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的国公世子如何脱颖而出,成为摄政王女最宠爱的侍君的呢?”
“答案很简单。”
“他不是最帅气的、也不是最聪明的,但他是最善解人意最有钱的。摄政王女缺钱了,人家二话不说,立马解开腰包送钱!自己的钱送没了,家里的钱顶上,家里钱也送完了,就贪墨母国的钱顶上。”
“要说哪里的钱最多最好贪呢?”
说书人抿了口茶,又卖了个关子。
“人头税?”
“买卖科举试题?”
“买卖官爵?”
听众大都是京城的土著人家,便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虽然说他们不知道买卖科举试题、买卖爵位的具体操作到底如何,又是何等暴利,但他们知道这事不正常,是贪官所为!
寻常贪官缺钱了,一般不就是私下多收点粮食,多卖点官爵试题吗?
说书人神秘地摇了摇头,“人家摄政王女可是实际意义上的女皇帝,人家缺钱了,能是一点子粮税钱、卖官钱能就补上的吗?”
“那国公爷从哪里筹集的钱?”
“军队?一般军队来钱快。”
有听众自问自答。
祁峟默默为此人的聪明机智点赞。
“这位听众所言在理,”说书人立马顺着话杆子讲下去,“军队里人多粮多钱也多。随便从一个士兵嘴里扣点粮食,再这么扣上个一年半载的,可不就是好大一笔巨款,再把这‘一个士兵’的范围扩大到十万、二十万,诸位想想,这钱可该有多少?”
“若是再心狠点,直接把这些士兵的粮食钱全部克扣完,啧啧,这笔钱到底有多少,某人可是想都不敢想啊。”
说书人很是夸张地摇了摇脑袋,“要不说恋爱中的人最缺乏理智呢。这国公世子的母国和狄国可是世仇,两国战事基本没停过。”
“而且狄国基本没吃过败仗,国公世子的母国可是逢战必输、输必赔款的。”
“这不妥妥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这国公世子是想要母国灭亡啊!好狠的心肠。”
“这国公爷也是拎不清的,这样的儿子不杀了他,还留着过年?”
“甚至为了帮这小畜生追求真爱,还舍弃了面子给小畜生捞钱,还打本就脆弱的军队的主意?”
“要么说是话本呢,哪里有位高权重的国公爷如此弱智。”
“就是就是,这么败家不要脸的儿子,别说国公爷了,搁我家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手,还宠爱他?笑话,我宁愿断子绝孙,都不愿意当这种畜生的爹,死了怎么见祖宗呦。”
“一想到族谱上有这么个叛徒的名字记在我的名下,我简直臊得饭都吃不下了,造孽啊!”
说书人看着听众们义愤填膺的表情,轻抿了口茶,幽幽道:“本故事依照真实案例、真实人物改编,并非虚构。”
“噗,”有壮汉笑喷了酒,“喂,说书的,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老子酒喝蒙了,耳朵不好使。”
说书人浑不在意壮汉的失礼,只幽幽道:“此事乃真实案例,原型参考本朝韩国公和前任韩国公世子韩灱。”
“想必大家都知道安南反叛的事吧,安南驻军就是被不幸克扣了八个月粮食的倒霉军队。”
“你说什么?”
“我儿子就是这样饿死在安南的?我还以为是狗皇帝舍不得发军饷,发不出军粮。”
“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们,皇帝发了军粮、发了军饷,只是被畜生父子拿去讨好女人了?”
“还是狄族的女人?”
“也不全然是被这对畜生父子讨好女人了。”
说书人补充道,“还有些被安姓高官拿去盖房子了,对!就是先前被阖族处死的那个安家。诸位要是对这个漂亮房子感兴趣,可以亲自去看看,地址西巷尽头靠近皇宫。”
“这房子修的那叫一个气派,比皇宫还要漂亮几分。大家想想,在安府小院里吹着湖风划着小船、冬赏腊梅夏观荷、三月份去搬点笋子摘点春芽,七月里摘点莲蓬吃莲子,日子那叫一个惬意。”
“陛下仁慈,把这宅子放开,给大家做花园了。”
“管你是贩夫走卒,还是乞丐娼妓,只要是大祁人,都可以免费进去参观游玩,临时住上一两晚遮风避雨也是可以的。但若是长期赖着不走,就别怪六部的杂役不讲情面了。”
“毕竟是花园,不是避难所。”
“当然了,大家别打丹顶鹤肉和孔雀蛋的主意,陛下点名道姓要保护这些珍禽。”
“我们给陛下面子,陛下罚抄了贪官,才舍得把院子送给我们玩耍。”
“哇!”
