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示只贴了一天,就获得了三百六十八位年轻姑娘的支持。
祁峟亲自去了长乐公主府,将盛况转述给当事人男主。
熙和的身子骨实在不好,他躺在晦暗温暖的内阁,四周门窗皆紧闭,碳火烧的格外旺盛;屋子既暗又闷,一片死气沉沉。
祁峟轻轻推开紧闭的大门,撩开厚重的虎皮帘子,兜兜转转绕了好几个圈,才走到熙和的床榻旁边。
他自外面走来,狐皮大氅上沾着薄薄一层飞雪,这小小的雪粒很快就被暖气融化,祁峟脱下浮着水汽的外套,还是觉得屋子里闷热的喘不过气来。
他随手把大氅挂在衣架上,大咧咧坐在熙和的床上,“表兄近来可好。”
熙和郡王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咳嗽得厉害,浑身使不上劲,祁峟好心帮他垫了枕头,扶了他一把,他这才半躺半坐地倚在床上,“一切都好,有劳陛下惦记,陛下圣躬金安。”
祁峟无声笑了笑,“表兄无需客气。”
他这表兄容颜极好,巴掌大的脸又白又娇,水汪汪的桃花眼天生多情,眉毛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的雅致,病气又为他增添了几份神秘忧郁的气质。
‘楚楚可怜’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形容词。
“孤为你赐婚一事,你可知道?”
祁峟声音平和寡淡,他不甚在意地抬眸,逡巡暖阁的装潢摆设。
长乐大长公主是仁宗贵妃唯一的孩子,受到了贵妃娘娘极致的爱护,虽然不怎么受杜后的待见,嫁妆也比寻常公主丰厚不少。
这座府邸绮丽华美,温馨别致,是底层人民奋斗一辈子,也住不上的豪宅。
“知道。”
熙和声音冷淡,明显不欲多谈。
“你不高兴?”
祁峟眉毛拧起来,声音也淡下来。
“没不高兴。”
“结婚生子,延续香火,多正常一事。”
熙和长长叹了口气,补充道:“我等了二十八年,都没等到爱情,算了,哎,命里无时莫强求。”
“也强求不来。”
祁峟:……
祁峟被表哥这沧桑忧郁、悲观消极的婚姻态度雷个不轻,他嗫嚅了唇角,默默道:“万一表兄你拿的是先婚后爱剧本呢?”
熙和讽刺一笑,“先婚后爱?”
“绝对不可能。”
“我只会爱上那出身高贵、才华横溢、容颜娇俏的姑娘。”
“我只会对这样的姑娘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先婚后爱、细水长流、家长里短过日子的剧本,不适合我。”
祁峟:……
经验之谈,话别说太满,容易被打脸。
“那你对抛绣球没意见?”
熙和狐疑地瞥了眼祁峟,强撑起精神,“我为什么要对抛绣球有意见,我创造了历史耶,我将开创男子绣球招亲的先河,如此荣耀,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祁峟心虚地捏了捏鼻子,“表兄不觉得丢人就好。”
熙和:……
熙和脑瓜子嗡嗡的,“我去你舅姥爷家提亲,被扫地出门时才丢人。”
“听说有三百六十八名姑娘报名,这么多人爱慕我,啧,我也算是京中顶流了吧。”
熙和稍微来了精神,脸色红润了些。
“顶流?什么意思?”
祁峟狐疑。
熙和抓了本书,有气无力地扔在祁峟身上,没好气道:“你哥我最火的意思。”
“火?”
祁峟继续疑惑。
“就是我有很多迷妹的意思。”
“迷妹?”
熙和抓狂,他暴躁地挠了挠脑袋,心里话脱口而出,“你这愚蠢的古人,怎么这么笨啊,字面意思都听不懂!”
