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故渊:“应该是。”
“怎么叫应该?”医尘雪继续问。
司故渊眸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才答:“我没料到会是现在这样,你要见的那只鬼魂……”
他顿了一下,在医尘雪颇为认真的神情里说完了后面的话:“不寻常。”
“怎么个不寻常?”
医尘雪还是一脸认真,求知欲十分强烈。
司故渊微压了眉,沉默的时间比刚才还要久,可医尘雪始终在看他,那双眼睛他无论如何也避不开。
于是他只能说话:“普通的招魂只是替鬼魂开路,不会如现在这般,动静大到无法遮掩。”
“是么?”
也不知为什么,光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医尘雪也应得极为认真,他深问:“那道长以为,这鬼魂有什么特别之处,才引得这闷雷阵阵,天光全无?”
他像是真的不知,专注地看着司故渊。
但其实缘由很好猜,他知道,司故渊也知道他知道。
仙门里一贯不会用招魂这种术法,因而在这上面深究的不多,流传下来的也只是个简单的样式。
便是布阵开路,替鬼魂引路,落阵之处,便是鬼魂可归之处。
在此间里,鬼魂不必惧怕灵气,阵法自会护着他不受灵气所伤。
用这种阵法的,大多会是傀师。
有时驱除邪祟,若是寻不到源头,便会启用此阵,招来鬼魂问话。
但这样的情况并不常见。傀师有符可烧,寻邪祟,寻鬼魂都是易事,也有灵识可放出去探路,寻查。
大多数的傀师都会选择前者,因为不费什么时力。
但医尘雪这个人,不仅是行事作风惹得各家仙门不快,连在阵法上也是和人对着干。
别人不修的,他不但要修,还修得十分精深。
因而那招魂符书册上记载不多,他却一眼就能认出来。那符纸该贴几张,贴在何处,他也清清楚楚。
鬼魂是人的执念所化,是死去之人的一缕残魂,本身没有什么危害性,可也有少数例外。
有些鬼魂,因执念太深,或是被人下了什么术法,便会和寻常鬼魂不同。
若是寻常鬼魂,便是未开智的残魂,只要你不主动招惹他,他便只管走自己的路,不会伤人。
但若是不寻常的,身上怨煞太重,便会伤人性命,生出祸端。
如今这招魂阵引来惊雷,极有可能便是因为那鬼魂怨煞气息太浓。
医尘雪明知这一点却还是问了司故渊,司故渊没再答话,盯了他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他:“你做了什么?”
因为做了什么,才会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拿来堵他,企图绕开些什么。
医尘雪瞬间安静下来,他眨了下眼,像是没听见司故渊问的什么。
下一刻,只见一个手炉举到眼前来,某人一脸无辜:“凉了,我冷,手都冰了。”
司故渊:“……”
对峙许久,旁边站着的流苏都快要忍不住去焐热那个手炉了,可他明显感觉到,雪哥哥不会让他那么做。
院内依然风刮枝响,却没人说话,只有医尘雪偏头咳了好几声,耳根脖颈都泛了红,不知道是咳的还是风吹的。
终于,司故渊抬了手。
却不是去碰那手炉,而是先探了医尘雪手上的温度。
如他所说,冷得跟冰一样。
下一瞬,司故渊指腹在手炉上按了一下,医尘雪手指便感觉到了热意。司故渊冷生生的声音落在寒风里:“进屋去。”
医尘雪拢了下大氅,跟在司故渊后面进了屋。流苏得了示意,没有跟着。
进了里屋,医尘雪正准备说些什么,前面的人转过身来,劈头就是一句冷得冻人的质问:“什么样的动静,在你看来才算异动?”
离开前,他说过有异动便烧了符纸唤他,可如今外面风雷共倾,动静不是一般大,他却不是被符召来的,而是自己走来的。
“这院子是阵眼,那鬼魂必然会往此处来,等它将你拆吞入腹,才算是异动?”
司故渊语调比平时还要冷上许多,表情也有些严肃,不似往日那般平静。医尘雪心虚更甚。
“我想唤你的,符纸已经烧了。”他说了实话。
司故渊神色缓和了一些:“谁烧的?”
“流苏。”
司故渊瞬间冷了脸。
见势不妙,医尘雪立刻又道:“是你不喜流苏,他烧了符纸你便不来,这合该是你的问题,怪不到我身上。”
他想将自己撇干净,可说完了话,便觉得不对劲。
若是因为不喜流苏才不来,刚才又为何要问是谁烧的符纸?
