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腹隼动了,可似乎不是听懂了指令,反而伸展双翼,冲出院子飞向郎朗高空,不见踪影。
费慎吐出那口屏住的浊气,有些气馁:“它走了吗?”
邵揽余喝着茶:“嗯,被你吓跑了。”
费慎:“……”
他的表情险些让邵揽余失笑,放下茶杯道:“想学的话,明天上午,我在这里等你。”
无声片刻,费慎蓦地站起身,脸上没了窘迫的表情,眼神也直勾勾的。
“邵揽余,”他直呼他的大名,脱口道,“你想拿我和我家做交易,是吗?”
费慎始终想不明白,当初父亲为什么不通知费家的人,而是要邵揽余来救他。但现在邵揽余救了人,却迟迟不肯放自己走,一定是想通过他,从费家得到点什么。
对于突如其来的尖锐问题,邵揽余没表现出半点波动,仍旧一派从容。
“那你说说,我能用你交换什么?”
费慎哑然,没了下文。
邵揽余好像什么都不缺,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
他带着白色口笛,朝庭院外走去。
走到半路,头顶掉落一片花瓣,费慎注意力被吸引,目光追随着花瓣,停住脚步回头。
“院子里种的什么花?”
邵揽余十分周到:“荼蘼。你要是喜欢,摘几束走也行,不过你刚才说它很难看。”
费慎怔然一瞬,目光移向高高的枝头。
纯白花瓣中间,点缀着鲜红花芯,满院的白亦能让人眼花缭乱。
这里的荼蘼花香味,和房间不一样。
费慎径自离开,没有再回头。
苏琅让人把午餐送进房间,费慎回去时正好饿了。
他进卫生间洗手,隐约听到外头有其他人的声音,侧耳细听,好像是电台广播的动静,其中依稀夹杂着“费家”、“失踪”等字眼。
费慎立马走了出去。
然而宛若提前预料到他的行为,刚一出去,苏琅抬手将电台关了。
费慎望着她手里的收音机,说:“你有听电台的习惯吗?”
苏琅否认:“很旧的东西了,无聊拿出来看看,没想到还能用。”
她说着,顺手将收音机放回了包里。
“吃饭吧,菜要凉了。”
费慎哦一声,没有追问,走向摆好的餐桌。
室外天气实在炎热,吃过饭,费慎感到阵阵困倦。
和苏琅说了句想睡觉,苏琅贴心把房间调成合适温度,又将沉香点燃,关上门出去了。
闻着沉香的味道,他很快进入了深度睡眠。
今天又一次睡得不安稳。
费慎梦见自己掉入一池温水,身体随水波浮沉摆动,水温越来越高,熬得令人难耐不已。
他气息急促,吃力掀开沉重的眼皮,发觉自己被汗水浸透了。
房间冷气不知何时关掉,连呼吸都是闷热的,费慎口干舌燥,翻身摸到床头柜上有杯水,不管不顾灌进了肚子。
未料水杯才放下,腹部骤然发起一股绞痛。
他五官皱缩,面容痛苦,用力摁住肚子,额头的汗顿时出得更快了。
在床上来回打了几个滚,绞痛更甚,费慎坚持不住了,跌跌撞撞滚下床沿,撑着一口气去找苏琅。
别墅大大小小的地方基本走过,他轻车熟路跑去三楼,找到苏琅住的卧室。
深夜已至,他不敢贸然闯入,抬起手轻敲门。
谁知手刚碰上去,房门竟自己缓缓开了条缝。
腹部疼痛加剧,费慎眯了眯眼,挤掉流下来的汗液,难受地扶住门框喘了口气。
剧痛让脑子变得不太清醒,眼前阵阵发黑,迷离的眼神无意识落向前方。
半开的门缝中,能看见苏琅卧室里的落地窗,窗外弯月高挂,月光整片洒下,形成浅浅的朦胧光影。
光影里坐着一个人,一个身形熟悉的男人。
男人背靠沙发,左胳膊放松地搭住扶手。
苏琅跪坐在他腿边,脑袋侧放于男人膝盖上,正脸朝向门外。
费慎隔着条门缝与她面对面,视线在无意间相撞。
忽明忽暗的光影中,男人右手搭上她头顶。
动作尽显耐心的抚摸,随后修长的手指下移,精准扣住了她的后脖颈。
费慎听见一道轻微的咔嚓音。
苏琅身体猛然一抽,四肢瘫软着下垂。
她睁着无法闭合的双眼,死死凝望门外的费慎,布满红血丝的眼角里,一颗透明眼泪滑落。
作者有话说:
明天后天休息,周五接着更新。
第4章 杀心
费慎很疼。
看见苏琅眼泪的刹那,腹中疼痛顷刻抵达了要命的程度。
他双腿颤栗着跪坐下去,汗液渗进眼里,脸色煞白,已然不清醒了。
然而房内的动静仍旧不断传入耳中,苏琅滑下男人膝盖,身体无力地坠倒在地。
邵揽余掸掸衣袖,掸去月光里并不明显的灰尘,从容不迫跨过地面的苏琅,走向开了条缝的门边。
