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灵有点茫然,如果按照古人的品阶划分,他顶多算个七品县令,北斗是代天巡视的封疆大吏,扶桑君
则是名副其实的皇帝本人,结果现在封疆大吏往县令面前哐哐一跪,说“陛下臣来晚了您就是当今天子啊”,县令左右得琢磨一下,是不是遇见了仙人跳。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北斗和白泽目光俱是一凝,北斗甚至凝气成旋,做出了动手的架势。
这里是王程轩的小别墅,周围都是凡人,他怎么会想要动手?
只听北斗厉声喝到:“不得无礼!”
嵇灵没反应过来,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了,那手死死地扣着他,捏得皮肤发红,随后他被人猛地一带,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
嵇灵:“欸欸欸!”
渊主握着他的手,将他直接拽离了客厅,他走的又急又快,仿佛急于确定什么事情,嵇灵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被直接拽进了二楼的主卧。
北斗猛地从地上站起来,飞身上前,白泽一把将人按住,喝道:“你可看清楚了那是谁,你不要命了?”
北斗:“那是?”
“那是渊主!”白泽咬牙。
北斗:“?!”
北斗和白泽加起来,再带上个二楼睡觉的望舒和三楼画画的姚孟贞,都不够渊主一人杀的。
“行了!”白泽将人扣在沙发上:“嵇灵不会有事,渊主不会伤他,但我们两个可就不一定了。”
说着,他扯了扯领带,松开了表情一言难尽,似乎在回味这句话的北斗:“现在,和我说说吧,你为什么叫嵇灵扶桑君?”
渊主的房间嵇灵来过很多次了,但这次不一样,对方素来稳定的情绪似乎走到了失控的边缘,渊主重重合上了卧室门,嵇灵一个踉跄,仰面栽倒在了他的床上。
席梦丝很软,摔上去并不疼,但渊主立在床前,居高临下低看过来,眸色沉地像一片捉摸不清的浓雾。
而嵇灵身体僵硬,他在这充满压迫力的注视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渊主,恨极了扶桑君。
嵇灵不知道前因后果,他只是透过那枚发簪上的只言片语,知道两人是旧识,扶桑君似乎以某种手段欺骗了渊主,以至于对方深陷地底数百年,至于更多细节,他一无所知。
嵇灵张了张嘴,无力道:“我不是。”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记忆。
渊主的手指掠过他的衣服,停在他的后背,轻轻点在那处皮肉,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后心是很禁忌的地方,稍稍注入灵力,就能伤及本源,渊主现在只需要轻轻那么一动,嵇灵得躺上数百年。
指尖的温度顺着后心传来,烫的灼热。
嵇灵僵硬着没动。
渊主俯身看他,将两人的距离压的极近,他一字一顿,定定看着嵇灵:“你这里,有没有扶桑印?”
嵇灵:“……”
他问:“有没有扶桑印,有什么区别?”
渊主道:“扶桑君与我有旧,我清楚他后背的模样,如果没有,北斗便是在胡言乱语,你只是大荒琴圣嵇灵,不是其他什么不相干的人,但如果有,你……”
他顿了顿,没往下说。
但他们都知道这话潜台词。
——如果有,你便是那个欺我骗我,将我镇于渊底的,扶桑。
嵇灵垂下眸子。
有的。
那枚扶桑印就牢牢地刻在后背,烧灼着皮肉,带来挥之不去的灼痛,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是被扶桑放逐的罪人。
他避开渊主的视线,只道:“如果我说没有,你就信吗?”
渊主道:“你说没有,我就信。”
嵇灵只穿了一件衬衫,渊主只需要轻轻扯住领口两边,就能将衣服撕的粉碎,让他上半身的皮肤完全暴露,之后渊主大可以蛮力将嵇灵翻过来,一点点巡视揉搓背后的皮肤,亲身查验。
但他没有,他只是问。
嵇灵合上了眸子。
他放松了身体,放任自己仰面躺在床上,让柔软的被褥包裹,而后轻声道:“有的。”
“我的背后,有一枚扶桑印。”
渊主长久的没有说话。
嵇灵没看他,只是微合着眸子,问:“尊上要怎么办呢?”他抬眸看渊主:“因为这枚印,尊上要对我动手吗?”