他猛然抬眼,见司故渊正蹙着眉看他。
心里倏忽一动,医尘雪彻底安静了。
第43章 说话
他原以为, 灵符烧了,这人有所感应,知道烧符的是流苏, 所以才没有回来。
可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这人似乎并不能感知到是谁烧了符纸。
但……
为何?
医尘雪疑惑地看向他。
司故渊拧着眉:“我告诉过你。”
后面没再有话,但医尘雪能猜到, 他说的告诉指的是那句“那符须你自己烧,旁人烧了无用”。
可是为什么,偏偏只有他烧了才有用?
“道长,你不解释一下吗?”医尘雪脸上没有任何笑意,明明眉眼温和,此刻却显得有些淡漠。
司故渊将他的防备纳入眼底, 最终只是偏开了脸,没有回答。
医尘雪蹙了一下眉:“道长……”
还没等他再问,身前的人蓦然抬了眼, 眸光凌厉地射向门口。
“来了。”声音依然是冷的。
医尘雪也跟着看向外面, 一道闷雷在此时直劈下来,廊亭边上垒着的石块轰然碎裂。
流苏!
医尘雪来不及再想别的, 抬了脚便要往外去。
一只手却拽了他一下,将他拉到了身后,成了带头朝前走的那个人。
低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司故渊没回头:“他无事,不必担心。”
医尘雪不疑有他,心里顿时松了下来。
院内有几道气息,这人自是比他要清楚得多, 他说无事, 那流苏便是安全的。
他们走出去, 流苏从廊亭另一边来,站到了医尘雪身边:“雪哥哥。”
他脸上并无害怕畏惧,那道闷雷劈得山石飞溅,于他并无什么影响,反倒是医尘雪比他紧张:“受伤没有?”
流苏摇了摇头,司故渊也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瞪了一眼回去。
飞溅的石灰逐渐散开,廊亭边上已然是一个深坑,还焦了一块。
若是流苏刚才没能躲开,现在只怕也是废纸一张,很难修复了。
医尘雪眸光动了下,见司故渊已经召了剑出来。他将剑直插而下,剑身一半没入地面,凛冽剑气一下散开,带起尘土飞扬。
与此同时,流金屏障拔地筑起,将三人护在了里面。
头顶数道惊雷接连砸下,却犹如石拳击棉,那屏障完好无损,连丝裂缝也看不见。
这该是第一次,医尘雪亲眼看见这人用了灵力。
以往数次,总是他还没察觉,这人就已经动了手,即便是当着他的面出手,也总是将他挡在身后。
他一直未有机会亲眼看见这人施展灵力。
如今他站在这人身后,却因为阵仗太大,得以窥见。
这人灵力之强盛,在东芜怕是也没有几人能与之抗衡。那句“我不厉害”,果真是骗他的。
真是奇怪。
医尘雪看着司故渊的侧脸,实在不解。
这世间人人贪图名利,谁不想得个天纵奇才的名号?这么藏着掖着的,可并不多见。
若是因为自谦藏拙,却也没有这般藏得小心翼翼、死不承认的道理。
且既是要隐藏实力,现在这又是做什么?这个大个屏障,等会儿再怎么狡辩都说不清楚了。
医尘雪拍了拍司故渊:“道长,这次不装了?”
司故渊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去:“这次不怕了?”
礼尚往来了一回,医尘雪反而笑了:“怕呢,我怕死了。”
他说着真拉着司故渊的衣袖,往前靠了一点距离,看起来就像是因为害怕躲在了司故渊身后。
“道长,这闷雷太响了,阵势太大,我从来没见过,吓得我……快要魂飞天外了。”
他眼角余光悄悄地觑着司故渊,说着还捂住心口,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模样。
再配着他满身病气,苍白的脸。院门口进来个人都会以为他要被吓死了。
不过院门口来的不是人,是只鬼。
那鬼魂煞气冲天,才远远地飘在院门口,医尘雪也感知到了这不寻常的气息。
他如今没什么灵力,那鬼魂隐在一片黑雾里,完全看不清模样,也难以探知是不是他要见的那只。
“道长,你认得出来么?”医尘雪手里还拽着衣袖,顺势扯了下,“那日见他,他身上没有这么重的怨煞之气。”
椿都边界那次,那只鬼魂与别的鬼魂并无二致,稍有异常的也只是盯着医尘雪多看了一会儿。若是眼前这只鬼魂是他,那么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他身上缠了这般浓重的黑雾?
