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同时捏了三张灵符,火光攒动,符文骤亮,略微刺眼的光芒穿透黑雾,像是活生生撕开了千百道口子,灵力四溅,黑雾随之泯灭。
原先被裹在黑雾里的一人一鬼终于露了面,医尘雪瞧见那个背影安然无恙时,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知道,以司故渊的实力,那些怨煞之气奈何不了他。
可不知为何,那黑雾明明被阻隔在流金屏障外,却好似是压在他心上,让他哪怕只是看着,也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正因如此,他才担心黑雾里的人会出事,才在见到那人时松了紧按在炉壁上的力道。
“咳咳……”
医尘雪咳嗽时总习惯低头垂眸,手指弯抵在唇上。
他抬眼时,司故渊正转身看过来。
而那鬼魂也因为身位让开,让医尘雪瞧清了他的模样。
医尘雪眼里的惊讶比司故渊更甚:“裴塬?”
第44章 不是
那张脸医尘雪的记忆里有, 上一次寒气侵体时在梦中也见过,再熟悉不过。
但他依然不解,裴塬五年前就已身殒, 为何残魂到了如今才游荡到椿都?
医尘雪忽然想起来,在椿都边界时那只鬼魂一直盯着他看的事。
如若那只鬼魂确实是眼前的裴塬,那么就合理了。鬼魂能识皮相下的魂灵, 或许早在那时,裴塬就认出他来了。
另一个念头随之出现,医尘雪微蹙了眉。
也许,裴塬不是现在才重游生前旧地,而是一直逗留在此,等他这个仇人的到来。
传闻里, 是他借生人做傀,害死了裴塬,犯下了有违天道之事, 才会被众仙门诛于烬原。
他原以为, 是他生了好奇之心,跟着鬼魂来了裴家。现在看来, 该是裴塬的鬼魂追着他入了椿都才对。
想清楚了这些,医尘雪便抬了眸子。
他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他想问明白一些事。
不过他脚还没迈出去, 就感觉一道带着警告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
医尘雪终究没有往前半步,他有些无奈:“道长,怨煞已经没有了。你看,云都散了。”
如他所说, 罩在裴家府宅上空的黑云已散了大半, 也不见闷雷再劈下来。怨煞清了, 这些不祥之兆自然也消了。
但司故渊依然冷着脸:“如若你记性不好,便问问你身旁的纸傀,你自己说过什么。”
医尘雪无话可说。
流苏更不会直接遂司故渊的愿,将医尘雪说过的话再说一遍,于是也一声不吭。
这下,司故渊完完全全占了上风。
“道长,我要问他一些事。”医尘雪语气更加无奈。
他声音又轻又温,听来甚至有了一丝央求的意思。
道长很轻地眯了下眸子,下一刻,他便主动召回了那柄寒剑,屏障也随之退去。
得了允许,医尘雪走了过去。
裴塬的鬼魂飘在那里,因为没有脚足的缘故,就像只有一个头颅被罩在青衫下,显得诡怪可怖。
但鬼魂不比邪祟妖物,医尘雪见过更恐怖的也有。
因而他直直地盯着那张脸,问了最想问的:“你是在等我么?”
面前的鬼魂张了唇,同先前一样,开合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但他定然是想说些什么的,他们都看得出来,只是不知为何,他说不出来。
医尘雪不解,正思忖着原因,想着裴塬的鬼魂或许只是有了脸,其他的仍然还是与别的鬼魂一样,无法吐露人言。
就听一旁的人忽然说了一句:“不是。”
医尘雪疑了一声,看向他:“道长,你是在答我的话么?”
司故渊“嗯”了一声。
医尘雪本来紧绷着,因为这个回答松了不少,还能笑出来:“道长,可我问的是他。你怎么就笃定他不是在等我?”
“他说了不是。”司故渊目不斜视。
医尘雪更想笑了:“道长,我可没听见他说话。”
他往后偏了下脸:“流苏,你听见了么?”