对于突然出现的费慎,他似乎一点也没觉得意外。
拉开房门再随意关上,邵揽余微弯腰,准备触碰对方头顶。
只是到一半,又莫名停下了动作,眼底浮现对费慎满头汗的嫌弃。
费慎抬起下颌,双唇一张一合,努力想要说点什么。
邵揽余右手绕到他颈后,指尖摁住某个地方。
费慎心脏陡然悬紧,以为自己终将步苏琅后尘时,目光蓦地陷入昏暗,失去了意识。
半个月不到,费慎第三次从昏睡中苏醒。
思维慢了一拍,许久后,他缓慢偏头往床头柜看,柜上不见沉香盒,连床头柜样式都变了。
这不是他原本住的房间。
费慎没有心情再思考自己又到了哪里,所幸一觉醒来,腹部绞痛减轻,只余下些隐隐约约的不适。
四肢有点酸痛,他慢吞吞爬起来,想找水解渴,一只玻璃杯递到了眼前。
“原本的房间暂时不能住, 给你换了间新的。”
如同掌握了他脑子里的想法,递水的人回答了方才的疑问。
费慎却看也没看,一巴掌挥了过去。
动作迟了,指甲盖只碰到坚硬的杯壁,杯子被人抢先一步收走。
邵揽余将玻璃杯放去旁边,若无其事说:“你喝不了水,这是药,如果药洒了,可没人会像我这么好心,给你准备下一杯。”
费慎掀起眼,恶狠狠盯住他,口中质问的话就要呼之欲出。
可一旦凝视着邵揽余的脸,那张似乎怎么都不会有情感波动的脸,他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了。
尽管只相处了几天时间,费慎却轻易能感知得到,苏琅对邵揽余有着十分不一般的浓厚感情。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亦是她短短二十年的生命中,为数不多把她当成真正的人对待的人。
她想学香,他便请人教她制香。她喜欢白色,他让人给她买的衣裙就全是纯白。
而当初苏琅被救回来时,邵揽余才刚刚顶替父亲的位置。
邵家人没有善类,外面更多虎视眈眈想要趁机分一杯羹的人,前有豺狼后有虎豹,邵揽余这几年过得并不轻松。
她是看着他,以及陪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互相信赖多年的同伴,邵揽余可以毫不犹豫地亲手处置。
那对于其他人呢?
费慎后知后觉,身体往床角内缩了缩,眼睛不受控制地去看邵揽余的手。
邵揽余的手很白,和他人一样白。指骨颀长,骨架却不小,白皙的皮肤找不见毛孔,初看会误以为这人是娇生惯养长大的。
然而很少人知道,他手心生了无数枪茧,为了不影响握枪的手感,经常一层又一层将其生生磨去,触碰起来格外粗糙。
苏琅担心他手疼,四处找最好的药膏备着,又怕他忘记,便时不时随身携带提醒他涂抹。
昨晚却是这双手,不留情面杀了她。
分明在剧痛的支配下,费慎听觉视觉都是模糊的,但黑暗中的那些画面,犹如一把刻刀刻进脑海,每一帧细节都清晰无比。
邵揽余用三根手指,巧妙地捏住苏琅后颈,颈椎受压过载,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旋即被那只手向上猛推,尖锐的断面插入脑干。
整个过程不到五秒,噩梦一般,一遍遍在费慎大脑里循环播放。
邵揽余见费慎离床边越来越远,眉毛动了动,顺着对方视线下移,看到了自己搭在扶椅上的双手。
略一思忖,他嘴角微提,轻飘飘道:“放心,小孩骨头软,我不喜欢碰。”
玩笑的口气让情绪压抑到极致,费慎终于爆发了。
他倏地向前扑去,意图抢走邵揽余别在腰侧的枪,可惜之前每次都慢一步,这回也不例外。
对方只是漫不经心一动,就避开了他拼尽全力的攻击,且不知不觉被枪托击中肘后,整条手臂登时发麻发疼。
邵揽余起身,把枪换了个位置,指指玻璃杯:“马上天亮了,把药喝了,别忘记我们昨天的约定。”
不待费慎说话,他离开了房间,好像没什么兴趣再继续待下去,走得很是果断。
背影消失在门后,费慎注视了许久,腹部隐约的疼痛变得密集,他没敢再犹豫,移到床头柜边,端起玻璃杯仰头灌下去。
无色透明液体是意想不到的苦涩,他皱着脸,将杯子摔在了地上。
费慎带好白色口笛,如约在上午赶到了后庭院。
今天不像昨日那样热得让人发慌,室外刮起凉飕飕的微风,整座院子的荼靡树随风晃动。
