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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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赵缚神清气爽地起床去上早朝。
自从太子与二皇子被禁足以后,他上朝的站位是越来越靠前了。
可他心中却一点也不满足。
他想要的不仅于此。
他要得到的是权力,而非这只有皇兄们不在时,他才能往前走一小步的虚伪假象。
还未等赵缚回过神来,他便被突然扔下来的奏折给吓了一跳。
只见赵旭坐在龙椅上,勃然大怒道:“反了!真是反了!竟然敢贪污如此大一笔军饷!”
“梁衡!”
赵旭的话音落下后,便有一位身着蓝色朝服的武将跪到了殿中。
随后赵旭同他说道:“朕命你即刻前往宁州捉拿岳察洲,他的家眷不论男女一律格杀勿论。”
岳察洲?
贪污军饷?
赵缚在脑海中仔细地回忆着这位官员的信息。
他竟然对此事丝毫没有察觉,就连舅舅派出去的暗哨也没有发现。
果然还是需要积攒些人脉。他想。
倘若真有一日,灾祸降临到他头上了,还没个通风报信的人,那真是只能坐着等死。
他回忆了许久,这才将姓名和官职给对上了号。
岳察洲似乎,曾在酒后放言,要支持拥立二皇子为太子吧?
如此一来,他那蠢笨如猪的二皇兄,可又要遭殃了呢。
因为啊,他会想尽办法,将赵宗彦和岳察洲的关系给搬到明面上来,让赵旭对他更为厌弃,甚至是……彻底放弃这个儿子。
如此一来,他又能兵不血刃地收拾一个竞争对手。
对他最有威胁的便只剩下赵胤礼和赵文巍了。
至于赵玄,他也没有想清楚,应该用什么法子去对付他。好歹也曾经是救他于危难的白月光,真要对他下手,他还是会心存一丝不忍的。
在梁衡领命后,赵缚也立即出列,跪在了大殿之中:“儿臣恳请随梁将军,一同前往宁州。”
他想要去会一会这位贪污军饷的岳察洲岳司户。
赵旭没有想到他这个从不显山露水的儿子,竟然也会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他稍加思索,便允了他的请求:“那便一同去吧,学些东西也是好的。”
……
下朝后,赵缚便一路飞奔回了景和宫,彼时叶抒正在院中练剑。
他踏进门的那一刻,只见叶抒挽起一个剑花,一时间,院中寒光闪烁,剑气纵横,就连院子中的梅花也随着落下好几朵。
红如血的腊梅在雪中显得格外醒目。
叶抒听到脚步声,一抬眸便见赵缚站在门口,他收起了剑,在枝头摘下一支梅花,走过去递到赵缚手中,“你回来了。”
赵缚点了点头,举起手中的梅花,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一股清冽如泉的香味扑鼻而来。
赵缚攥着花,在指尖轻轻揉捏。
良久后,他说道:“阿抒,我得去一趟宁州。”
“是要打仗了吗?”叶抒跟在他身后往殿内走。
赵缚轻嗯了一声,“去抓一条贪污军饷的蛀虫,宁州刺史遇刺,以及宁州数以万计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都是拜他所赐。”
他下朝时,汪祉悄悄塞了一封密信给他,里面的内容便是宁州司户岳察洲是如何与敌国勾结,倒卖军粮,贪污军饷。
他深知,这是汪祉在向他证明,汪氏一族向他投诚的决心。
赵缚将密信递给了叶抒,他低头认真看完后,整个人都被一股怒意包裹了。
他骂道:“他这种人,哪怕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以抵消他所犯下的累累罪行。”
赵缚将密信从他手中收了回来,仔细保管好。
这些东西,若是落到了有心之人的手中,那他便会被扣上一顶与官员私相授受,企图谋权篡位。
届时,他便是想翻身也翻不了了。
“会处死他吗?”叶抒稍稍冷静了些后,追问道。
赵缚点头,犯了如此大的罪孽,自然是难逃一死。
“我们此番去宁州便是将他缉拿回京。”
“那他的妻儿老小呢?”叶抒又问。
他虽不懂这些律法,但他听过不少说书先生说的故事。
皇帝们都有一个通病——喜欢诛人九族。
赵缚的声音不含一丝感情:“一律处死。”
叶抒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在听到这个答案时,还是忍不住嘶了一声。
赵缚解释道:“他做出这种事情,毁掉的是无数家庭,宁州刺史一生忠贞,为国捐躯,他也有妻儿老小,他的妻儿也失去了依靠,宁州的百姓们原本安居乐业,可因为他的一己私欲,饱受战火之苦,被迫离乡,颠沛流离。”
“他一个司户能有多少俸禄,他贪这些军饷,必然用到了他的妻儿身上,他的妻儿也必然是知情的,既然享受了不属于他们的利益,站在了百姓的对立面,那这个下场,也是他们应得的。”
赵缚话音落下,叶抒的眼神却仍旧停留在他的脸上。
“阿抒,你若不忍心见此场面,那便留在京城吧,明日一早,你跟着我出宫,你去别苑里住一段时间,等我回来。”赵缚说道。
叶抒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手,“你去哪我就去哪。”
虽然他并不完全认同这种残暴的处理方式,可赵缚说的对,他们触犯的是整个宁州百姓,乃至整个大雍的利益,确实罪该万死。
“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我不跟着你一起,谁保护你啊?”叶抒握着剑的右手轻轻晃动了一下剑鞘,“如今宁州战火纷飞,我怎能放心你一人前去?”
