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真的想要让路饮出丑。
酒渍难消,甚至不少渗进衬衣,路饮把棉巾递给侍者,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江泊烟被他看得心虚止不住放大,难得示弱:“我手滑了,赔你一件行不行?”
路饮的眉间蓄着冷意,望向江泊烟的一双眼眸黑得吓人,身上的外套和衬衣紧贴皮肤,黏腻难忍,他不再停留,无视江泊烟的道歉,当然,这并不能算是一个诚心的道歉,跟着侍者转身前往更衣室。
四周窃窃私语声不停。
江泊烟想追上去,跟了几步又停下脚步,矛盾的心理充斥他脑海,他跟着心烦意乱地离开。
为防止意外情况,更衣室内准备了很多备用衣服,其中也有路饮的尺码,他翻找衬衣的标签,上面注明了布料材质,见是丝绸,才放心穿上。
谁知道没过多久,他的手臂就开始发痒。
衣服是全新的,连吊牌也没拆,但路饮的皮肤从小就很难伺候,稍有不慎就会过敏,小时候不仅自己的贴身衣物需要特别注意,就连谈墨的同样也是。
谈墨一直和他形影不离,大部分时候都爱跟他有很亲密的肢体接触,也就是说,喜欢和他“贴贴”,他曾经因为谈墨的短袖起了严重的红疹反应,在这之后谈墨也会格外关注自己衣服的材质。
路饮觉得难受,下意识想给谈墨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谈墨在健身,高强度的卧推项目让他的声音带着低低的喘息,光是听到就让人觉得荷尔蒙爆棚。
他从设备起身,问路饮发生了什么。
路饮摸了摸脖子,扯开衣领凑近镜子,仔细去看脖颈的皮肤。他现在觉得很痒,皮肤上开始出现浅淡的红痕。
他简短地说:“穿了新衣服,过敏了。”
谈墨还能记得路饮过敏时的反应,大步向外走,声音沉稳:“我现在过来接你,你等我。”
“二十分钟。”路饮计算他从清河郡到酒店的时间,推开门离开更衣室,长廊幽静,他的眼神晦暗不明,“时间够了。”
路饮重新回到大厅,江泊烟不知所踪,最后在一间休息室找到他。
门开了一条两指宽的缝,光从缝隙里中撒出来,和它一起的,还有江泊烟那帮朋友幸灾乐祸的笑声。
“可惜我没看到那一幕。”
“真带劲,路饮当时别提有多吃瘪了。”话中带着阿谀谄媚的笑意。
“早知道有热闹可以看,我就不出去抽烟了。”
这些断断续续的笑声中,穿插着宋央慢声细语的说话声:“哎,路饮确实很讨厌人,真是的。”
沙发上,江泊烟翘起腿坐着,他有烦心事,目光阴阴沉沉的,盯着房间一角咬牙切齿,脸上丝毫不见“大仇得报”的喜悦。
众人以为他是担心母亲的责备,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路饮在这时候推开房门。
江泊烟的视线循声扫过去,在见到路饮的瞬间,他下意识从沙发上弹射起身,停顿了几秒,又重新坐了回去。
他刚才苦思冥想的那段时间里,他已经绞尽脑汁地给自己组织了跟路饮道歉的语言,但想是一回事,真见到路饮又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嘴巴是他浑身上下最硬的地方,到了这种时候,还在硬、邦邦地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路饮一言不发地走到他面前,低头居高临下地打量他,他有一双很漂亮的清冷的眼眸,被他扫过,有一瞬间,江泊烟仿佛浑身过电。
“我为什么不能来?”
声音却冷漠,江泊烟如梦初醒,舔了舔嘴唇,还想继续说点儿什么。
紧接着,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红酒从他的头顶泼下,沿着他精心打理的发梢湿哒哒地往下流淌。冰冷的酒精渗进江泊烟的皮肤,让他有种被火灼烧的强烈愤怒感。
他意识到了什么,脸上表情僵硬。
路饮他,他怎么敢!
竟然拿红酒泼他。
房间里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鸦雀无声,安静得只能听到江泊烟沉重的呼吸声,他在刹那的错愕后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被当面泼一杯红酒,这种事,他从未设想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鲜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刻,自尊被路饮当面踩在脚下,那些黏腻的酒渍让他抓狂,江泊烟抬起头,从湿漉的一缕发间,铁青着脸瞪向路饮。
“道歉。”他一字一句地命令。
路饮脸色不变,杯底残留些许酒液,他好整以暇地欣赏完江泊烟此刻的疯态,甚至于,火上浇油,又将那些剩下的液体倒在江泊烟的脑袋上,让他错愕地瞪大了眼睛,粗重地呼吸。
路饮当着他的面松开手,酒杯砸在地面,刺耳一声后,碎屑四下崩裂开。
透明碎片反射头顶刺眼的灯光,江泊烟下意识闭了闭眼,又随即愤怒地睁开。
路饮拍拍手:“还需要继续道歉吗?”