祁峟:……
愚蠢的古人……,笨……,
确认过眼神,他表哥活腻歪了。
熙和火气发泄出来,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里莫名发虚:辱骂皇上,那得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吧。
他的九族是皇家,应该,不至于,被牵连吧。
“那个,表弟,陛下,我没故意骂你的意思。”
祁峟:……
这么多年过去了,表兄一如既往地呆蠢,真是,多亏了他娘亲是长乐。
“无妨。”
祁峟微笑,“表兄开心就好。”
祁峟替熙和塞好被子,亲自端过侍女送来的药盏,将碗里的勺子丢在托盘上,“喝药时间到了,表兄。”
熙和看着碗里黑黢黢的中药,只瞧着就嘴里泛苦,心里泛酸,他虚虚抬手,指向不远处的案几,“你先放哪儿,我过会儿再喝。”
祁峟轻笑,“趁热喝好。”
熙和看着祁峟的笑脸,心里无端烦躁。他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来自遥远的未来,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计算机专业的大学生。
他家里虽然不富裕,但也少不了他的吃穿。
穷日子过习惯了,他虽然羡慕富二代开豪车住豪宅、帅哥美女环绕身侧的幸福生活,偶尔也会幻想自己是人上人,过着一呼百应的日子。
但幻想归幻想,真让他穿越到古代当王爷,当主子,他还是浑身不自在。
他名下有庄子、有奴隶,奴隶给他种地、给他下跪、伺候他吃饭穿衣……
虽然他现在是绝对意义上的主子,可他看着那些匍匐在地的仆人、抬不起头的奴隶,他总是幻视他自己。
如果他穿越投胎时运气差一点,那现在当牛做马、小命攥在别人手里的人会不会是他呢?
熙和本就是早产儿,又总是郁结于心,娘胎里先天不足就算了,后天还跟林妹妹似的多愁善感,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差,却也奇迹般的活到了二十八岁。
他一边庆幸自己命长,一边觉得活着没意思。
没有冰激凌、炸鸡、麻辣香锅的日子实在无趣。
要给皇帝太后下跪磕头的日子实在……,别扭,难受。
熙和抬眼瞄了眼祁峟,年轻陛下脸上写满戏谑,“表哥莫不是想让我喂你喝药。”
熙和沉默,“手没力气,握不住碗。”
他倒要看看,这笑面虎似的小皇帝愿不愿意端茶倒水地伺候他。
祁峟果然将碗放下,招呼小侍女,“喂你们主子喝药。”
小侍女拿起汤勺,小心翼翼地舀了半勺药,轻轻送到熙和嘴边,熙和秀口一抿,苦着脸将药吞下去,伺候在侧的小厮忙夹起一枚蜜枣,投喂熙和。
祁峟:……
祁峟目瞪口呆,喝个药这么难伺候吗?
祁峁峁祁邖也没这样啊!
祁峟坐不住,他把侍女手中的汤勺拿开,指着碗道:“正常人喝药都是一口气喝干的。”
“你怎么这么娇气。”
熙和:……
“我也就喝药的时候矫情。”
祁峟懒得跟他废话,端起碗举到熙和嘴边,直接将药猛灌下去,动作虽然略显粗鲁,到底也控制着速度,不至于呛到人。
“做你的侍女小厮也挺累的。”
“你以后喝药就按这个标准吞。”
“少折腾人。”
祁峟面色冷峻,说话也难听,“伺候你喝药跟陪你调情似的,简直辣眼睛。”
熙和:……
表弟他不太对劲。
按理说这个表弟是封建皇帝,他不该觉得下人伺候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连他这个从人人平等时代穿越回来的人,都习惯了被人伺候的日子啊!
熙和脑子里一时想了很多事,最后突然惊觉自己被皇权制度、奴隶制度驯化,差点成了吃着人血馒头,还嫌弃馒头噎人的人,他心里突然愧疚起来,身上起了一层冷汗。
他主动开口询问祁峟,“准备接我绣球的都是农家的女孩吗?”
“是。”
“贵族家的女儿,是不被允许抛头露面的。”
祁峟声音平和,说出来的话冰冷无情,“而且你不具备联姻的价值,你的外婆虽是贵妃,却只是普通农户的女儿;你的父亲是寻常樵夫,你的母亲是大长公主不假,但你和你姐姐,包括你的弟弟妹妹们,都游离在权势之外。”
“也就祁峁峁跟权力沾点边。”
“但他还小,也看不出什么潜力。”
“贵族官家的女儿跟你联姻,不仅随时承担着守寡的风险,她们的娘家也得不到好处,甚至顾及郡王妃的身份,还要贴补大量嫁妆。”
祁峟这话扎心扎肺,熙和却没多大意见,也没太放在心上。
和才貌双全的贵女恋爱结婚,做丞相将军的女婿,是熙和穿越以来最大的梦想,但这梦想要是实现不了,他也无太大所谓。
熙和敛眉吞下一枚蜜枣,轻轻开口,道:“接绣球的门槛再降低一点吧,也让奴隶们来凑凑热闹。”
“我在怎么不好,到底还是有钱的。”
祁峟点头答应。
奴隶也是祁朝人,也是他的子民,熙和愿意给奴隶们鱼跃龙门的机会,他当然不会介意。
祁峟赶到公主府时正巧太阳落山,从公主府出来时,夜色已然昏沉。
朦胧的月弯成一牙,橘子糖似的,黄橙橙毛茸茸,温暖又可爱。黑的并不均匀的天上,斑驳的墨团深一块浅一块。晚风徐徐刮过,带着冷。
祁峟走的急,莹白华美的狐毛大氅落在公主府,后来被熙和送进拍卖场了。
时间平淡入水的流逝,转瞬到了正月十五闹元宵的日子。
祁峟夏妍开放了皇宫,让百姓商贩自行参观游览,熙和郡王抛绣球的场所更是定在勤政殿。
整个皇宫前所未有的热闹,连带皇帝朝臣商议国事的勤政殿都人满为患。也就中轴线上的太和、雍和、慈安三殿静谧无声。
熙和郡王抛绣球,夏妍祁峟自然是要去看热闹的。
近五百位姑娘站在勤政殿正门前的广场焦急等待。
“我要接中了绣球,我就能当郡王妃啦!”
