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一字一字地说。
“你果然看出来了,是,是我把我们的运道换了。我没想到,拥有了我的运道的沈无漾,居然还是那么开心,还是事事都能做成。我那么倒霉的时候,连山都不能下,他凭什么那么开心?他的命运都给我了,他不再是天命之子了!我才应该是被天命眷顾的人,明明天命该保护我,大家都该崇拜我,飞升的也应该是我!小师弟,你看看我,我也是你师兄,你看得见我吗?”
净玄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在头顶轰隆隆的雷劫中,他与明章接连过招,他挥出的灵力既正又纯,是受到剧烈冲击下激发出了所有的潜力,但明章原本修为就比他高,人入了魔又高一丈,净玄招架了一会儿,就从攻变守,根本动也动不得了。
他跌在地上,明章微微附下身,“小净玄啊。”他说:“别和师兄打了,很快,我就是你在世上唯一的师兄了。”
“既然他们都看不见我,都只能看见他,那他们就都不用活了,不过他们也不用着急,黄泉路上,他们马上就能见到他们的新宗主,还有,他在皇城的那位相好。”
净玄瞳孔蓦然放大。
忽然一道雪亮剑光横空劈下,携着巨大灵力破空而来,天空骤然明亮如白日,剑意排山倒海直亘在净玄与明章中间,净玄惊喜地抬起头,“大师兄!”
大师兄随手挥出一大团灵力打进净玄体内,灵力托着他向空中迅速飞去,只听大师兄一声:“应你的雷劫去!”
惊雷劈来,净玄来不及再多说,当即迅速结印抵挡天劫。
雷声道道入耳,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能看见下面一黑一红两团灵力来回穿梭,但他的眼瞳却极其清明,他看见下面的世间万物,看见修士们在烈火中穿梭救人,他突然想起,当年大师兄和他说过的话。
百姓看似是救出来了,可他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他们努力奋斗来的一切,他们人活下来了,但灾后重建的历程是漫长的,能不能从中挺过来,也是另一个未知数。
天雷入耳,一道响过一道,他却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对,这雷声不全是他的天劫!
净玄猛然睁眼,只见远处天边降下一道金色闪电,那闪电形状不似任何寻常雷电,中间隐隐泛着红光,他很快意识到那是什么,低头再看大师兄,却寻不到他的影子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是命数,他只能看出小皇帝将死,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小皇帝会这样死。
以天子龙骨,换一城安泰。
他自己不会知道这种法子,是大师兄亲自告诉的他,大师兄一定早也算出了什么,但没有人能算得出具体的天命,他只能未雨绸缪,亲口把护佑百姓的方法告诉了自己的爱人。
天劫之时最忌分神,好在一个化神期的雷劫他还能应下,或者说,就算应不下他也要这么做,他当即翻手捏了个诀,咬牙硬承了这一道雷,只见闪电中渐渐晕出一道绿光,接着,一颗剔透的碧玉珠就从闪电中脱离而出!
碧玉珠仿佛受到什么感召,飞得奇快无比,竟直直要往下面火海里冲,净玄急忙念出一串诀,又挨一道雷,硬是将那珠子召了过来。
天幕撕开一道口子,大师兄终于引来天水,开始浇灭下面的火海。
净玄受完雷劫,猛地吐出一口血来,鲜血落在他紧紧攥着的碧玉珠上,他将碧玉珠收进自己的乾坤袋,根本顾不得休息,立刻下去寻大师兄的身影。
大师兄和明章斗得酣畅,净玄赶到时,只听明章仰天大笑,他说:“果然啊,果然,你果然是天命之子,天道眷顾,谁能比得过你?”
大师兄占绝了绝对的上风,他手中灵剑已经架在明章身前,红衣如血微微偏着头,嘴角翘起一点,“天命未必眷顾我,但绝不眷顾小偷。”
明章见到赶来的净玄,笑得却更加猖狂。
“就算我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机关算尽,也比不过你,凭什么?凭什么都是师尊的徒弟,你就永远挡在我前面,别人都只能看到你,谁都更崇拜你,没有人看到我,没有一个人看到我!你杀我,尽管杀,就算你杀了我,史书上也会留下我这一页,总好过默默无闻看着你飞升!果然,天道有命,我一个普通人,根本打败不过天命!”
“普通人?”大师兄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真正的普通人,都已经死在你制造的天火里了。”
“没有人看到你?”净玄再也忍不住,他从大师兄身后走上来,他通红着眼看明章,他不知道明章究竟是什么眼睛,他到底在说什么?
“师尊看不到你,他一直悉心教导你,为了给你打磨最合手的武器,我看着他画了不知道多少张草稿图,说是闭关,几天几夜都只为你做那一件事!那些弟子们也都看不到你,他们天天师兄长师兄短,排着队向你请教,给你送山下的小玩意让你高兴!是我,是我最看不到你,你说让我去找大师兄的头发我就去拿,我多听你的话啊,我就是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二师兄,才变成了你的帮凶!”