四周鸦雀无声,就连一向巧舌如簧的宋央,这时候都被吓得说不出话。
路饮提前离开了舞会,在门口等了没多久,就等到了谈墨开车过来。
黑色的越野在他面前急刹,谈墨跳下车,大步朝他走来。他边走边脱下身上的冲锋衣外套,远远抛给路饮,让他换上。
“我走得太着急,才意识到应该带上一件你的衣服。”谈墨解释,“但现在你只剩下一个选择,我的冲锋衣,如果不介意的话。对了,它不会让你过敏。”
进入秋季后谈墨的衣柜里添了数十套冲锋衣,他酷爱穿这类休闲服,出门在外时常常将拉链拉到顶,戴上一顶鸭舌帽,露出半张酷帅的脸庞。
都说冲锋衣是男人最好的单品,谈墨穿着他时再适合不过,路饮见他穿过不少次,但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穿上谈墨的衣服。
他垂眸接过,身体实在难受,说:“不介意。”
谈墨搂住了他的肩膀,以一种充满保护欲的姿势,护着他来到车前,拉开门:“你换吧,我守着你。”
车窗贴了顶级的隐私膜,看不清内里,谈墨单腿屈起倚靠车门,直到路饮将窗摇下,拨弄着额间的乱发,跟他说:“上车。”
衣服大了一个码,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他单穿谈墨的衣服,皮肤感受着布料残留的体温,在谈墨深邃的注视下,不自然地拉高拉链。
谈墨正要上车,身影猛然怔住。
他看到路饮的西装裤叠在一旁,意味着。
他转头,视线在路饮裸、露的双腿上停留。
第二十八章
路饮将身体缩进越野车宽阔的后座,赤、裸的脚尖轻点地面。
黑色冲锋衣遮住他腿根,谈墨的视线往下,暴露在空气中的双腿笔直修长,肌肉匀称,即使是在车内暗淡的灯光下,也能让人轻易看到他关节处淡淡的粉色。
像有一记重锤砸在谈墨的脑仁上。
他迟钝的神经在这时候后知后觉,路饮现在浑身上下,外面只穿了一件他的衣服,而在不久前,衣服还被他套在身上。
一瞬间仿佛就此有了通感,谈墨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指尖好似已经触碰到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他不自然地轻咳。
过了几秒,才闷声闷气地问:“怎么没穿裤子?”
路饮说:“西裤的材质也会过敏。”
“哦。”谈墨说他知道了,上了车后坐上主驾还有点儿回不过神。
越野车驶离酒店,朝清河郡快速开去。
因为怕他冷,谈墨开了车内暖气,空调运作的风声充斥整个静谧空间,谈墨抬头从车内后视镜中去看路饮,见他的视线落在窗外,双眉微蹙,侧脸线条冰冷。
等谈墨喊他名字的时候,他回头,脸上的冷意如冰雪消融。
谈墨问他:“为什么中途换了衣服?”
“撒了杯酒,弄脏了。”
谈墨:“你自己?”
路饮默了会,不太想对他说谎,还是说:“江泊烟。”
谈墨咬了下牙,目光阴郁地开车,没再追问。快到清河郡时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那几件被路饮叠在旁边的衬衣西裤,突然想到:“你之前换的是新衣服?”
虽然知道在那样的宴会上,主办方不会忘记准备全新的备用衣物,但他还是不放心,想要问。等从路饮口中听到“全新的”这个回答,他紧绷的神色松懈,眉角舒展,说:“我还以为——”
路饮交叠修长的双腿,好整以暇地接住他的话:“你还以为我穿了别的男人的衣服?”
谈墨轻哼一声。
“不过我现在确实穿了其他男人的外套。”
路饮指了指身上的冲锋衣:“我说对了吗,别的男人?”
“别的男人”闭了嘴没再说话。
路过最后一个红绿灯,前面就是清河郡,他们到家时桌上已经放好了管家送来的过敏药,路饮换完衣服下楼翻看药品说明书。
谈墨给他倒了杯水,等他将药片用温水送服后,突然怪异地开口。
“我发现你真无情。”
路饮被他无端指控,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谈墨抱着双手:“只要一个电话就随到随叫,让人给你买药,担心你难受,结果我是。“
他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其他男人?”