难得有反驳坏嘴巴的时候,流苏果断摇头。
医尘雪微耸了肩:“道长,你看。”
二对一,司故渊却依然十分笃定:“他说了。”
他语气实在自信,似是他说的的确是真的,反让医尘雪有些不敢确定了。
“是么?”医尘雪动摇了。
“是。”司故渊看着他。
“我不信。”
“那是你的事。”
一句话,又把医尘雪堵得哑口无言。
但如对面的人所说,裴塬的鬼魂是否说了那句“不是”,与他信不信确实没什么关系。他信还是不信,并不能改变什么。
“道长……”医尘雪拜了下风,已然有退让的趋势,想听对面的人解释。
司故渊偏开视线,看向了裴塬的鬼魂。默了片刻,他道:“他说了,是你没听懂。”
医尘雪这才有些恍然。
似是与这人待久了的缘故,他都快忘了,自己灵力衰微,于很多东西的感知早已不如从前,和眼前这个人是不一样的。
这位道长,灵力强盛,又是剑修,还会傀术,连卜术的许多东西都知道。
先前这鬼魂双唇开合,分明是要说话的,但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来。
他不知道这鬼魂想说些什么,但他面前这位道长却未必不知道。或许是用了什么术法,能听见鬼魂心中所想也有可能。
医尘雪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于是他盯着裴塬的鬼魂:“你认得我么?”
问完,他就转了眸看向一旁,等司故渊答他的话。
“……”
“……认得。”
医尘雪满意地点了头,仔细想了想该怎么委婉一些问下一个问题,却终究无果。
他接下来要问的事过于特殊,不管换哪一种问法,在别人听来都和“寻常”两个字不沾边。
他想换个委婉的问法,本是想避一避他面前这位道长,不至于吓着人。
但他在心里打了几种腹稿,没有一种是堪用的。
最终,他破罐破摔地看着裴塬,很认真地问了一句:“你想杀了我么?”
司故渊:“……”
裴时丰:“?”
***
“你在说什么?”裴时丰停在院门口,差点绊倒在石阶下。
司故渊手指动了下,掩去了裴塬的那张脸,看起来与寻常鬼魂无异。
医尘雪注意到了他这一行径,往他这里看了一眼,却没说什么。
裴时丰身后跟了几个弟子,面上的神情都不好看。
他们还没到这院子近处时,就已感知到了怨煞之气,是追着那气息来的此处。可到了近处,却又怨煞全无,天色也恢复如常,院内还平白多了只鬼魂。
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他们大致也能猜到,先前的黑云惊雷与里面的人脱不了干系。
裴时丰本来在感知到怨煞气息时就已经拔了剑,这会儿看见院内的人和鬼魂,又还剑入鞘,走了进去。他围着那鬼魂转了一圈:“奇怪了,方才那么浓重的煞气,这会儿竟没有了。”
他抬眼看向另外的两人:“这鬼魂是你们招来的?”
“不是。”医尘雪瞎话张口就来。
裴时丰又看向一旁的司故渊。
司故渊静默一瞬,也道:“不是。”
他语气板正,不像假话。裴时丰皱了眉,将信将疑:“真不是你们?”
裴家府宅灵气充沛,寻常鬼魂难以出入,必定是有别的外力帮了他。而这鬼魂又偏偏出现在这院子里,怎么想都该是和这二人有关。
“那这鬼魂怎么来的?”
医尘雪扬眉指了个方向:“问我做什么,问鬼去。”
鬼:………………
第45章 让路
天色异变, 惊雷四起,众人虽有疑惑惊惶,但有司故渊布的阵挡着, 鬼魂悄无声息入了裴家,无人觉察。
直至闷雷落在一处院内,震得近处的草木都乱不定, 才有弟子惊觉不对劲,去报了裴时丰。
裴时丰虽是裴家的小公子,但这些年裴清晏并未一味惯宠他,反是严加管教,教了他不少东西。
因而即便府内有异动,裴时丰也没有表现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慌乱, 只吩咐底下弟子各司其职,勿要妄动引起内乱,自己则带了几个弟子与兄长留给他的纸傀, 前去惊雷劈落处查看。
他本担心院里的人会出事, 脚下都加快了不少。谁知只远远瞧见那院子,极为浓稠的怨煞之气便泄了出来, 漫天黑云后更是一片骤亮,闷雷以下接一下地直劈下来,像是要把那院子整座掀翻, 炸得粉碎。
但不知为何,声势虽大,却也不见石墙崩裂,檐瓦摧毁。
待他们一行人到了近处, 头顶的黑云又莫名其妙地散了, 怨煞也消褪殆尽, 而院内更是只有一处廊亭边上被砸出了深坑,焦土上散乱的堆着些碎石。
除此之外,其余建筑草木皆无损毁。
可他们分明亲眼看见数十道闷雷落下来,也听见了声响……
一时之间,院内完好站着的两人、纸傀和鬼魂变成了最可疑的对象。
但裴家弟子皆知,这二人是自家小公子的救命恩人,现如今算是裴家的客卿,万不可轻易得罪。
因此裴时丰在前收了剑,后面的弟子也都不敢露出剑光,通通将剑插回鞘中。
医尘雪一脸病色,眉眼又温和,说话也轻,他说鬼魂不是他招来的,几个弟子本已信了大半。司故渊剑眉冷脸,更不像是会说谎徇私之人,因此他说“不是”,弟子们更是相信,心下的警戒也松了不少。
哪知还没完全缓过神,那裹着狐裘的人便道:“问我做什么,问鬼去。”
别说是他们,鬼听了都要觉得荒谬至极。
鬼魂没有灵智,自然也无法人言,他们这些剑修都知道的东西,一个修卜术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
窥命格,知生死,没人比命仙与鬼魂打的交道更多。
不过裴时丰没什么心眼,即便想到了这一层,也还是下意识转头去看那鬼魂,一边嘟哝着:“他又不能说话,问他有什么用?”
