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拥挤的人群,这些姑娘都年轻,衣着干净整洁,料子虽然便宜粗糙,大多都是颜色暗沉单调的土布,但明显是崭新的。
大家都很重视这个活动,大家都喜欢他,支持他!
现代的姑娘把洗澡洗头化妆穿新衣视为最隆重的约会礼节,这些古代人也以最崇高的礼节、最珍贵的真心等待他!
熙和心里开心,鼓声响起第四下的时候,手中的球被重重抛出。
明媚红颜的球在空中打旋,金色的流苏飞扬散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凝结在这枚飞速旋转的球上。
长乐公主的护甲深深掐进血肉。
过了今日,她将有个儿媳妇过门,这个儿媳的身份、家世、人品,她一概不知。
熙宁郡主的精神也高度紧绷,他弟弟身子不好,由她这个素有神医之名的姐姐亲自调养都好不了,谁家的女儿嫁给他,那简直是注定守寡的命,熙宁暗中祈祷,接到绣球的姑娘只是看重了郡王妃的身份和公主府的钱财。
千万别被那对她弟弟一见钟情的痴情姑娘接住绣球啊!
祁峟也紧张,郡王抛绣球的事情过于荒诞,他近日收到了不少痛骂他的折子。
骂他损了天威、损害夫道威严的折子最多!
骂他荒淫无道,目无祖宗的也有!
但也有提醒他别闹出人命的!也只有这个折子令他揪心害怕。
祁峟看着哄抢的人群,又瞧了眼训练有素的锦衣卫们,心中暗自祈祷,希望一切顺利,千万别发生践踏事故,千万别发生践踏事故!
绣球在姑娘们手中流转,鼓声一阵急促一阵舒缓,香也燃烧了大半截,只剩下小拇指的长度。
一切都很顺利。
熙和闭了闭眼,精神终究是不好,被人搀进了勤政殿休息,熙宁郡主、夏妍太后跟着退下。
勤政殿露台上只站着祁峟和长乐。
“老天保佑。”
从不信佛的长乐公主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希望他儿子的婚事顺遂,生活美好。
祁峟也跟着祈祷,“老天保佑。”,希望这场热闹顺利开幕、平静落幕,大家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千万别出岔子。
许是两人的虔诚感动了上天,一炷香结束,球稳稳落在一个小丫鬟手上,这个小丫鬟明显是第一次碰到这个球,拿在手上正准备丢出去,鼓声却在此时停止了。
六七个锦衣卫将她层层簇拥,她一下子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这个小丫鬟是地主家的家生子,世代为奴的那种,她很小的时候,她的父母就教育她,你要乖乖的、老老实实的长大,然后找个老实本分的小厮嫁了,这辈子就能平平稳稳、顺顺遂遂地走下去。
只要不起那勾搭主子,自愿为妾的歪心,她就能一直留在府上,一直和父母在一块。
她想过离开主家,可是她的父母告诉她,奴隶私逃,被官府抓住了是会被打的,挨完打还会把人遣回。
她很聪明,心里默默给自己的身份定了性质:土地房屋,是地主的不能移动的私产,而她们这些奴隶,是长了腿的、会生育繁衍的私产。
土地始终是地主的,每一年都会洒上新的谷种。
房子始终是地主的,每几十年换一批地主的子孙住。
她们也始终是地主的,子子孙孙辈辈代代伺候地主的一家子、给地主种地。
“郡王妃,您请。”
锦衣卫声色恭敬,脸上带着热情的笑,一点不似传闻中的阴寒肃杀。
“郡王妃,我吗?”
小丫鬟脸上带着茫然,她懵懂地看了眼手上的绣球,又看了眼满面春风的锦衣卫。
“是的,您请。”
“陛下和公主殿下期待见您。”
“好。”
小丫鬟年岁不大,带着青涩、胆颤,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勤政殿。
无数的人注视着她。
镶嵌着汉白玉砖的宫殿辉煌大气,比地主府阔绰了许多许多倍。
这里走过太|祖、太宗……,这里矗立过诗仙、诗圣……,这是男人的主场,独属于官家贵族皇帝的地方。
她一点点走进勤政殿,入目黄灿灿一片,每一根柱子上都刻着巨龙。
硕大的龙椅上坐着年轻的皇帝,仪态万方的公主坐在皇帝下首。
小丫鬟清了清嗓子,壮起胆子:
“民女陛下请陛下安,陛下圣躬金安。”
“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快快请起。”
祁峟的声音温和,带着笑。
长乐公主也笑着退下腕子上挂着的晶莹通透的玉镯,“好孩子,快到本宫跟前来。”
小丫鬟怯生生走近。
长乐仔细端详她的准儿媳,良久,才缓缓开口,“真是标致干净的好姑娘,就是胆小了些。”
“别怕,本宫是你婆母。”
“圣上是你表弟。”
“婆母好。”
小丫鬟期期艾艾,看着年轻的陛下,“表弟好。”
祁峟展颜一笑,“嫂嫂你好。”
他笑着取下了腰间坠着的二龙戏珠玉佩,心想这丫头胆子真够大的,他喜欢!