大师兄看他一眼,浅浅笑了下,又如往常那样揉了揉他的头,对着剑锋所指的人抬了下眉,“明章,眼睛里除了我什么都没有的人,明明只有你自己!”
明章眼里情绪罕见地空白了一瞬。
“你以为一个首徒一个宗主就是终点,未来那么长,只要你勤加修炼,下山之后斩妖除魔,谁不会喜欢你?谁不会尊重仰慕你?那些受了你恩惠的人,自然会尊重你胜过尊重我。你以为自己是普通人,就要用比你更普通的人来成就你的不普通吗?”
大师兄语速很慢,和他从前张扬快活的调子全然不同,他虽然是胜利者,却莫名有种输家的木然感。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大师兄将剑狠狠刺进了明章的胸口,只是一瞬,净玄却看清了,他的手分明在抖。
他转身走了,一眼都没有再看明章,没有再看这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师弟,这个心有不甘就偷了他人生的贼。
净玄看他眼睛还睁着,伸出手,正想替他合上眼睛,手腕却瞬间被握住了!
他吓了一跳,大师兄不可能手下留情。但他手中已经刹那凝出一团灵力,正要再补一刀,却听见了明章极轻的一句话。
“师尊在他闭关的洞里,你长大了,结界要学着自己破开。”
净玄一怔,腕上的手却已经彻底无力地松开垂下,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句遗言。
大师兄朝着百姓们走去。
这些百姓灰头土脸,一只小小的狗瘸着腿,正躺在一个小姑娘怀里。修士们还在救人,小姑娘抱着狗在哭。
这只狗奄奄一息,两条腿上全是被火燎过的痕迹,连叫都叫不出来了,说不准下一秒就要彻底咽气。
大师兄走过去,看着这只小狗,俯下身让它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小姑娘懵懂地抬起头,大师兄手上略一用力,手上泛出一圈灵力光辉,只见那原本没什么活头的狗竟慢慢睁开了眼睛,小姑娘兴奋地叫起来,当场就要给大师兄跪下。与此同时,大师兄却猛然一个踉跄,他脸色相当苍白,是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苍白。
净玄立刻来扶他,扶到他那一刻,净玄整个身体都颤了一颤。
大师兄已经筋脉尽碎,刚才救狗用的,竟然是他全身上下最后一丝灵力!
大师兄马上就要步入大乘期了,他不可能被明章打成这样,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之前借天水的时候他燃烧的魂魄太多,二者加起来,才彻底毁了他。
净玄慌忙着给他度灵力,他许久没有这样手忙脚乱过了,他说大师兄你别死,师尊还活着,他还等着你去找他,我们回山上,肯定还有师兄师姐没有死,我们得去救他们,你不能有事,你是新宗主,我一个人应付不来的。
大师兄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他也死了吧?”
净玄听懂了,他想骗他,又骗不了他。
大师兄低低笑了,“人各有命,净玄,你该长大了,你和明章不一样,你会有很长的未来。”
“不行,不行……”净玄抱着他,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他想带大师兄回他们的避心峰,但各宗修士们还在那边救幸存的人,他不能去添乱,大师兄当然也不会想让他添乱。
“别哭了,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大师兄的语气又快活起来,好似他只是生病有点虚弱,他稍微抬起一点手,擦掉净玄脸上的泪,“我早算过,咱俩缘分长着呢,再过个几百年,我们还能在这里重逢。”
方才被大师兄喂过灵力的那只狗突然发出一声悲戚的叫声,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净玄的灵力输得更猛,他只想让大师兄在他身边多留一会儿,留一时半刻便好,让他再和他待一会儿。
百姓们水一样跪了一地,他们围着大师兄磕头,他们说“老天啊,求求你了,沈宗主是好人,救救他吧!”
净玄什么也不会了,他又变成了多年前山脚下的孩子,那一次大师兄抱着他上山,这一次却是他抱着大师兄,他一遍一遍说师兄别走,忽然想起什么,从乾坤袋里召出那颗碧玉珠来,塞到大师兄手里。
“你收着吧。”大师兄看到珠子笑了下,他紧紧握了一把,手便摊开了,“下次见面,帮我给他。”
“净玄,未来,定要护佑好苍生。”
大师兄的手终于彻底松开了。
百姓哭号震天,就在那一刻,大师兄的身体忽然被一片红光罩住,红光久久不散,净玄一刻也不敢动,只守着那光芒一直到了半夜。
他看到大师兄的神魂从身体中坐了起来。
永宁三十三年,净玄真人飞升,成为百年来唯一一位飞升的修仙者。
据说,他此生不重物欲,游走世间,心系百姓,飞升上天时,身上只带了一颗珠子和一串铜铃。
星霜荏苒,修真成了史书,转眼高楼林立,过了好几个百年,他终于见到了一个孩子,眉眼俊秀清澈,恰似当年一故人。
他将碧玉珠系在了他的手腕上,告诉他,它会带着他找到一个人。
又过了快二十年,他在避心观里给师尊上香,听见檐上一串风铃响动。
几百年没响过的风铃,终于又响了起来。
白雾中现出人影,他的耳边又响起了那年那人的话。
“你将我身体的骨血融进去这串铜铃,便是将我的毕生心血融进去,等再见到我的时候,就把它给我,别急,等时候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我的意思。”
大师兄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梨涡,总是看起来志得意满,好像天底下什么事都难不倒他。
白烟袅袅,净玄与大殿内师尊的塑像遥遥相对,嘴角弯出一个极浅极淡的笑容。
“来了就是缘分,给祖师爷上支香吧。”
提示一下,可以重温下7、24、92章,有好多呼应喔
其实毛毛这辈子是来报恩的!
