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灵微微崩紧了身体。
前方是景南市规模不小的居民区,三十多层高的住宅冲天而起,阳台亮着或暖黄或冷白的灯火,渊主在空中几个起落,便落在了小区中央。
嵇灵换到了一处房顶,紧紧盯着渊主。
他开始回忆,有没有什么血腥恐怖的献祭仪式需要一只黑猫。
渊主本来提着黑猫,目标明确,嵇灵也在楼顶腾挪跳跃,跟着他曲折前行,在维持一定距离的情况下,不让渊主离开视线。
然而半途中,渊主忽然顿住了脚步。
嵇灵飞到一半,一个急刹,险些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然而他们的距离拉的足够远,嵇灵又小心的压制了气息,即使渊主贵为太古三尊,也不该如此轻易的发现。
嵇灵落在在楼顶的配电箱后,用余光朝渊主看去。
渊主的身边多了个毛绒绒的小球。
蒲公英似的祈愿小球在他身边起起伏伏,不时蹭一蹭渊主的袖子,像个依恋主人的小宠物。
渊主摊开手,那个小球便乖巧的落在了他的手掌。
渊主聆听片刻,掉头去了不同的方向。
嵇灵心中一紧,心道:“不会真的要把CP粉都杀掉吧?”
他紧随其后。
十分钟后,渊主停在了一户人间的窗户前。
这是栋三十楼层的超高建筑,渊主在第二十三楼,他的脚下没有任何依凭,凭空停在了玻璃窗前。
嵇灵绕到了楼层的背面。
这是个南北通透的户型,两面窗户正好对望,嵇灵藏在背面的窗帘后,看向房间里面。
屋内在吵架。
也不算吵架,更像是单方面的责骂,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坐在地板上,身边散落了不少花花绿绿的东西,他垂着眼睛一言不发,和她同龄的男人唾沫横飞,似乎在指责着什么。
“燕燕,我们都要结婚了,你多大了,还老是在这些东西上花钱,你幼稚不幼稚啊?”
嵇灵看向女孩身边散落的东西,眉头一跳。
他看见了《神灵降世》的设定集。
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零件,比如塑料的小剑,塑料的手部模型,嵇灵低头,认出了一个无头的,围纯白绒毛围脖的小人,应该是白泽的游戏形象。
这是一堆被暴力拆掉的手办。
名叫燕燕的女生双目通红,似乎是强忍着不让眼泪留下来:“我又没花你的钱!”
男生一愣,继续指责:“你是没花我的钱,可是我们要结婚了!”
他加重语气:“这些手办多贵啊,都是塑料的,也敢卖三五千一个,等我们有了孩子,有多少要花钱的地方你知道吗?你连孩子的奶粉钱都省不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燕燕,你理智一点,这些都是假的,你磕的CP都是假的,是虚伪的,你花钱买这些东西有什么意思呢?”
见女孩红着眼睛看着他,他继续道:
“燕燕,你都已经二十多岁了,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啊?我一开始和你在一起,就是觉得你不追星,不玩那些虚的,是个脑袋清醒的女孩,结果你磕纸片人CP,如果我早知道你这样,我根本不会和你在一起。”
“我真的不明白,这些东西有什么意思?你不觉得你磕坏了脑袋,每天买谷买周边,沉迷虚拟世界,和正常人格格不入吗?”
燕燕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把推开男子,提上挎包,径直往门外走去。
男人被推得一愣,旋即在背后大吼:“我跟你说,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你这样败家,花钱去买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没有,一个都没有!你要想过正常生活,迟早要将这些东西都丢掉!”
他目送女孩用钥匙打开们,一脚将无头的“白泽”手办踢出去老远,咒骂:“都是假的你明白吗?虚拟的CP,只有幼儿园没毕业的人才喜欢这些东西。”
女孩关门离开,男子气喘吁吁地坐在沙发上,嘴里咒骂个不停。
咚、咚、咚。
空旷的客厅中,忽然传来了玻璃敲击的声音。
嵇灵藏在另一侧,从窗帘的缝隙中,看见了对面落地窗外的渊主,渊主站在窗外,面无表情地敲响了窗户。
寂静的夜色中,这敲窗的声音是如此的突兀,男子一愣,猛地抬头向右边看去。
他的瞳孔骤然瑟缩,凝成极小的一个孔。
在漆黑一片的窗外,空中,赫然漂浮着一个黑紫衣衫的男人,二十三层的高度如履平地,他的容貌邪异而尊贵,暗红色的瞳孔冰冷如血,如同无机质的宝石,那双眸子看过来的时候,让人想起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们,或是中世纪传说里的德拉古公爵,带着汹涌而凌冽的杀意。
深夜,二十三楼的窗外,凭空站着个鬼魅一般的男人。
男子:“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屁股跪坐于地,仓惶后退,脊背直直的抵住了另一边的墙壁。
嵇灵在的位置被承重墙挡住了大半,渊主看不见他。
嵇灵也轻轻扣了扣窗户。
男子抬起头,在他视线正上方的窗外,赫然有一双暗金的瞳孔,清贵的神灵唇角带笑,垂着一双漂亮的眼,正微微歪头,看向男子。
男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叫的更加惨烈,一把公鸭嗓子几乎破了音,连滚带爬地冲进卫生间,哐当一下关上了房门。
嵇灵放下了窗帘。
他看向另一边的落地窗,男子是很可恨,但是罪不至死,如果渊主要入室杀人,他也不能坐视不管。
邪神冷冷地看向紧闭的卫生间,转身离开了。
嵇灵连忙跟上。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所以……刚刚是渊主听见了祈愿中姑娘的委屈,过来帮人教训渣男的吗?