说来奇怪,他顶着渊主仇人的身份,嘴上问着邪神要不要动手,心中却没有丝毫紧张,仿佛面前的不是什么凶名在外的邪神,而是只养熟了的猫,就算踩住了尾巴,也只是似嗔似怪的看他一眼,断然不会真的露出爪子。
渊主静静的看了他许久。
他们没有开灯,卧室里灰暗一片,从嵇灵的角度,只能看见渊主隐在黑暗中的侧脸,他阖着眸子,面上的表情看不真切,片刻后,嵇灵手腕上的禁锢骤然放松,近在咫尺的呼吸也不见了。
渊主离开了。
嵇灵又躺了片刻,才抬手开灯,他坐在原地试图回想,然而记忆纷繁凌乱,非但什么也记不起来,后脑还开始突突跳着疼。
嵇灵抬手,撑住额头,视线掠过手腕,忽而顿住了动作。
腕子上的皮肤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邪神留下的虞渊印,被抹去了。
回来晚了有点少,抱歉抱歉
只误会一章,明天和好!(猫猫都是一哄就回来的嘛)
第59章 水母
房间里静悄悄的。
嵇灵仰面躺在渊主的床上,这被子还是他当时换给渊主的那床,当时的嵇灵尚且惧怕着渊主,如今时过境迁,重新躺在这张床上,他倒生出了两分难以言说的情绪。
嵇灵以手遮目,维持着这个姿势,久久没有动作,他的思绪混成一片,后脑突突跳着疼,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回,一会儿是他闭关弹琴,一会儿是和白泽等人嬉笑怒骂,一会儿是他驾长车路过虞渊,遥遥望见渊主,一时纷繁交错,竟分不出是幻是真。
他已经做了千年的琴圣,以这个身份度过了无数个日夜,虽然云宫之上的那个扶桑君有诸多疑点,但嵇灵从未有一刻想象过,他自己可能是扶桑君。
厚重的木门吱嘎一声打开,银白色的脑袋探了进来,望舒扒拉着门框往里面看,小声道:“哥哥?”
嵇灵如梦初醒。
他抬起头,微微扬了扬唇角,轻声问:“望舒?”
望舒君痴傻以后,有种小动物般的直觉,他之前很讨厌渊主,从来不靠近这个房间,但渊主一走,嵇灵留在里面,他就像嗅到了喜欢的气息,抱着抱枕摸过来了。
“嗯,哥哥。”他往前挪了两步,扑上床,熟练的摸到了嵇灵怀里,靠着他蹭了蹭,问:“哥哥不开心?”
嵇灵摇头:“没有,我只是……有点茫然和混乱。”
以望舒现在的心智,他理解不了什么是茫然混乱,便只是靠着嵇灵,过了一会儿,望舒小声问:“哥哥,那些亮亮的是什么?”
嵇灵抬眸,看见了角落的鱼缸。
屋内没有开灯,鱼缸中的水母拖着尾巴悠然划过,荧蓝的拖尾如流星的尾焰。
嵇灵揉了揉望舒的头,道:“是渊主的宠物,但是……”
但是,渊主已经把它们落下了。
他从床上起来,在鱼缸旁翻到了液体饲料,仔细阅读了说明书后,往缸中撒了一把。
水母是典型的无脊椎动物,没有大脑,也没有心脏,它们全然不知日日投喂的主人已经换人了,依旧在缸中舒缓游动。
王程轩回别墅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白泽靠在沙发上,单手揉着额头,一副受了很大刺激的模样,而在他对面,坐着个没见过的年轻男人,同样撑着下巴做沉思状。
王老板将从刚买回来的奶茶和小蛋糕放在一边,奇道:“哟,您这是怎么了?”
嵇灵望舒姚孟贞都爱吃甜食,而王老板的公司刚好开在闹市,楼下就是甜品店,每逢上新,王老板都会给他们带上一些。
白泽疲倦地摆了摆手,一指北斗,介绍道:“北斗。”
北斗客气点头。
北斗这名儿一听就不简单,王程轩已经习惯了这隔三岔五冒出来的神仙,他客气招呼后,提了提手里的奶茶:“我给嵇先生送上去。”
“别送了。”白泽额角突突跳着疼:“他现在估计没心情喝。”
王程轩一顿,道:“那我给他放冰箱,等他有心情了再喝。”
然而一直等到晚上,小甜品都过了最佳赏味期了,嵇灵也没有露面。
他安抚好了望舒,从渊主的房间出来,回了自己的房间,而后将门一关,彻底的与世隔绝了起来。
王程轩胆战心惊,屡次询问:“没关系吗?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白泽道:“让他静静吧。”
事实上,不只是嵇灵需要静静,白泽也需要静静,嵇灵是白泽的至交好友,可扶桑君基本算白泽半个爹,现在骤然颠倒错位,好友成了自己爹,任谁也受不了。
一整个夜晚,房中居然没人说话。
在这片诡异的氛围中,王程轩率先受不了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可不想在这节骨眼上触一群大神的霉头,于是草草睡了一觉,第二天便打包了一箱行李,打算拖回公司住。
就在他要出门的时候,二楼的房门吱嘎一声,嵇灵从自己房间迈出来,去了渊主的房间。
王程轩想和他打个招呼,便也吭哧吭哧上了楼,站在走廊上往房中张望,却见嵇灵定定站在鱼缸前,手中拿着饲料袋,许久没有动作。
他上前两步,试探道:“嵇先生?您在看什么?”
