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如此的。”齐云野喃喃道。
“主子想做什么,奴才们就伺候着主子做什么。这是主子的毓庆宫,一切都听主子的,也一切都以主子为先。少爷不必多虑,宫中大内诸多私隐,奴才们都知分寸。”
“自是信得过你们,才让你们伺候的。”
齐云野皱了下眉,叹道,“一会儿去取些红花油来,我腰酸疼得厉害,别耽误了明儿当值。”
几日后,大阿哥回宫。乾清宫里又接连摔了几次杯盏。
内侍传完话退出之后,三阿哥搁了笔,靠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道:“后面的事情,你一定处理干净。”
法式善回答:“主子放心,即便日后事发,也绝不会牵连到您。”
“我何曾怕牵连到我?我是怕处理不当,会害了你。”三阿哥牵住法式善的手,“千万要仔细。”
“好。”法式善回握三阿哥,轻声说,“主子可要去同毓庆宫说一声?”
“不必。”三阿哥摇头,“二哥一向磊落,算计手足这等事他做不出,也不能做。
有些事情,大阿哥可以做,我可以做,四弟五弟可以做,但唯独他不行。
我们互相算计,是嫉妒,是争权,是手足不睦。
他若做了,便是挑拨,是心胸狭隘,更甚者,是僭越谋逆。”
“我不明白。”法式善说。
“因为他不仅是二阿哥,更是太子。二阿哥是皇上的儿子,太子是大清的太子。
皇上能容忍手足之间的不和,但却不能允许太子挑拨皇子关系。”
三阿哥勾了下嘴角,“不过没关系,太子不能做的,我可以。大阿哥这次害得我险些失宠于汗阿玛,便是日后事发,我也是有理由的。”
法式善:“我还是不懂。不过既然主子如此说了,我听话便是。”
“你真是个傻的!”三阿哥拉过法式善的手,轻轻捏了捏。
毓庆宫,多西珲敲开了耳房的门,带着满心的疑问落了座。
齐云野一见他这模样便笑了起来:“别愁,我给你讲故事。”
“你可快同我说说吧,我当真看不明白了。”
齐云野给多西珲倒了茶,道:“裕亲王是皇上的兄长,大阿哥的所谓参奏只是夹在奏折之中的书信,如果严格来说,这信可以算是家书。
出门在外,写封信回家,向父亲抱怨几句伯父的行为,这是父子私事,原本也可以私下解决。
但大阿哥错就错在没能看清形势,他是随军出征,不是外出游玩,随军出征是国事,他是副将,就该听令。
他放不下自己的皇子身份,这是他第一错。
另外,他将手眼安放在太子身边,也放在龙帐旁,对太子做下那等陷害之事,试图让太子背上个不忠不孝的恶名,用人伦孝义这一顶大帽子来行陷害之事,无论成与不成,在皇上那里看来,他的忠孝同样贬了几分。”
多西珲缓缓点头:“忠孝本该出自心,能想到利用忠孝之名陷害他人,也可知平时私下里大抵也不真的将忠孝看得很重。”
“就是这个意思,这便是他的第二错。”
齐云野接着说道,“若说原本皇上还对究竟是谁要陷害主子存了疑虑,今日大阿哥回宫后那一番据理力争,便真的坐实了他的陷害与设计。”
“此话何意?大阿哥并未提及主子的事,只说裕亲王指挥有误。”
“就是因为他只字未提。
主子回宫之前,咱们是收到了风声,说主子惹恼了皇上,但那消息说得影影绰绰,宫中传言也只说是没有忧戚之色,惹得皇上不悦。
但这个传言已经被压下去了,而且本来知道的人不多,如今已经过了半个多月,没人会无缘无故地提及此事。
先前回京的将领亦有皇亲,知道这事的都不多,是以大多如往常一样对待太子。
以往大阿哥觐见皇上,若咱们主子在旁,或是在乾清宫外碰见,他便总要说上一句太子安好,以彰显自己对于太子的尊敬,可偏偏这一回,二人在乾清宫外相遇,他进了殿却只字未提,反倒显得刻意了。”
“我明白了。他如果不知道咱们主子被先行遣回的缘由,按照他以往的做派,是该问一句的。
他现在是……他知道咱们主子为何被遣回,但他不知道后来这半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不敢贸然提起。那……”
多西珲压着声音说,“大阿哥不傻,既然看见皇上待咱们主子一如往昔,猜也能猜到几分吧?
怎的与皇上对谈时还认为自己无错?”
“或许能猜到,但他终究没能禁得住挑拨。”
“挑拨?谁挑拨了?”