眼瞅着听众的注意力从韩国公家转移到安家,说书人嘴角勾起一抹欢快的笑。
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安韩两家挪用军费,中饱私囊的故事就会家喻户晓。
当然了,他虽然没见过陛下,也没见过安家人韩家人,但他就是觉得,陛下是个好人。
逍遥公子怜惜他伶仃孤苦、失去了全部家人朋友,好心收留他,并给他介绍了说书的工作,他才有机会靠着自己的本事挣了一口饭吃。
逍遥公子是大好人!
那么逍遥公子推崇的陛下,也一定是好人!
祁峟本来没想多花钱,只点了几壶烧春酒让下属分着喝了暖身子,但说书人的故事过于精彩、听众的反应过于淳朴,祁峟一时冲动,就为在场所有的客人买了单。
嗯,他是天子,他高兴了就合该恩泽天下,区区一点酒钱,他还是有的。
崔海河看着祁峟为全场客人买单后的兴奋雀跃劲,只心里感慨:他家陛下果真还是个孩子,还是个侠气爆棚的小孩子。
真是江湖义气啊。
白雪纷飞,京城四周冷寂。
祁峟出了酒馆,就被刺骨的冷风吹寒了骨头,到底是怜恤崔海河年事已高,老胳膊老腿经不起折腾,就安排人送他回家。
只带着少数几个暗卫往军营走。
京中驻军,全是他的人马,在他还是“暴戾太子”的时候,他便掌握了大祁的大半军权。
也不是他贪权,实在是他的父皇祖母瞧不上军人武夫、也懒得花心思在军队上。
他这才捡了便宜,不费吹灰之力,成了大祁军队实际上的领袖。
此时京中大寒,他理应去慰问他的士兵。
祁峟顶风冒雪,风尘仆仆地进了军营,当值的小兵立马带他进了主帅帐篷。
热气熏人的篝火灼灼燃烧,士兵们不论官职大小,只坐在一块儿相互嬉笑。
“竹板这么一打呀,哎,别的咋不夸。就夸这杨家公子杨屿风,卖了盛小将军呀,打输了仗;身被俘虏呀,不思返乡;尚了狄国公主呀,生了龙凤二胎;父因子贵呀,改姓兀良哈;老天开眼呀,终惨死异乡……”
祁峟听着士兵们自行创作的快板,心里一时感动,原来这世间,多的是正义善良的人。原来他的臣民,都如此值得他的守护、值得他的庇佑。
他定要让他们过上安稳快乐的生活。
“陛下,军中无聊,兵士们只是找点乐子打发苦闷,无意冒犯权贵。”
主将替兵士们请罪。
祁峟全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觉善恶终有报,他的兵士们,做得好!
他淡淡开口,回应道:“小事一桩,无需在意。杨家人身前事能娱人娱己,也算好事一桩,算他们积德行善了。”
冬日的时间漫长,韩安杨家的故事,顺着军中快板、民间戏说,花船小曲……,一点点自北向南传去,逐渐传至安南、溪南。
安南士兵大多感动,原来让我们饿肚子的人,都有受到惩罚吗?
可是,那些人受到的惩罚,似乎远远不足以抵消他们的罪恶。
陛下能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类似的事发生吗?
好像不能。
安南的士兵再次陷入悲伤。
第27章 山中茅屋
祁峟在京中的军营帐篷里歇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就趁着朝阳继续赶路,向京郊猎场赶去。
白雪笼罩了大半个世界,苍茫一片,瞧不清楚路。
祁峟既不是想打猎,也无心欣赏京郊美景,只是想去瞧瞧皇庄近况,据锦衣卫汇报,近来京郊附近格外不太平。有不少农户在这附近丢失了孩子。
皇帝脚下,大批量的孩子无声无息地丢失,这事怎么看怎么诡异,祁峟是个好奇心重的,便想着亲自去找找原因。
茂密的积雪掩盖了农田、道路,只余下青翠的苍松、和低低矮矮、零散分布的民居。
大都是土胚房,也有那么几处茅草屋。
祁峟粗略记了下位置,便不再过多关注。
风雪交加,行路艰难,祁峟一行越走越偏,人烟越来越稀少,阳光也越来越偏斜。
又冷又饿,一行人只想赶快找个地方休息。但苦于四周白雪纷飞,既无酒家食肆、也无客栈长亭,萧条一片,分外凄凉。
没办法,一行人只好继续赶路。
暗一默默复盘着京郊地图,粗略估计了下方向,道:“陛下,这附近的山上分布有不少柴房。寻常猎户上山打猎砍柴,免不了驻足休憩,条件虽不算好,但也勉强能住,陛下可要前去?”