嵇灵放下手中的饲料,双手撑住鱼缸边缘,闷声道:“我把它们喂死了。”
王程轩:“什么?”
嵇灵抿唇:“水母。”
前一晚上还摇曳着的幽蓝光点已经看不见了,鱼缸寂静如死物。
渊主这缸水母是粉丝送的礼物,活得时候绮丽漂亮,死去后蛋白质失活褪色,就会变回透明,融在水缸里,彻底分辨不出来了。
嵇灵垂眸:“我只养了一天,严格按照说明书喂的食物,怎么会……”
那缸子水母喂了他的血,由渊主养到现在,从指甲盖大小养到缸中一霸,虽然只是些普通水母,嵇灵却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过了片刻,他将饲料放回置物架,轻叹一声:“罢了,倒也不错。”
嵇灵有些疲惫,昨夜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折腾了他半响,现在也没有清醒过来,看完了水母,便要游魂似的飘回房间,王程轩忽然探头:“嵇先生!”
他招手:“快来,你过来看看这个!”
嵇灵绕道门口,进了门口的杂物间,猝然一愣:“这是什么?”
王程轩:“监控。”
嵇灵:“?”
电脑屏幕上,四段黑白色录像一字排开,分别对应车库和一二三楼的走廊。
其中,二楼走廊的摄像头刚好能拍到渊主卧室的大门。
嵇灵:“……?”
他问:“家里什么时候有这个东西?”
“一直都有。”王程轩委婉:“装修时就弄好了的智能安防系统,您知道的,我们这种独栋别墅容易被贼惦记,而且也可以预防家里老人摔倒什么的,不过后来一直没用过。”
王程轩家里没有老人,至于贼……一栋别墅五个神,什么贼这么倒霉撞上来。
“这都不重要了。”王程轩回拖录像:“我是想说,可能水母不是你养死的。”
嵇灵怔愣,没弄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却见那录像中赫然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他彻底愣住了。
黑紫衮服,衣摆饰金,渊主。
渊主对灵力敏感,再细微的窥视也能被发现,却对现代科技一无所知,他在深更半夜步履极轻的回到了别墅,没惊动任何人,却被头顶的摄像头完全捕捉了下来。
此时,白泽也被惊动,凑了上来,他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问:“渊主手里拿了个什么?”
摄像头有点糊。
王程轩托着下巴,冷静分析:“好像是个塑料袋?”
白色的袋状物,轻飘飘软绵绵的,确实像超市常见的塑料袋。
于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渊主拿着那个疑似塑料袋的东西,进了房间,在鱼缸前静立了片刻,然后拿起了置物架上的网纱。
白泽:“?”
渊主面无表情,他冷静的打开了塑料袋,熟练抄起网纱,而后一只一只,将缸里的水母全部捞了出来。
嵇灵:“……”
片刻后,他再次检查水缸,确定没有遗漏,这才转身离去,步履轻捷稳健,仿佛他不是深更半夜来捞水母,而是踩着红毯登基。
白泽&王程轩&嵇灵:“……”
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嵇灵忽然站了起来,伸手推开了杂物间的门。
白泽的反应比他还快,一把拉住嵇灵,问道:“你干什么去?”
嵇灵:“去找渊主。”
“你现在去找渊主?”白泽怵然:“误会还没解开,现在去找不是火上浇油,你不怕……”
嵇灵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问:“我有什么好怕的。”
渊主是他的仇人,和他有旧怨,嵇灵实力尚未恢复,渊主有一百种方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大可以封了嵇灵的经脉,将他关在地底,让他好好品尝被幽囚千百年的苦楚。
可是渊主什么也没有做。
他没有对嵇灵动手,没有撕嵇灵的衣服确认身份,他甚至没有说一句重话,他只是在半夜悄悄的回来,用塑料袋装走了自己的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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