“也不知道公主婆婆好不好伺候!”
“甭管婆婆好不好伺候,这熙和郡王可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啊!那张脸长得可下饭了!”
“陛下干脆也抛绣球选妃吧。”
“多有意思多热闹啊!”
姑娘们热情似火地聊天,能来凑热闹的都是胆大活泼的姑娘,有人抛话题就有人接茬,根本不存在冷场的机会。
连平日里低三下气、唯唯诺诺的小丫鬟都抬起了头,兴奋地瞧着勤政殿雕龙刻凤的屋檐。
她们郁郁久居人下,难得一次抬头观察世界居然是在最威武庄严的金銮殿!
这可是金銮殿啊!无数的丞相、将军路过此地,无数的状元探花于此地崭露头角,帝国权势的中心,皇帝鞭策天下的地方,神圣庄严,只属于男子的权力圣地!
能站在这里的女眷,只有为数不多的太后、皇后!
可是今日,她们以奴隶之身,以平民之身,站在这个地方。
不受出身、性别的拘束,不受任何歧视与偏见,光明正大站在这里,平等竞争郡王妃的机会。
男子有机会参与科举,能在此地参与殿试,依靠实力和运气竞争一官半职,拼抢那出人头地、改写命运的机会。
如今她们也站在这里,依靠缥缈的运气,拼抢跻身贵族上层的机会。
该是一种怎样新奇的体验。
如果女孩子也有科举的机会就好了,如果女孩子能像男孩子一样,拥有实力便可以一直站在这里就好了。
那样模式成熟的人才选拔方式,它为什么不能适用女子呢?独属于女子的绣球招亲,它都可以被男孩子应用啊。
训练有素的暗卫将金銮殿层层围住,四小队锦衣卫灵活穿插进密集的人群,将拥挤的姑娘等分成五份。
熙和诧异地瞧着台下,心里郁闷:虽然我这张脸长得很小受,但我是个直男啊!我的绣球只想抛给女孩子啊!
他愤怒地握拳,找祁峟算账,“这么多男的进去干什么。”
“我看着像是喜欢男人的人吗?”
长乐公主忙拉住儿子,“大喜的日子你发什么疯,这些锦衣卫只是去维持秩序,防止踩踏事故发生的!”
熙和脸色一僵。
到底是亲儿子,长乐柔柔压低了声音,“乖啊,别怕,锦衣卫不参与接绣球的。”
“我不会允许男孩子做你的郡王妃的,放心。”
祁峟却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什么,还能娶男孩子过门?
有趣的知识又增加了。
祁峟将绣球立在指尖旋转,大红明媚的绣球还挺漂亮的,他将球递给夏妍,“你若是抛绣球,孤也答应。”
夏妍板正着脸,道:“哀家是先帝的嫡妻,哀家敢抛这个绣球,也没人敢接呢。”
祁峟讪讪:其实我的锦衣卫们都敢接呢。
但他这话只在心里流转,到底没说出口。
夏妍跟熙和不一样。
夏妍是他不熟的继母,熙和是亲近他的表哥,他跟熙和放肆拌嘴正常,跟夏妍拌嘴……,这画面太美太惊悚,他不敢想。
熙和身体实在不好,难得撑起的精神因为刚刚激烈的争嘴,立时散了不少。太阳也一点点的露头,初春的暖阳温馨舒适,熙和却不太适应。
他头也晕眼也花,就快站不稳了。
祁峟忙去搀扶他表哥,在长乐公主眼神示意下,鼓手很快敲起了鼓。
鼓声短促,连响了三声,示意姑娘们注意力集中,绣球即将起飞——
熙和精神不好,但他骨子里还是喜欢热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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