“我就知道阿抒最爱我了。”赵缚一把抱住叶抒,声音黏腻地撒着娇。
第89章 软肋
深邃微白的天空上还挂着几颗稀疏的星子,整个皇城都笼罩在一片神秘的薄明之中。
梁衡身着一袭赭色盔甲,正骑在高头大马上,等待着底下的人清点好兵马人数。
见赵缚带着一个小侍卫一同骑着马出现在宫门处,梁衡的眸子微微眯了眯。
他只是一介武夫,搞不懂朝堂之上的弯弯绕绕。
对这个风评并不怎么好的五皇子,他也没什么好印象,但他骨子里是忠于皇帝,忠于大雍的,君为臣纲的道理也刻在他的血液里。
赵缚的马和他并排站在一起时,他毕恭毕敬地朝他行了一礼,并唤他一声:“五皇子殿下。”
叶抒跟在他身后,小心地瞧着这位梁衡梁将军。
他和听过的故事一样,身着赭色盔甲,身量高大,脸上虽饱经风霜,布满了皱纹,但正是这样,才显得他更加威严。
不愧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梁将军。
有幸能得见,叶抒想,他果真是没有遗憾了。
赵缚和叶抒跟在梁衡将军的马后一同往宫外走。
听着身后的铁骑声,叶抒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
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因为一千两黄金,为一个人,心甘情愿地陷入官场沉浮,成为这局中的棋子。
……
从上京出发到宁州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逃难的百姓,他们大都衣不蔽体,在这寒冬腊月里,浑身冻得没有一块好皮。
好在梁衡他们此番不仅是要捉拿反贼岳察洲,也是去支援宁州的,因此他们带了不少粮草,在赵缚的建议下,梁衡命人将粮草分出一部分救济难民,而他也对这个传闻之中,不学无术的五皇子,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似乎,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不堪,甚至……十分心系百姓。
如今骠国有了岳察洲倒卖军粮和武器,他们的作战实力突飞猛进。
而宁州守城的士兵们已经饿得开始刨野草果腹了,兵器也都是用劣质的废铁以次充好,还未上阵,那刀剑便自己折了。
此战骠国大胜,正预谋着拿下宁州后一举北上,势要攻城掠池,一洗被大雍压制多年的屈辱。
这一路并未耽搁,日夜兼程才抵达了宁州。
而岳察洲不知朝中有何人脉为他通风报信,他竟早已携妻儿老小,举家搬离了宁州。
如今宁州刺史也已为国捐躯,宁州守城的士兵们群龙无首,哪怕如此,他们也并未因此而放弃,反倒意志更为坚定地靠着仅剩的三百多人,与骠国十万人作战,硬是扛了五日之久。
这才让梁衡他们过来时,还有城可入。
只是大军入城时,那三百名守城的将士们也早已面目全非了。
天边的残阳鲜红如血,染红了天穹,宁州城的旗帜在血色黄昏中的城楼上随风肆意飘扬。
守城的将士们哪怕浑身血迹斑斑,身受重伤,也还是坚定地站在城墙之上,坚守着岗位。
在大军入城后,他们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轻松,并纷纷跪在地上参拜赵缚和梁衡,甚至还有好些将士,见宁州有救兵了,释然地笑了笑,抬眸看了一眼宁州的夕阳,倒地后便再也没醒过来了。
……
叶抒站在赵缚身后,亲眼见证了他们的惨状,也从入城起便瞧见了如今饱受战火摧残的宁州城。
他五年前曾来过一次宁州,那时的宁州可谓是地灵人杰,山清水秀,可如今却因战乱而变得满目疮痍。
所有来驰援宁州的士兵们都不忍地落泪了。
宁州城有如此多的忠贞之士,哪怕弹尽粮绝,也要为了这片疆土,为了这片疆土上的百姓,坚守到最后一刻。
岳察洲他一个小小的司户,他怎么敢啊!