若是让老顽固们知道,他一个皇帝,被一个丫鬟叫了表弟,他还很高兴很开怀,他们不会气吐血吧。
祁峟送了见面礼,亲自问了小丫鬟的名字、出身,亲笔写了赐婚圣旨,该他办的事情办完,该他撑得场子撑完后,他才慢悠悠走回雍和殿,躺下休息。
刚躺下没多久,他就被自己福至心灵的想法惊醒。
他怎么没想起来,让寡妇也参与这场狂欢呢?
自愿守节的寡妇也就罢了,那些被迫守贞的女子何其无辜、何其可怜。
祁峟想了想,错失的机会已经错失了,不复再来了,但是,小太后还单着呢!
地位最高、枷锁最重的太后娘娘都能二次出嫁,那普通人家,又有什么脸面拘束亡了夫君的女人守节呢?
第55章 婚礼聚会
祁峟生性叛逆,越是天经地义、习以为常的事情,他越是要反着干。
就比如清算外戚,正常皇帝扳倒了太后,会拔除太后一脉所有的臣子,逐一替换上自己人;他祁峟就不,他不仅完全保留了杜后留下的基层官吏,中央层次的高级官员也鲜少贬黜。
他才十八岁,生在皇家,是已故元后生下的嫡长子,见惯了权力更替,被算计过、也被迫害过;他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可他就是愿意留用前朝旧臣。
不是他胸襟宽广,知人善任;
也不是他胆小怕事,不敢摧毁旧有的权力机构;
他单纯就是觉得没必要。
这些科举选拔出来的官员,只要良心还没烂透的,心里或多或少惦记着“为生民立命”的初心;但人之为人,是社会关系中的人,金钱、权力、名誉、家族荣耀……,就算是最清廉的官吏,他心中也会有私心。
只要官吏选拔的模式、标准不曾改变,那他再怎么替换官员,也不过沙里淘金。
围绕杜后搭建起来的权力班子,和围绕他祁峟构建起来的行政机关,都是以个人的意志、个人的喜好维持运转的。
支持杜后的人不会全心全意为杜后付出,支持他祁峟的人也不会全心全意当他的舔狗。
甚至明面上支持杜后的人,私底下也会讨好他,为他办事;讨好他、吹捧他的人,也会是杜后的舔狗。
他和杜后不是绝对意义上的竞争关系,而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名正言顺的继承关系。
他继承哀帝留下的皇位,继承杜后留下的班底,继承母族留下的声望荣誉……,只有军队、锦衣卫是独属于他的势力。
所以他亏待了谁,都不会亏待军队、锦衣卫。
他会倾尽他所有的努力,保证军饷准时发放,且仅仅只由他这个皇帝发放。
他会时常慰问、走访军队,在新兵老兵中狂刷存在感;他会在打了胜仗的第一时刻犒赏三军……
祁峟知道自己是个挺会“作死”的皇帝,可他也拎得清,他只想作,不想死,也不想害人,甚至想尽可能多的帮助可怜人。
熙和郡王大婚将至,祁邖公主的病也好了个彻底。
祁峟亲自带着三个小孩去公主府吃席。
因为郡王妃奴隶出身的缘故,公主府连摆了七天流水席,招待往来的平民、奴隶。
熙和结婚,是公主府这三十多年来唯一的婚嫁大事,长乐高兴得不得了,盛气凌人的气势也没了,慈爱祥和的好似面人。
被夺了爵位、贬为庶人的敏宁郡主带着陛下捡回来的几十个孩子前来吃席,长乐也没嫌弃他们,甚至将他们引到正殿,安排在祁峟旁边。
祁峟和三个小孩孤零零坐在最中心最北面的位置,眺望空旷寂静的南面,十数桌摆满美食珍馐的桌子完全空置,一个人影都瞧不见。
祁峟食不知味地吃着祁邖、祁峁峁剥的虾仁、蟹腿,眼睛盯着清澈的高粱酒。
甜丝丝的清香满室飘荡,一点挑拨他的味蕾,他想喝,嘴馋,却又不想在孩子们面前喝酒,最主要的是,他想留着肚子,替熙和这个病秧子挡酒。
说来他从来都是被敬酒的那位,还从未替人挡过酒呢,他心里好奇,就格外期盼夜晚的到来,他默默祈祷熙和这个病秧子给点力,大婚的日子,别撑不过一桌酒……
“陛下!皇帝哥哥!”