“认不出来,要把怨煞清干净。”
那气息由远及近,到了屏障面前来,呛得司故渊皱了下鼻尖。
他微侧过脸来:“你别踏出屏障。”
其实就算他不说,医尘雪也不会妄动,但他既然说了,医尘雪便觉得自己理应说点什么,于是他“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可司故渊并没有转回去,眼缝的余光还是落在身后。
“嗯?”医尘雪歪了头,“还有什么吗?”
司故渊垂眼依然在看他:“说话。”
“我说了。”医尘雪更奇怪了,两个人挨得那么近,他刚才应那一声,这人不可能没听见。
确实听见了。
但司故渊轻闭了下眼,嗓音是冷的:“那不算。你亲口说,说你听见了,不会离开此处,不会乱来。”
医尘雪这才意识到,这人还在为了那张灵符的事生着气。
先前那句叮嘱,这人说完了便走了,这次就要亲耳听见他承诺。
若是往日,依医尘雪的性子,断不会任人摆布,让说什么就说什么。
但眼前人的颈线绷得笔直,下颔线透着股冷厉,眸光落在他身上,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思。
“我听见了……”反驳的话没说出口,医尘雪在司故渊的盯视下重复了一遍,“不会离开此处,不会乱来。”
他说完了这话,司故渊脸上锋利的冷感才消了一些,转了过去。
不多时,却又转回来看着医尘雪。医尘雪宛如惊鸟,即刻便道:“我说的和你一字不差。”
司故渊一怔,眸光里的冷冽又退了几分。
他默了一瞬,“嗯”了一声,将手举了起来。
医尘雪的手被带着往上移了一段距离,他刚想问“拉我做什么”,就见司故渊视线偏下,没在看他。
医尘雪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拽着人家衣袖,本该松手,但他眸光投过去时,瞥见了司故渊露出来的半截手腕。
那腕间筋骨匀长,实在眼熟。
“不要发愣。”
这声音几乎就贴着耳边落下来,医尘雪恍了下神,松了手。
司故渊没带剑,只是一瞬就到了屏障外,那鬼魂身上的黑雾涌过来,将他也罩了进去。
明知他不会有事,医尘雪贴着炉壁的手指还是下意识收紧了一瞬。
他想往近处去,企图看清黑雾里的情形,却在抬脚时愣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又退了回来。
一张灵符都把人给惹生气了,他要是再食言,还不知道那人会气成什么样。
医尘雪想,他一个修卜术的,心性自然要开阔些,不该与小气的人计较。
于是他站在原地,愣是一下都没挪动。
司故渊被迎面扑来的黑雾挡了视野,他闭了眼,曲着手指抵在了鼻下。
这其实挡不住什么,怨气煞气本就没有味道,闻不到也尝不出来,只会直接侵袭人的灵识,占据精神海,让人丧失理智和意识。司故渊挡那一下,只是下意识的举动,那些黑雾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他捏了张灵符,不知张唇念了一句什么,那灵符便烧起来,符文的虚影横盖过去,顷刻便强行将那黑雾推散开,在他和鬼魂之间撕开了一道口子。
被黑雾缠裹的鬼魂气息终于流了出来。
寻常鬼魂没有人脸,只有犹如黑洞一般的眼睛,罩在青衫之下,分辨不出是谁的前身。
可黑雾散开之时,那青衫下的五官却渐渐显露出来,清晰好认。
那是一张极为温润的脸,光是看着便能想象得到他与别人谈笑时的模样,定然是唇边带笑,神色柔和。
但此时此刻,那双眼里只是一片茫然。
司故渊眸光微动,眼底终于有了一抹惊讶:“裴塬?”
在听到这个名字时,那鬼魂眼里的茫然似乎消失了一瞬,但很快又再次覆上来,遮了满眼。
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的,可双唇开开合合,连个单音都没能发出来。
司故渊视线落在他下颔处,那里并没有脖颈,往下也不见脚足。他依然是没有实体的。
“你身上这些怨煞是怎么来的?”司故渊又问他,语调并没有冷得骇人,只像是同旧友攀谈。
鬼魂却只是睁着眼睛看他,毫无反应。
散开的黑雾又开始聚拢,缠绕在鬼魂身上,先是口鼻,再是眼睛,整张脸都被浓稠的黑雾挡在了后面。
迟迟等不到回答,司故渊蹙了眉,眉眼间才消下去的冷感又加重了些,他似是有些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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