路饮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一笑,谈墨嘴角刻意压着的笑也跟着快要藏不住,他知道路饮在和他开玩笑,但也要借题发挥,让路饮承认他和别人不一样的地位。
他长得太高,路饮看他时需要轻微仰起头,他的目光在谈墨脸上停留,半晌之后语气无奈:“真是难哄。”
因为过敏,吃了药后路饮就早早去楼上睡觉,睡下时他身上的红疹不算严重,他有经验,知道这些痕迹一会就能消失。
谁知到十点多,他被滚烫的热意惊醒。
浑身无力,视线晕眩,路饮忍过一阵头重脚轻的呕吐感,伸手摸上额头,意识到自己开始发烧。
脖颈和后背传来难耐的痒意,他忍不住伸手去抓,指甲划破皮肤,刺痛袭来,他在黑暗中睁眼盯着壁灯的轮廓,最后还是给谈墨打了电话。
家庭医生匆忙赶来,开始给他输液。
他的体温高得不正常,接近40度,人也有点烧晕了,有段时间没过敏,身体这次产生的反应非常大。
谈墨眉目紧锁,认真记下医生留下的叮嘱,等将人送走,他重新回到路饮卧室,见他正伸出右手去抓脖颈的皮肤,立即上前将他抓住。
他一把握住路饮的手腕,路饮的五指无意识地慢慢收拢,小幅挣扎。
谈墨声音轻,哄他:“忍着点,会留疤。”
路饮不舒服地轻哼,森*晚*整*理手指转而去抓谈墨手臂,指甲划过他的皮肤,因为生病力气小得像猫咪,没有什么杀伤力。
高烧让他的双眼迷离,眼底蓄着一层泪光,往日里的清冷矜贵悉数消失不见,看起来可怜又脆弱。
谈墨知道这是正常的生理想象,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去想路饮是不是哭了,动作变得更轻,温柔将他额前被汗打湿的刘海拨开,单手去撕一包退热贴。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路饮躺在床上沉默地看着他。等退烧贴敷上他额头,冰凉感刺激他皮肤,路饮忍不住微动了下眉心,浑浑噩噩的大脑终于有几分清醒。
“医生说,输完液就会退烧。”
“我没事。”路饮回着谈墨的话,尝试动了动被禁锢的手臂,反而却被握得更紧。谈墨的力气跟他的脾气一样蛮横,这种身体上的“不自由”让路饮无所适从地蜷缩指尖,尝试抓住一些什么。
他修长的五指慢慢抓紧身下黑色床单,又反复松开,房间里一时之间安静下来,路饮疲倦地闭上眼睛休息。
落在他手腕的力道始终没有消失。
等路饮再次睁眼,输液过半,壁钟指向11点半。
谈墨的脸上不见困倦,依旧精力十足地坐在他身边,甚至因为无聊,正在低头一下下地拨弄他的手指玩。
他平时喜欢攀岩,宽大的掌心带着层薄薄的茧子,这些薄茧滑过路饮过分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令人颤栗的刺激触感。
路饮身体微动。
意识到他醒来,谈墨立即停手,面不改色地抬起头,正想说话,注意到他此刻的表情,不由一愣。
短暂的沉睡给路饮高烧的大脑强烈一击,望着坐在床边的谈墨,迷迷糊糊中分不清前世和今昔,他的瞳孔难以置信地骤然放大,呼吸变得急促。
失而复得,他茫然地抬手。
以为他有话要说,谈墨弯下腰凑近,下一秒,路饮的掌心轻轻落在他脸颊,若有似无地抚摸着他。
“谈墨?”
“嗯?”谈墨虽然奇怪他的反应,但对他说,“我在。”
路饮有一点被这个逼真的“梦”蛊住了,他很少露出这种脆落、或者说是悲伤的神情,带着偏执的目光紧盯着谈墨的面庞,像要跨越时空用力望进他的眼睛里。
谈墨不由擦了把自己的脸。
路饮的眼眶红得彻底,眼底泪光闪烁,谈墨不明就里,起身想去抽张纸巾给他擦泪,刚一动身体,手腕被路饮猛地抓住。
“你别走。”
他声音急迫。
路饮的动作突然,指甲划破谈墨手背,留下几道明显抓痕,两人同时愣住。路饮低头看向被他抓住的红痕,努力调整错乱的呼吸,重生的记忆在高烧的大脑中逐渐回笼。
对,他已经回到了十年前。
他感到头疼,掌心撑着低垂的脑袋,和谈墨说:“抱歉。”
过了会他想解释自己的反常:“我做了一个噩梦。”
谈墨转动着酸涩的手腕,凑过去:“什么噩梦?”
路饮没说话,又困倦地闭上眼,如鸦羽的睫毛微颤,看上去有种病态的可怜。
他不想靠在床背,想靠在谈墨身上睡觉,大脑重新变得不清醒,完全无法再离开他,是和平时截然相反得黏人。谈墨的心简直软得一塌糊涂,任由他靠向自己,即使手臂肌肉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而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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