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明显是清晨,邵明辉看起来精神不错,正坐在病床上笑呵呵地冲镜头打招呼。
“今天不用治疗吗。”贺川仔细看着镜头,感慨道,“你又瘦了。”
邵明辉摇摇头,“没有,是镜头拉变形了。”
贺川不信:“头一次听说有往瘦了拉的镜头。”
邵明辉摆摆手,“美颜相机。”
“……”贺川无话可说,老生常谈地问,“今天身体怎么样。”
邵明辉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暂时死不了。”
贺川板起脸,不许他再说这种话,警告地说:“邵明辉。”
“哎,开个玩笑。”邵明辉勉强扯出一个笑,“今天又换过一次血,医生说恢复得不错。”
贺川盯着屏幕看,判断这些话的真实性。邵明辉坚称自己这次没骗人,但贺川认为他前科累累,并不算很相信。邵明辉不得已,只好把镜头往旁边转转,说:“我爸妈也在。别担心了。”
贺川一愣,随即点点头,算是跟两位打招呼。邵明辉跟镜头外说了两句话,让他们出去拿吃的。
镜头偏到附近后,能看到角落里放着鸟笼,笼中是一只安静的红嘴鸥。
贺川奇怪道:“真的在养它了。”
邵明辉靠在病床上,虽然人仍然是瘦弱的,但精气神明显比前段时间好很多,居然脸上还能挂着一丝笑容:“嗯,怎么赶都赶不走,干脆养着算了。”
“医生同意吗。”贺川仍旧担心病菌和凝血问题,“你身体可以?”
“可以,同意。”
“小心一些。”
“知道的。”邵明辉靠着,眼神忽然变得很温柔,“其实,它来之后,我经常会梦见修文。”
贺川其实有点怕他执念太深,对治病不好。但看他倍于常日的气色,自认是多虑了。养宠物,未尝不是好事,至少对生活多了盼头。
“他还是老样子吗。”贺川问。
“嗯,话很少。跟那只鸟一样。”邵明辉说着,忽然抬起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但他说,想看看我老了以后的样子。”
贺川感觉被什么戳了一下,心脏有点痛。
“那你要让他如愿。”贺川这样安慰道。
邵明辉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我会尽力。”
聊了很久的韩修文,贺川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另道:“Carl呢?最近有没有找你。”
“没有。他要去纽约,最近应该在准备。”邵明辉奇怪,“怎么?”
贺川如实回答:“他找过我。”
邵明辉惊讶:“找你做什么。”
“给了我一叠信,还有很多礼物。”贺川丝毫没有要安抚病人或者保守秘密的意思,“让我等你走出来后,把它们转交给你。”
对于活着的人,“走出来”意味着新生,可对于已经死去的,“走出来”意味着被遗忘。邵明辉丝毫不认为记得韩修文是件值得辛苦的事,因此从没有没想过遗忘真的到来。
“唉。”千言万语化作一个字,邵明辉头疼地说,“别光说我,你呢,接下来什么打算?”
“下周我要去美国——你有需要带的吗?”
“不用。”邵明辉拒绝完,又好奇道,“你怎么又来美国?”
“要处理完学校的事。”
“然后就正式回国了,对吗?”
“嗯。”贺川回头,看着枕头上还在挠眼皮的江汀,笑了,“offer都签了,这次是真的要回国了。”
“挺好。”邵明辉靠在病床上,长长叹了口气。
“邵明辉。”贺川看到他的表情,猜出他在想什么,赶紧用别的话题打断他的胡思乱想,“我前两天去北京,顺带去了趟咱们的母校,拍到很多照片,还到你们的宿舍楼看了看。它现在翻新了,我都快认不出来。”
邵明辉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快,照片发给我。”
“不发。”
“?”
“我问了北京的肝病专家,正好他下个月去美国开会,就在你住的那个医院。我托同学帮忙,让他去帮你看看情况。”贺川直直地盯着屏幕,“邵明辉,你要活到很远,才能看到宿舍翻新后是什么样子。”
“操。”邵明辉顿了半天,骂出来一句脏话,眼睛也跟着湿了,“学坏了你。”
贺川不置可否。
邵明辉无奈:“那你多拍点,我多活点。”
贺川点点头。
后面邵明辉又七七八八地问了好些家常,快挂电话的时候,邵明辉问兜兜去哪儿了。贺川说江汀在带它,邵明辉戏称他们俩就跟在带娃。
贺川笑了笑,说兜兜胖了。
邵明辉一听,这还得了,吵着要看看。
贺川摇摇头,“等你好了,自己来中国看。”
“抠死你算了。”邵明辉说完这句就挂了,因为他爸妈拿来早餐,一家人准备吃饭。
贺川便挂掉视频,躺回被子里,把江汀搂在怀里。
江汀本来就困得迷迷糊糊,只在电话响时醒了一下下,后来就又睡过去了,猛地被人一搂,便也半睡半醒地在对方下巴上蹭了蹭。
贺川觉得江汀这个样子实在可爱,揉揉他头发,问他怎么回事。
“梦到你了。”江汀说。
贺川低下头,顺理成章地把蹭蹭变成吻。
“梦到我什么。”贺川问。
“梦到小时候,你说不喜欢平安里,以后要去很远的地方。”江汀完全醒了,揉揉眼睛,笑得有点勉强,“看,你实现啦。”随后失落低下头,“加州……真的好远啊。”
贺川正要说什么,江汀又拍了拍脑袋,说:“对了,我还梦到了兜兜,还有那个老板。”
“他们也在?”