第98章 番外二:萧淮篇
萧淮小时候也是有过朋友的。
但每个和他一起玩的孩子,都无一例外地倒霉,带出来的玩具不翼而飞的,走着走着路脑袋磕了的,摔水沟里的,甚至还有踩上活动井盖差点一命呜呼的,每天久而久之,大家一合计,都发现了这件事,很快就没有人爱和他玩了。
他父母早逝,但他们留给了他很多东西,比如飞花镜,比如孔雀眼,比如他屋子里的一切奇妙物件,甚至包括沧海大学附近的那套房子。
据说他们都很痴迷道术,不爱经商,被家中誉为不正经的典型,但他们却好似早就预料到了儿子的一生。
萧淮从会说话就开始见鬼,然后开始摆弄这些东西,一切都顺理成章。虽然人没几个熟的,鬼倒认识了不少。
鬼来了走,走了来,他们会哭会叫,也会感谢他,但谁也不会成为他的朋友,当然,他也不敢让他们成为。
五岁的时候他碰到个道士,道士长得人模人样,神神叨叨和他说了一堆话,说他上辈子是什么真龙天子,救了无数百姓。
小萧淮没朋友,自己一个人总得干点什么,就养成了看电视的爱好,看着看着就开始模仿,他学着里面的主持人说话,他说,真的吗?我不信。
他是真的不信,这事放在谁身上谁都不信,“我救了百姓,好人应该有好报,那他们为什么还都不和我玩?”
道士叹了口气,他说:“那是因为,你身上泄出龙气,扰了凡人命格,动了根本,绵延至今生,便阻了你和常人的缘分。”
小萧淮听不懂。
“你莫怕,你福德深厚,今生父母与你缘浅,虽是憾事,你也自有其他亲情缘分,你此生命格特殊,看似孤独,实际不是坏事。”
一年后,萧淮在家族聚会上见到了他的表哥谢知煦。
谢知煦比他大三岁,头一次从国外回来,看什么都很新鲜,看自闭症一样坐在角落的萧淮也很新鲜。他在全家范围内都是弟弟,猛然遇见一个比他更小的,立刻开始动用他的各种手段,企图让萧淮叫哥。
如果萧淮父母健在,肯定会出于礼貌赶紧让萧淮说哥哥好,可惜萧淮孑然一身,没人教他,他只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活像个小哑巴。
谢知煦从此对这件事有了强烈执念,在此之后的数年里,都时常跑过来让萧淮叫哥。
奇怪的是,谢知煦和萧淮在一起,竟然丝毫不受他影响,该吃吃该喝喝,既没有摔进水沟也没有踩上井盖,老人大喜过望,以为萧淮身上的诅咒解除了,留他在老宅多待些日子,结果他所到之处,又开始一如既往鸡飞狗跳。
老人到底也心疼萧淮,小小年纪无父无母,特意又找人来看谢知煦的命格,看的结果是,谢知煦的命也够奇葩,具体怎么奇葩萧淮没能听到,他只听到了关于他自己的一部分——谢知煦是难得不怕萧淮的人。
萧淮不知道他那一卦算的具体是什么结果,但从那之后,他的父母,也就是萧淮他姨和姨父,好似就不再督促着他学习了,甚至对他也不再如从前上心,恰好二胎政策放开,他们立刻开始忙着备孕新生命,越来越像没生过谢知煦这个儿子。
于是谢知煦在萧淮家待的时间更多,拎着萧淮出去玩的时间就更多了。
在这之前,萧淮哪都没去过,他对自己还是有明确的认知的,他不敢再和其他孩子交朋友,生怕祸害人家。
好在那道士给了他碧玉珠之后,他不再那么克人了,得以像正常人一样上学,但他对自己的本事心知肚明。在学校也不怎么说话,同学一开始还会主动和他说话,后来发现连老师都不怎么和他说话,也就整齐划一地把他当起了透明人,他独来独往变成了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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