医尘雪眉心微动。
这是个好问题,他反而能答了。
“自然是有用。”他尾音上挑,颇有些骄傲的意思,“你们觉得无用,是道行太浅,可我身侧这位道长不一样,他能听懂鬼语。”
他说完,偏头时眼尾都带着笑。
据说能听懂鬼语的道长:“……”
裴时丰见过司故渊一剑扫荡鬼魂的场景,现下医尘雪这么说,他就真的有些信了。
“那……”
他想说“那你问问”,可回头就瞥见司故渊跟镀了冰一样的脸,话就顿住了。
他不大敢对着这张脸提要求……
僵持不下间,一旁的鬼魂却有了动静。他的脸被司故渊用术法掩了,只剩黑洞洞的眼睛泛着幽幽青光。
某一瞬间,他似是将头扭了个轻微的角度,往医尘雪的方向看了一眼。
医尘雪似有所感,抬了眼看过去,只对上两个不见任何情绪的窟窿。
医尘雪忽然想起来,那句“你想杀了我么”,他还没有等到答案。
于是他侧头看向司故渊:“道长……”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裴塬的鬼魂在此时转了身,往外飘去。
没有那张脸,裴时丰认不出来这是他爹,裴家弟子也认不出来这是他们的上一任家主。在他们眼里,这是一只无端入了裴家的鬼魂,且先前的怨煞极有可能就是他身上的。
因此几个弟子聚成一堆,成了挡路的人墙,阻了他的去路。
后面却传来一道轻声:“别挡他,让他去。”
弟子们未动,他们不会对一个外客唯命是从。
医尘雪本想再编个理由唬一唬这些人,好让他们让路,一阵冷风却擦身而过,逼得他眯了下眼。
一柄长剑直直指向那几个弟子,司故渊已经站到了他前面,声音很冷:“让路。”
医尘雪愣怔一瞬,心底没由来地……竟有些说不上来的触动。
从前他自己便能护着自己,做什么都随心所欲,死了一次后却事事顾忌,麻烦事总是能避则避。
就像现在,仅仅是面对几个普通的剑修,他想的也是怎么在口舌上说服,而不是直接动手。
可是意料之外,有人在他开口之前动了手。
“小公子,这……”几个弟子都齐齐看向了如今唯一能在裴家做主的人。
裴时丰想得很简单,以为同那日在椿都边界一样,医尘雪是想要替这只鬼魂指路。
于是他摆了手:“让让让,你们打不过他。”
医尘雪捧着手炉跟在鬼魂身后,却又在走了没几步时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人。
他盯视对方片刻,说了句没有缘由的话:“道长,我可能要惹事了。”
他是命仙,司故渊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但他静默一瞬,只是“嗯”了一声,没有阻拦的意思。
医尘雪唇边笑意渐深,没头没尾地叹了一句:“今日可真是个好日子。”
众弟子:“……”
又是惊雷又是怨煞的,他们不知这日子好在何处。
等到人和鬼魂都出了院门,其中一个弟子才问:“小公子,这下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他们离开吗?”
裴时丰看着远去的几道身影,神情难得严肃了几分:“你们守好府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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