“好久不见,我们想你了。”
祁峟百无聊赖地发着呆,突然就被一群孩子团团围拢,大家七嘴八舌地自我介绍,“我原名李二丫,现在叫书书,娘娘想让我姓祁,可是爹爹想让我姓侯呢。”
“陛下你帮我选吧,侯书书和祁书书都好听。”
“我选不出来了。”
祁峟:……
敏宁和侯京,离谱,离大谱!当个老师而已,居然当成爹娘了?
“祁书书好听。”
祁峟不咸不淡地给出选择,祁,国姓,国姓就是最好的!跟着皇帝姓,吃喝不愁!
“侯书书好听!”
祁峁峁和祁邖邖同时开口,两人默契一笑,抿唇道:“封侯拜相,是人一生的荣耀!”
“姓侯领跑同龄人。”
祁峟:……
小家伙还真是古灵精怪,可可爱爱。
李二丫听了两个完全不同的答案,她毫不犹豫地开口,“我听陛下的,从今往后,我李二丫正式更名祁书书!”
安静坐在一旁吃蛋羹的小光头突然插嘴,“书书姐,你好。”
李二丫眼光一扫,见是个陌生的小孩,忙强调道:“小弟弟你应该说‘祁书书,你好’。”
祁岘很听话,他放下汤勺,摸了摸圆滚滚的脑袋,捧场道:“祁书书,你好,我是祁岘。”
祁峁峁也趁机介绍自己,“兄弟姐妹们看我,我是祁峁峁!”
祁邖也不甘示弱,“看我看我,我叫祁邖,是陛下的小公主。”
小孩子们都不认生,一群人很快就聊开了,“哇,你们也是陛下捡回来的崽儿吗?”
祁岘:“是哦是哦。”
“你们住在皇宫一定很不自由吧!”
祁邖:“谁敢让我们不自由啊,宫里可好玩了。有弹弓、竹蜻蜓、小马驹、糖葫芦……”
“我们郡主府也有!”
“诶,你是公主耶,你需要上很多很多课吗?”
“我们每天都要学算术、书法、还要认识草药、背诵药方、看人体经络图,我们都这么累了,公主你一定更忙吧!”
祁邖:……
“我不上课耶。”
“去去去,就你们几个人需要背药方子,我只用练剑,劈、刺、挑、砍、扫、挂、撩、击、截,嗖嗖嗖!唰唰唰!帅死了,公主你会几招剑式啊!我们切磋切磋,看谁挽的剑花霸气!”
祁邖:……
祁邖涨红了脸,声音也小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
“我不练剑耶。”
祁峟注意到了祁邖突然低落下去的情绪,想着他对祁邖祁峁峁的放养是不是过分了。
宫廷出身的贵族子女,居然完全被平民比了下去,这……
祁峟一边为仅有一面之缘的孩子们开心,默默感谢敏宁侯京的良苦用心;一边又不自觉焦虑,他居然不如敏宁夫妇会养孩子?
这不可能!
一定是祁邖祁峁峁不够聪明!
“那公主你会弹琴吗?《广陵散》、《十面埋伏》、《镜湖医仙》你会弹吗?能教教我吗?我总是处理不好。”
祁邖声音越来越弱,“我不懂琴耶。”
“那你会画画吗?你临摹的字帖是王羲之的还是颜真卿的?”
祁邖:……
“我不会画画。”
“我临摹的字帖是米芾的。”
所有小孩的目光都汇聚在祁邖身上,祁邖只觉得无地自容,她是皇帝哥哥的亲妹妹,是皇帝哥哥亲封的公主,却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她给哥哥丢人了,她很难过。
眼看着祁邖情绪越来越低落,祁峟忙将她拉到身边坐下,“你不会的,哥哥也不会。”
“祁峁峁祁岘也不会。”
“她们很厉害,很棒。”
“可是在她们眼里哥哥也很厉害、很棒。”
“那是因为哥哥你是皇帝。”
祁邖委屈,声音也小,“我不是。”
祁峟冲她眨了眨眼,不再说话。
祁邖突然悟到了她哥的意思,拥有技能是很伟大很酷的事情,可拥有权力、地位,同样是伟大且酷的事情!
她不再焦虑,也不忧郁了,她不再矜持地等待小孩们提问她,反倒主动开口,关心道:“你们的课很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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