邪神不是只响应杀人放火祈求灾难的祈愿吗?他会管这种祈愿?
嵇灵有点好奇他拎着猫做什么了。
他继续跟着渊主往居民区的另一边去。
另一边的户主,也是个女孩。
她比刚刚那个年龄小一点,像是初高中的样子,此时穿着睡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脸颊深深埋入睡裙中,脊背一抽一抽,像是在哭。
嵇灵扫了一眼,姑娘的家中有不少猫咪用品,碗状的猫窝,榉木的猫砂盆,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罐头和玩具。
他升起一个念头:
这个姑娘向渊主祈愿,提到了她的猫走丢了?
他知道人间有些姑娘会像偶像提到生活,比如“怎么办啊XX,明天要考试了我还没有复习”“怎么办啊,我的猫猫找不到了”一类的牢骚,虚拟偶像虽然是假的,但确实给她们提供了慰藉,只是没有谁能想到,这些祈愿能真的被听见吧。
嵇灵觉得有点荒谬。
渊主大半夜地离开别墅,走到二十多公里外的汽车报废场,单手提起数百公斤重的钢铁,拎起一只瘦骨嶙峋的猫,只为了将它还给一个祈愿了的女孩子?
他一阵恍惚,心想:“搞不好这是渊主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祈愿。”
从古至今,渊主就是邪神之首,若有人跪拜他,祈求的只能是战争,瘟疫,灾祸或者死亡,没有人会像邪神祈求福运,那是众仙,菩萨,和佛祖的职责。
渊主单手打开了女孩家的阳台。
防盗的锁扣在他眼里和纸糊的一样,他拎着猫伸进窗台,嫌弃地一丢,然后用术法凝聚出水,开始洗手。
这猫真的太脏了。
“喵!”
失重让黑猫惨烈地怪叫一声,双爪落地,差点撞在了沙发桌角。
卧室里的女孩一愣。
她听见了声音,先是错愕,然后是不可思议,接着燃起了期许,她从床上直直跳下来,冲到了阳台,看见那只黑猫,顾不得它身上的泥水,半跪下来,将猫一把揽进了怀里,语气里带着哭腔:
“小黑!”
渊主已经落了地。
他没有飞行,而是沿着小区的主路缓慢地行走起来。
路灯的颜色微弱昏黄,渊主信步走在沥青铺成的路面上,和行色匆匆的归家路人们擦肩而过,忽略他略显怪异的衣着和过分俊美的外表,他就像个在小区散步的普通人。
但这么平凡的一幕,对于在渊底镇压了不知多少年,没见过月光更没见过灯火的渊主来说,可能也是难得的安宁了。
嵇灵心想:“我是不是误会他了?”
之前在漫展上,他朝那个女孩伸出手,或许是真的想给她一个签名?
而那次在玛莎拉蒂上,他看着隔壁车吐泡泡的女孩,或许也真的只是觉得她很可爱?
不知不觉,渊主已经走过了之前和宋修远一起吃饭的旋转餐厅。
嵇灵站在高高的塔尖之上,渊主逐渐地走出了视线,没入城市的霓虹,变成芝麻大小的一个黑点,在渊主身边,就是城市主干道川流不息的车辆,汇成金色的长龙,只要渊主一挥衣袖,就能有数万人丧命。
嵇灵却没有再追。
夜风吹起他的风衣,嵇灵拿起手机,拨通白泽的通讯,道:“可以了。”
他道:“关闭通讯吧,渊主回来了,我也回来了,他什么也没做。”
说罢,他从高塔上一跃而下,在急速的下坠中,金色的火焰绘成阵法,煊赫的光芒包裹全身,旋即,他出现在了王程轩别墅旁边的商业街上。
神女峰脚下有个美食街,小摊小贩快到半夜了还没收摊,夜市热闹的不行。
嵇灵在商业街的串串灯下面走过,心情莫名其妙的很好,他看见有人卖奶茶和椰子冻,想起了晚上那份自己吃的椰子冻给渊主了,便临时起意,想买一份新的。
他站在摊贩面前,拿出王程轩上贡的零花钱:“大叔,给我一份椰子冻。”
“好嘞!”大叔点头:“还要点别的吗?我们这里的椰子茉莉奶茶也很好喝哦,用得是纯茶。”
嵇灵刚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又一顿。
他忽然想起来,之前把那份椰子冻放在渊主的床头柜,但是等他掀开被子,去拿古琴的时候,椰子冻不见了。
嵇灵再次升起一个荒谬的想法。
——渊主把它拿走吃掉了吗?