费慎踏着一地绿叶,在距邵揽余半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几个小时内,对方又换了套衣服,肩上背了羊皮枪套,黑色手枪放于腰侧部位。
他静默地站在邵揽余背后,目光锁定枪套,纹丝不动。
听见脚步声,邵揽余也没回头,双指无意识捻着黑色口笛,履行昨日的约定,淡声开口。
“发出准确的指令,重点不在于你吹什么曲调,而是频率。银腹隼的听频很广,想要它只听从你一个人的指令,就得先斩断其他生物带来的信息交流,再驯化它适应你的频率。”
简明扼要说完,他含住口笛,演示着吹了一段曲子。
声调比上回低沉许多,曲调旋律仿佛化身为一头身躯庞大的动物,向远方发出哀悼的悲鸣。
少顷,曲调缓缓收尾,银腹隼于高空长啸回应,展翅出现在庭院上方。
同一时刻,费慎倏然动了。
前一秒还像雕塑般默默伫立的人,后一秒如箭影掠了出去。
他动作干脆,径直冲向前方的邵揽余,手心握拳迅速一挥,有什么东西贴着邵揽余腰后扫过,枪套裂了条口子,巴掌大的手枪从里面掉出。
费慎精准接住,邵揽余手中显得小巧的枪,到他手里却看起来格外显眼。
上空的银腹隼遽然俯冲,费慎高举双臂,枪口对准银腹隼翅膀,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砰——!
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一枪自然不中。
银灰子弹弹射而出,擦过银腹隼漂亮的羽翼,带着碎星子火花砸进了院墙。
它受惊长啸,立刻掉转方向奔逃。
费慎紧绷着脸,再次扣动班扳机,想补第二枪。
可惜连续好几下,黑黝黝的枪口都不再有反应,没子弹了。
“你浪费了唯一的机会。”
身旁响起说话声,费慎下意识扭头,看见了波澜不惊的邵揽余。
方才从抢枪到开枪,邵揽余始终维持着原姿势,别说惊吓了,动都没动过,显然是有意为之。
银腹隼逃向远方,暂时不会回来,邵揽余继续说:“里面只有一颗子弹,你不应该拿它瞄准一只会飞的畜生。”
而是应该瞄准你的脑袋。费慎垂头放下手臂,心里替对方把话补充完。
邵揽余半垂眼皮,目光落在费慎握枪的右手上,那只手正在微微发抖。
“手里拿了什么?”
不需要对方追问,费慎自发松开了五指。
手枪的后座力对于没经过训练的小孩来说,并非能轻易承受住的,手掌疼痛麻木,他早握不住枪了。
枪身砸在地面,与之一同掉出来的,还有费慎的白色口笛。
邵揽余送的白色口笛,此时已经断成了两半,其中一半被削成了尖头状。
先前那刻,他便是用口笛划破的枪套。
邵揽余定定注视口笛,看了大约有五秒。
费慎以为他肯定会生气,谁知对方竟然又笑了,带着并不在意的笑容。
“看来药效还不错,能让你有力气去做别的事。”
邵揽余说着,迈动长腿朝费慎的方向走。
费慎立马后退两步,一脚踢开手枪和口笛,冲他大喊:“还给你!”
随即转头就跑,像那只奔逃的隼一样,仓皇失措。
邵揽余没跟上去,慢悠悠弯下腰,捡起地上两样东西,看向庭院出口,缓缓敛了笑。
费慎嫌走的速度太慢,索性跑了起来,从后庭院跑向前院,再从前院跑上楼。
他漫无目的,又急于想找到出路,最终四处碰壁,被困于楼道原地徘徊。
费慎跑累了,双手撑住膝盖,胸膛剧烈起伏。
手心连着小臂一块儿疼,他背靠墙壁,闭上眼,没什么章法地胡乱揉按。
平日里寂静的楼房,今日多了些不寻常的动静。
费慎一边揉手,一边侧耳细听了会儿,发现是楼下传来的。
俯身从楼梯间看了眼,下面二楼有人影来回走动。
他扶住楼梯,放轻动作,一步一步悄悄往下走。
二楼转角处有个视野盲点,趁人不注意,费慎闪身躲了进去,微微探头暗自观察。
几个佣人穿了白色防护服,手中拿着消杀工具,匆忙地进出某间房。
定睛一看,是他原本住的那间。
今早凌晨邵揽余提过,之前的房间暂时不能住,所以换了新的。
彼时费慎头脑混乱,身体不舒服,又为苏琅的死而困扰,没空顾忌其他事情,因此也就忽略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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