“这次这件事,可不是只有咱们主子一个受害者。”
齐云野笑笑,却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转而伸出手指一一罗列,“大阿哥作为儿子,不关心父亲身体如何;作为兄长,不为弟弟一时疏忽向父亲求情;作为侄子,对伯父的行为多有指摘抱怨;作为臣子,不对皇上和太子表示关切;作为副将,不遵守主将命令,还越级上报。你觉得皇上会如何看?”
多西珲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声说:“不尊不敬不孝不悌。”
“没错。而且回了宫见到了君父,竟然还不知错,这便更是触了皇上的逆鳞。”
“那依你看,这次皇上会如何处置大阿哥?”
“不处置便是最好的处置。陷害咱们主子的事情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而这一战裕亲王确实有阵前判断失误之处,所以大抵就是小惩大诫,以儆效尤罢了。”
“可惜了。”多西珲道。
“没关系的。过了这一次,咱们主子也算是有了成长,多了经验,不亏。”
九月,大阿哥身边太监因为侍奉不利,被降为七品太监。
几日后,三阿哥和四阿哥身边的贴身太监都循例擢升为六品太监。
同时,皇上下了旨,皇子身边凡年满二十之伴读哈哈珠子可自行提请离宫,年满二十五或已成亲者,给派任职,哈哈珠子首领可暂留各皇子身边。
如今诸皇子身边有年满二十的,除去太子身边的德住,便只有大阿哥身边的那几人。德住虽年满二十,但未满二十五,且又是首领,无需离宫或转职。
所以这一旨意明显就是冲着大阿哥去的,但细说起来,此事也并无错处。
年长皇子本就不必再有伴读陪同,且皇子婚后与女眷同住宫中,哈哈珠子往来居所已不大方便,而且哈哈珠子并无俸禄,这些年纪大的许多都已结婚,转了官职能拿俸禄,对他们自身也是有好处的。
此事虽未波及东宫,但终究还是让太子心里留下了些阴霾,瑚图里已经十九,便是留他到二十五,也不过只剩六年能朝夕相伴的时间了。
第52章 身份使然
九月底,佟国纲灵柩回京,康熙命大阿哥胤禔和四阿哥胤禛亲往相迎。
十月初,佟国纲发丧,康熙本欲亲临祭奠,被大臣们连番劝阻,最后是佟国维在御前跪地叩首乞求,才让康熙罢了心思。
但康熙还是下旨,让皇亲和百官能送的都去送,给了国舅一家极大的尊荣。
乌兰布通之战胜败难论,率军之人亦功过难评,又兼之康熙身体有恙,大阿哥陷害太子一事按下不发,宫里的气氛实在有些紧张。
率军回朝后,裕亲王福全多次前往乾清宫与康熙对谈,其中更有两次召了大阿哥胤禔入内。
无人知晓这三人对谈内容,亦不曾有任何流言从乾清宫传出。
至十一月底,悬在众人头顶的剑终于落下——
福全、常宁罢议政,与雅布俱罚俸三年。福全撤去三佐领。
佟国维、索额图、明珠、苏努、喇克达、阿锡坦、诺迈俱罢议政,与阿密达、彭春、班达尔沙、杨岱、苗齐纳各降四级留任。
苏尔达、费扬古、希福、俱免罚俸。塞赫、罗满色俱罚俸一年。
查努喀革职。
以火器营官兵及左翼交战将士为头等军功。
一时之间,各方势力偃旗息鼓,新的格局即将展开。
十二月,孝庄文皇后三周年祭,上亲赴暂安奉殿祭拜,命皇太子胤礽、皇三子胤祉、皇四子胤禛随驾。
并命皇三子胤祉代临佟国纲茔奠酒。
到了年底,各家都在为新年忙碌张罗,齐云野也不例外,在休沐日先往广济寺敬香,而后便去了旁边集市操办年货。
接近午时,齐云野寻了一处茶楼歇脚,刚一落座,便见一身穿绛色缎长衫的少年向他走来,他笑了笑,招呼道:“法侍卫,既碰上了就一起吧。”
法式善落了座:“你莫要拿我打趣了,什么侍卫不侍卫的,咱们之间可不论这个。”
有小二来添了碗筷,待退下后,齐云野方开了口:“今儿你休沐?”
“不休沐,只是出来给主子买些东西。”
法式善回话后又打量了齐云野一番,“之前听说你休沐时从来只穿布衫,今儿一看倒知不是扯谎的。怎的不穿好些?”