怎么敢为了一己私欲,将这么多的百姓,将这些守城的士兵们的性命弃于不顾。
赵缚下令道:“全城搜捕反贼岳察洲。”
他罪该万死!他的家人也全都应该为宁州的百姓和守城将士们以死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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骠国的军队休息了一夜,又满血复活地在城外开始叫嚣了。
而昨日傍晚才抵达宁州的士兵们堪堪休整了一夜后,便出城迎战了。
但梁衡作战有方,又曾经多次与宁州钱刺史一同合作,击退国几次骠国的军队了,因此哪怕他们有精锐的武器,也并没有从梁衡手里讨到半分好。
骠国人贪财好色,嗜血残暴又懒惰至极,梁衡只是在撒星阵[1]上稍稍改良了一些,骠国的军队便如同无头苍蝇一般,被困其中,挣脱不得。
他们被打得丢盔弃甲,屁滚尿流,反观梁衡的义远军却毫无伤亡。
叶抒跟着赵缚一起登上城楼,看着他们用阵法与骠军对战。
他只觉得十分新奇:“这是什么阵法啊?看起来好厉害。”
“这是前朝一位很厉害的前辈所创的撒星阵。”赵缚为他解答道,“但我们如今看到的,是梁将军与前刺史精简改良了一番后的撒星阵。”
所谓之撒星,便是分合不常,闻鼓则聚,闻金则散。骑兵至则声金,一军分为数十簇;金人随而分兵,则又鼓而聚之。倏忽之间,分合数变,金人失措,然后纵击之,以此辄胜。
叶抒道:“殿下,你以后也教我这些阵法吧。”
他想学些有用的东西,为大雍做些什么。
总不能辜负这一身的功夫。
学艺多年,为的便是护好身边值得守护之人,如今当逢乱世,这一身的本领自当报效国家。
从前的叶抒从未想过要参军,可直到昨日,见过了宁州的守城军们,为宁州而浴血奋战到最后一刻。
他便将心中对大雍的那些成见放下了。
他为之效力的,并非朝廷,而是百姓,是他自身。
他想要这个世道做出些什么改变,需得自身也做出改变才行。
赵缚从一开始就知道叶抒志在江湖,不在朝堂。
但如今他却说出这样的话,很明显,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对他产生了不小的震撼。
赵缚侧过头看向他,应声道:“好,以后教你。”
首战告捷的梁衡领着将士们回城后,昨日赵缚派出去搜岳察州的士兵也回来了。
跟着他们一同回来的,还有一群妇孺——是岳察洲的妻儿老母。
哪怕如今战火连天,她们却仍旧穿得干干净净,身材丰腴。想来并未遭过什么罪受过什么苦。
据擒拿她们回来的士兵说,他们是在距离宁州城二十里外的客栈中发现她们的身影的。
而反贼岳察洲仍在逃亡中。
赵缚瞥了一眼营帐外的妇孺,冷声道:“除了孩子,其他人砍断手脚,吊到城门上,最好能让岳察洲一眼便瞧得到。”
原本他还想将她们剜眼割舌,但那样好像就没意思了,他可得让她们亲眼看着岳察洲回来自投罗网。
赵缚突然又想起,岳察洲曾在回京述职时,因醉酒与人发生了口角,不慎被人踢坏了要害,如今被抓的这个小孩,是他今生唯一的血脉了。
他就不相信。
岳察洲会狠心到弃自己唯一的骨肉不顾。
只要他舍不得让岳家断后,那这个孩子,便是拿捏岳察洲最好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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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撒星阵:南宋·宋威所创。
《宋史》——威曰:“是彼骑兵之利也,铁骑一冲,吾步技穷矣,蜀中战法不可用。”乃意创法,名“撒星阵”
第90章 杀人诛心
底下的人领了命令,转身便出了营帐。
随着几道挥刀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无尽的哀嚎惨叫,在城中不断地回荡着。
梁衡掀开营帐的帘子进来时,叶抒恰好往外面看了一眼,满地的鲜血,还有从岳察洲亲眷身上砍下来的残肢断臂,那场面实在是太过血腥残暴,让叶抒忍不住心中一阵反胃。
他知道她们都是岳察洲的帮凶,是害得宁州生灵涂炭的罪魁祸首。
她们这样的人,就应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但叶抒还是没来由地后怕。
他在想,他怕的是什么呢?
是如此果决的赵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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