“嗯。那个老板说,有个人一直在等他,所以他要留在美国了,祝我跟兜兜一切都好。”
贺川好奇:“他不需要再去别的地方牵线搭桥吗。”
“不知道。”江汀耸耸肩,“也许他也有自己的执念吧。”
像是在附和什么,门外传来一声挠门的响动。
江汀赶紧下床,打开门,小猫便嗖地窜进来,蹦到了床上,舔舔贺川手肘。贺川没料到它会跳到自己的手臂上,立刻把睡衣袖子拉下来,不让小猫碰到自己的皮肤,然后跟犯了大错似的小心抬眼看江汀。
江汀根本没注意,或者说看到了也根本不觉得是什么事儿,一心顾着调戏小猫:“兜兜过来,抱抱。”
小猫立刻屁颠地跑过去,蹭蹭江汀下巴。一人一猫玩得非常尽兴,以至于冷落了床上的另一个人。
贺川收了笑,说:“兜兜,你先自己玩。”
江汀不明所以:“为什么?”
贺川煞有介事地说:“我买了新的玩具,它可能会喜欢。”
江汀便问在哪,贺川下床从电视柜中翻出新买的逗猫棒和会发光的笔。小猫一见到乱动的鲜艳羽毛,立刻抛弃江汀,扑上去捉弄羽毛铃铛。
贺川露出得逞后转瞬即逝的笑。
江汀一脸慈爱,看着自家小猫这么活泼可爱,满心都是幸福,他回头问贺川:“你知道兜兜的愿望是什么吗?”
贺川趁着没有小猫打扰,争分夺秒地把江汀揽在怀里,摇摇头。
江汀说:“它想有个家。”
贺川看着外面将玩具拍得叮当作响的小猫:“现在它有了。”
江汀突然笑问:“那,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吗?”
贺川很深地望着他的眼睛,问他是否和自己有关。
江汀点点头,凑到贺川耳边,轻声说:“我想你能爱我。”
贺川先是愣了下,随后被幸福沁得笑开,柔声答:“那你也早就实现了。”
江汀窝回贺川怀里,若有所思道:“这么算来,你的愿望是最早实现的——很早就离开平安里,想逃,就逃了。”
贺川很笃定地摇头,江汀本以为他只是在蹭痒,没想到头顶上传来一声:“不是。”
江汀不解:“你的愿望不是这个吗?”
贺川其实是在否认“自己的愿望最早实现”这件事,但江汀说的话倒也没错,所以他顺势默认了。江汀在他怀里刨根究底,一个劲儿地问“你什么愿望啊”,贺川就是不答。
江汀急了,仰起头在贺川下巴上啄了一口,继续问:“说呀,你的愿望是什么?”
江汀的力气有点大,以至于贺川一个没坐稳,顺势倒了下去。
太阳暖洋洋的,照在床上形成很好看的光晕。床上两个人影笑闹着滚到一起,扬起床上一些细小的浮羽。
贺川躺着揽江汀入怀,同时握紧了自己胸前的项链。
——那是四年前他去寺中求得的狼牙玉。
曾不信神佛的人,在凌晨五点钟登上第一千个阶,为的是拿到开园后最灵验的第一炷香,虔诚地磕着头,将心里话默念了三遍。
那天贺川只许了一个愿望,就是让江汀所念都成真。
*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在动笔以前,我也没想到这会是一个关于遗憾的故事。贺川和江汀,邵明辉和韩修文,螣和鸢,甚至是Carl还有兜兜,经历都很难称得上圆满。可也正因为遗憾太多,才显得坚持、善良、乐观与爱等等这些东西都更加恒久与珍贵,不是吗?
只要看到这里的人,能获得一点点快乐或者能量,那就是我动笔的意义。愿大家可以不必经历遗憾,却仍旧保持爱世界的动力。也希望你们,所念皆成真。
下个故事见!
52/52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