“缎子不好打理,当值时有人替我伺候着,平日里我又不用靠衣服撑场面,还是穿得舒服些更自在。而且我那斗篷一围,谁还能看见里面穿的是什么?”
“你总有的说。”法式善笑笑,也没再追究,又寻了别的话题。
二人闲聊几轮,待饭菜上齐后,法式善才说起了近日宫中消息:“宫里要进新人了。”
齐云野:“后宫的事你都知道?莫不是惠主子告诉你的?”
“你快别闹了。”法式善嗔道,“惠主子是乌喇纳喇氏,我家是辉发纳喇氏,我与她可攀不上亲。”
“我当然知道。”齐云野说,“只是逗你笑一笑罢了。那几名格格入宫受教,现都在永寿宫中,估摸着明年就该有喜事了。听闻董鄂氏性情温雅,是个很好相处的。”
法式善惊讶不已:“你都知道了?”
“几位主子都到了年纪,这本就是正常的,猜也猜得到。”
“这如何猜?”
齐云野分析道:“董鄂氏格格今年十二,乌喇纳喇氏格格今年九岁,总不能把董鄂氏格格给四阿哥,把更小的那位给三阿哥吧?这不是乱了套了?”
“倒也是。”
法式善点了头,“这次进宫的六位格格,只有这两位家中有先前乌兰布通一战中的将领,虽是遭了斥责,但好歹乌兰布通一战也算是赢了,总也要有所奖赏的。”
把女儿送进皇宫当皇子的福晋,就算是奖励了吗?
齐云野的质问几乎要脱口而出,却终究还是被理智按了回去,毕竟此时此地,能与皇家联姻,对整个家族来说都是荣耀。
法式善自然不知齐云野此时在想什么,接着又道:“对了,你方才说明年就要有喜事可是真的?太子婚期未定,我家主子是弟弟,应该不会这么快吧?”
齐云野:“你都说了是太子,太子的婚礼仪制没有前例,照礼部那帮人的效率,没有个两三年怕是弄不出个章程来。总不好为着太子就耽误了你们,如今撷芳殿里已经有了两位格格,也不算没有人。”
“撷芳殿里是有两位格格,可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这都过去多久了?太子可曾去过一次?”
法式善压着声音说,“你也该劝劝太子的,难不成他真想让大阿哥在子嗣一事上超过他去不成?”
“放心,东所这一胎还是女儿。”
“就算你猜的对,这胎还是女儿,可大阿哥如今被罚闭门思过,他关在东所里无所事事,那几位格格侍妾可都能随时伺候着。”
齐云野端了茶轻抿一口,才又道:“原来三阿哥是在担心这个。那就劳你转告三阿哥,让他放宽心。
这世上之人,大多是越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大阿哥这二十年来一直被困在庶长子的身份之中,所以他不会允许自己也有庶长子的。
太子还有时间,三阿哥也不必为着婚事的先后顺序而发愁,一切都听皇上安排便是了。”
次日回宫当值,齐云野将与法式善偶遇之事说与胤礽,胤礽抬眸看了一眼齐云野,嗔道:“你真是个没心的!你当法式善为何让你劝我去撷芳殿?他怎的不去找德住说?”
“啊?”
“法式善是三哥最贴心的哈哈珠子。”
“我知道啊,三阿哥最信任法式善,这不是都知道的事情吗?”
“瑚图里!你是装傻还是真傻?!”
齐云野看着胤礽的眼睛,愣了许久,才后知后觉:“他……和……三阿哥?”
“你当三弟之前为什么不要通房格格?”
胤礽无奈拉过齐云野的手,“我还想着他能比我更自在些,却也不过如此。
三弟估摸着是以为我因你的缘故才不去撷芳殿,他不好直接同我提,就让法式善去劝你。
结果你倒好,跟人家分析了一通大阿哥,就硬是不接话。”
“我又不知道。”齐云野撇了撇嘴。
“你啊!”
胤礽叹道,“我有时真的看不明白你。
那时我同你交了心,你第一件事却是劝我不要冷着撷芳殿,我当时真的要气死了,你究竟怎么想的?”
“我说的是实话。太子不能没有子嗣,我也不能成为干扰你前路的人。”
胤礽拉过齐云野的手:“瑚图里,你对我究竟有多少情意?你究竟知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情意在心,又如何能衡量?你怎的想起问这个了?”
“我怕是我在逼迫你。”
齐云野笑笑,安慰道:“若当真是你在逼我,我又怎会因为自己的心事跪那一晚上?别乱想了。”
“你总是这样,对所有事情都淡淡的,独处时也不曾主动亲近我,我总怕有一日你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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