虽然理性告诉他,应该是拿走丢掉了,但今日的荒谬已经够多了,也不差多一个。
……或许可以,试探一下?
嵇灵一顿,改口道:“再来一杯椰子茉莉奶茶。”
五分钟后,嵇灵提着奶茶返回别墅。
他做贼一样走到渊主的卧室门前,放出一丝丝灵力,卧室内空无一人,渊主果然没在,于是嵇灵蹑手蹑脚的走进房间,将奶茶放进在了床头柜上。
他环视一周,正想蹑手蹑脚的离开,视线扫过床榻,忽然整个顿住了。
嵇灵:“@¥#*@%5%&%!!!”
他忘记给渊主叠床了!
嵇灵之前仰面躺在了床垫上,将整个床单绞地皱皱巴巴,异常凌乱,而凌乱的床单之上,则是床焦黑的被子。
嵇灵非但没有叠床,他还忘记给渊主买被子了。
之前被子被太阳真火燎出一个大洞,雪白的棉花争先恐后的地外往涌,焦黑的布料哆哆嗦嗦地挂在被单上,要多寒酸有多寒酸,要多磕碜有多磕碜。
王程轩本来是一个人住的,后来家里一下来了四个人,他所有的被子都贡献出来了,没有多余的了。
嵇灵顿了顿,颤颤巍巍地伸出一缕灵力,向外扫去。
拜托了,渊主千万不要在附近,给他留点时间去商业街买被子吧!
感谢订阅~两章评论区留言都会掉落小红包哟~
第25章 他会同意的
灵力一点一点往外蔓延,沿着主路摸索向前,最终在道路的尽头搭上了某人的脚腕。
灵力含羞带怯地一试探,又如同碰见了可怖的东西,咻地缩了回来。
渊主就在别墅区主路的尽头,离这里不到一千米。
一公里外,渊主垂下眸子,在他的脚腕上,一截灵力颤颤巍巍地搭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如同伸出触角的蜗牛。
他盯了一会儿,轻轻一拽。
没拽住。
这灵力跑得比兔子还快。
别墅内,嵇灵扶住了额头。
渊主就在门口,现在出去买不现实,而就让渊主睡这个,他也不敢,嵇灵思索片刻,扯过自己完好的被子,微微一迟疑,埋头吸了一口。
很好,感谢他每天晚上上床前都洗澡,被子上没有什么味道。
王程轩的被子都是一个牌子,单从外表上看,分辨不出谁是谁的。
嵇灵将渊主那床烧焦的卷吧卷吧,丢到了自己的床上,而后抱着完好无缺的那床进了主卧,将它平铺在了渊主的床上。
他心虚地将每一个转角折好,被面拉直铺平,一丝不苟的仿佛学生在军训,随后审视片刻,满意点头。
做完这一切,他闪身回到卧室,反锁了卧室门。
大门传来了开合的声音。
渊主没有刻意收敛脚步,他上了楼,进了房间,而后关上了卧室门。
嵇灵悄悄将耳朵贴在墙上,探听对面的动静。
率先响起的是淅淅沥沥的水声。
神灵都耳聪目明,隔着一道墙壁,嵇灵也能听见渊主打开了花洒,水流浸过他的身体,然后在低洼处汇集,没入下水管道,接着,他披上了浴衣,棉制的衣料微微摩擦,渊主系好衣带,紧接着,他站在了床前。
动静消失了。
嵇灵将耳朵贴的更近。
渊主单手拎着被角,神色莫名,陷入了沉默。
嵇灵不知道的是,王程轩的房子,每间浴室的沐浴露味道都不一样。
王老板买东西都是一套一套买,沐浴露也是一整套,每瓶的味道都不一样,渊主这里是木质调的,白檀的前调混合着松木的尾调,让人想起深山中古刹鸣钟,嵇灵这一瓶却是正统的度假香,橙花,椰子和桃子做主调,让人想起椰林,沙滩和海岛,和渊主那瓶一点也不一样。
沐浴露不像香水那样留香持久,味道散得七七八八,嵇灵自己身上就是那个味儿,他闻不出来,别人却能闻出来。
渊主谨慎地捏着被子,彻底的顿住了。
他这边停顿久了,嵇灵略感不安,他跪坐在床沿,整个上半身都贴到了墙上,皱着眉听对面的动静。
19/60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