话音落下后,赵缚就看到叶抒一手拎着一只野鸡,一手抱着一捆柴,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他将野鸡在赵缚面前炫耀了一番,便扔到了一旁,从胸前掏出一个火折子,认真地生起了火。
温暖的篝火驱散了无边无际的寒冷,将他们二人照亮,暖烘烘的火苗忽上忽下的跳动着,燃烧产生的青烟飘向半空。
叶抒烤了几分钟火,手脚暖和了些便开始处理野鸡了。
他扭头看了眼那窗户上那被补好的大窟窿,“你怎么没等我,自己把窗户补上了?”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跑了,不管你了吧?”
赵缚淡淡道:“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叶抒给野鸡拔毛的动作顿了顿,发现他似乎会错意了,他抬眸看向赵缚,想要同他解释。
落入眼底的是身姿羸弱,但贵气十足的赵缚,他将自己的发带拿去绑草垛了,此刻三千青丝松松散散地垂在身后。
他的唇色很淡,许是因为受了伤,气血不足的缘故,随着视线上移,叶抒便和赵缚短暂地对视了。
他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却在心中默默感叹,他的眼睛真好看,比他这些年来,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那双眸子里像是承着万般风月,如湖光水色般潋滟。
叶抒低头又认真地处理起了野鸡。
良久,他说道:“赵景行,我不会把你当成拖累的,从前我一人行走江湖,如今能和你一道,多了个说话的人,我很开心。”
他其实,也很孤寂。
赵缚挑眉,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真是个怪人,这是在同他谈心吗?
此番交谈过后,二人都默契地没在开口,约莫半个钟头后,一股烤肉的香味便在整间屋里四溢散开。
叶抒麻利地将架在火上炙烤的野鸡取下来,掰下一块肥嫩的腿肉发现已经彻底熟了,他才放心地将鸡腿递给了一旁的赵缚。
赵缚接过,向他低声道了谢。
随后便掏出那柄连刀柄都镶嵌着宝石的匕首,优雅地将腿肉一片片剔下,又优雅地捏起一片放入口中缓慢咀嚼。
优雅,实在是优雅。
叶抒舔了舔自己还在流油的嘴唇,又垂眸看向手中被咬了一大半的鸡腿,心下感叹,果然是高门大户的少爷,连吃饭都透露出几分矜贵。
他不免有些好奇,像他这般光风霁月、雍容华贵的少爷,怎么会被人迫害至此。
“你……”叶抒欲言又止。
对上赵缚那浸了雪一般,裹挟着寒意的眼神,他识趣地没在问下去。
第4章 隐患
月落参横,炭火烧至后半夜便灭了,赵缚是被冷醒来的。
他坐在草垛上,就着无边夜色,凝眸看向不远处缩成一团酣睡的叶抒,心下思绪万千。
也不知如今宫里是什么局面了。
父皇的头疾也不知可否有所缓解,如今他已经开始放权于太子,允其监国,想来几位兄长们此刻必是急得抓耳挠腮吧。
赵缚捡了一根未燃尽便熄灭了的树枝,借着月光,在地上写写画画。
如今他们才刚驶出金陵,要抵达益州,还需经过庐州、豫州和雍州,也不知宫里那位的身子骨,还等不等得起。
他有些,想念母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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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是赶了一天路,还要照顾赵缚,叶抒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赵缚蹲在他身旁,拍了拍他,“我们该走了。”
叶抒翻了个身,尽管内心有一道声音让他不要去理会,但他的身体还是先一步替他做出了决定。
他坐了起来,思绪一片混沌。
雪已经小了许多,从棉絮般的鹅毛大雪变成了雪粒,砸在人身上,很快便消融了。
叶抒外出找了些干净的水回来,用小竹筒盛着,透着几分凉意。
赵缚发觉他的衣裤湿了一角,想来是凿破了冰层取的水。
他伸手接过,但因着竹筒不大的缘故,无可避免地和叶抒产生了肢体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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