“去。”
祁峟看了看筋疲力尽的侍从和马匹,毫不犹豫地下决定。
一行人又走了许久,才远远瞧到一处低矮的、小小的屋舍。
屋舍既未点灯,也没有烟囱,远远瞧上去,总体构架是由大大小小的石块垒砌而成的。
瞧上去有种原始粗野的美。
一行人很是欢快地向石屋赶去。
萧瑟一片的天,暗一重重踢开了门。
入目是一间晦暗幽深的柴房,柴房里瑟缩着大大小小五十余个孩子,个个面黄肌瘦,形容枯槁。
衣衫褴褛的男孩女孩们沉闷地低垂着脑袋,既不说话,也不哭闹;年岁大点的孩子们牵着年岁小的孩子,手忙脚乱地安抚。
见有人进来,胆大的小孩顺着动静瞥向敞开的大门,发现只是几个衣着华丽的贵族站在门口,就面色惶恐地再次低下头,不看人也不说话,若是仔细观察,似乎能看见他们脸上小小的惊讶。
好像在说:咦?今天嬷嬷也没有送来新的小孩吗?不送人也就罢了,嬷嬷怎么还不来挑人啊!
可能是人麻木久了,惊讶的表情都做不好;眼睛黯淡不说,唇角的肌肉也生硬。灰扑扑的脸上,只能看见粗糙的五官和粗粝的肌肤。
与贵族家庭千娇万宠养大的白嫩稚子有着天壤之别。
祁峟静静地打量这群可怜的小孩:冬日大雪纷飞、酷寒难耐,可这些孩子身上连件像样的、能蔽体遮寒的衣服都没有。柴房里明明堆放了满当当的柴火,可是却没有一簇温暖的火苗,孩子们只能肉贴着肉、头挤着头,用各自的体温温暖彼此。
也幸亏柴房的面积不大,屋顶不漏风,构造也简单,除一扇门外一无所有,尤其没有四面开合的窗户。小虽小点,到底冻不死人。
只是这屋子,内里着实漆黑黯淡,别说小孩子,就是把大人搁这里关上个三五月,胆气、精神也能被活生生磨灭了去。
祁峟接过暗一递来的火折子,借着光亮,更清楚地瞧见了柴房内的拥挤状况。
密密麻麻一群小孩子拥簇在一起,大都是坐着,偶尔有几个小孩子站着,可不论站着还是坐着,孩子们的精神都是困倦的。有几个身体孱弱的豆芽菜似的小孩,连坐稳的力气都没有,就挤在墙根处,闭着眼睛独自睡觉,脑袋小鸡啄米似的前后点着,却连点头的幅度都算不上大。
人太多了,祁峟默默叹了口气,人多到小孩们就是困倦地眼睛都睁不开了,也没办法躺着睡觉。
屋外寒风狰狞,顺着门缝飘进柴房。
有小孩子被冻醒了,灰扑扑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祁峟连忙关上了门,汗臭味、屎尿味扑面而来,祁峟也没顾得上嫌弃,只生忍了下去。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没小孩理睬他。
离门近的小孩紧紧扒拉着祁峟的小腿取暖,祁峟也没拒绝,只脱下了崭新的狐毛大氅手忙脚乱地扔给远处的小孩们。
冷怕了的小孩第一次接触这样毛茸茸暖乎乎的东西,空洞的眼里突然有了丝好奇,祁峟连忙把暖乎乎的外褂也脱了下来,给小孩们取暖。
“我带你们出去,跟我走!”
祁峟再次开口。
依然没小孩搭理他。
柴房里拥挤不堪,连移动的空间都没,祁峟随机抱起身边的小豆芽菜,一手一个,重重踹开了门。
暗色玄袍的侍卫们笔直地站成两队,大家错愕地看着衣衫不整的皇帝陛下,一齐凌乱在空中,然而不待他们从错愕懵懂中回过神来,就见他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撕开了厚实的绸缎手套,将内里的棉花絮均匀的铺散开来,眼疾手快地抢过被小孩儿们顺走的火折子,二话不说点燃了棉花。
火焰一点点跃动、滋生,有风吹过,祁峟用身体挡住风,避免火苗熄灭,眼瞅着火势差不多够大,祁峟把木制的门板架在火苗上烧。
黄澄澄的火苗在冬日里是那样有吸引力,人类镌刻在血脉基因里对火苗、对温暖的向往,让那群可怜的小孩终于有了挪步出来的动力,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小孩主动走出柴房。
随侍在侧的暗卫们很是警觉地拔剑出鞘,见小孩们并没有恶意,便善良地解下披风,递给小孩们取暖。
蹒跚走出来的孩子、手脚没了知觉没了力气被同伴抱出来的孩子、四肢并用爬出来的孩子……
都出来了,孩子们都愿意出来了,祁峟松了口气,命人清理出一片干净的空地,旋即便头也不回地走进柴房取木头。
越来越多的柴火被投掷进火团,越来越多的温暖光亮辐射向四周,拥挤闭塞的柴房终于空旷,空气终于在这里漫延流通。祁峟心思沉重地迈步走进柴房,入目只剩一片狼藉,和几具僵硬了的、赤|裸的孩童的身体。
许是冬日寒冷,但柴房内温度并不低的缘故,尸体隐隐有腐烂的征兆,若浓若淡的尸臭味丝丝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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