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瑚图里那样煎熬,把身子都折腾得亏虚不少,定然不止是为了他对您的那些心思。
他从来不是个冲动的性子,从小就是,无论遇到什么事,无论旁人慌成个什么样子,他都依旧是稳的。
那时却为了自己的心思一跪就是一整夜,之后又那么消沉,他虽没说,但我估摸着,那时他便已经想到了如今的场景。
那样煎熬的日子,他自己熬了过来,去年您回宫之后他反倒是撑住了,明显就是已经想明白了。
您如今的纠结难过他都经历过了一遍,他提前预演了所有,所以现在他才能稳得住。
主子,您舍得再让他陪您煎熬一遍吗?这些年来我们几个人无论谁有个头疼脑热的,您都心疼,都替我们着急。
如今瑚图里是心里受了苦,那比身上的病更熬人,更让人难受。
您如果一直这么别别扭扭的,瑚图里定然会觉得是他的原因,他好不容易设下的信念会再次分崩离析,您真的忍心吗?”
“我当然不忍心,可我没有办法。我……我根本不愿意去撷芳殿。他心里难受,我心里何尝不苦?”
“主子,这些年您不愿意做但却不得不做的事情可还少吗?
瑚图里有句话没说错,撷芳殿里的格格和未来的福晋侧福晋们也都是可怜人。
她们也不容易,她们没做错任何事。既然都是可怜人,又何苦再互相折磨,给对方平添烦恼呢?”
德住说道,“您再犟下去对所有人都没好处。
绵延子嗣是您的责任之一,瑚图里今儿把话说到这种地步,虽然是伤了您的心,但那刀子同样扎向了他自己,两败俱伤,他同样不好受。
民间有句话,叫快刀斩乱麻,只痛这一下,切断了,理清了,日后也就无虞了。
总归瑚图里还在您身边不是吗?”
胤礽缓缓闭上了眼,道:“是啊……总归他还在我身边……”
第57章 别无所求
次日晨起,太子往乾清宫伴驾,不必哈哈珠子相陪。
昨儿夜里德住睡得并不安稳,正欲去值房补眠,却被小明子叫住了。
小明子将德住请进耳房,低声道:“瑚少爷大概是过了四更才睡下,到现在都未曾醒,奴才有些拿不准。”
德住闻言往瑚图里床旁去,掀了帘查看,只见他呼吸平顺,睡得很沉。
他们日日相处,早知瑚图里睡觉轻浅,若放在平时,即便掀帘时不醒,在有人探查触摸时他定然也醒了,可现在……
德住小心地推了推他的肩膀,轻唤了两声,床上人却仍旧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德住思考片刻,拉着小明子走到外面,说:“你且再观察一番,若是到了辰时他还未醒,你就悄悄去请王太医过来,注意别声张,免得闹了乌龙平白惹人注目。”
“奴才遵旨。”
辰时,小明子去了太医值房,未料王德润被叫去后宫请平安脉,值房内只有贺孟頫在。
小明子掂量着情况,还是决定让贺孟頫先去给瑚图里看一看,同时让一名太监在值房留守,若是王德润回来,便让他去耳房查看一番。
贺孟頫诊过脉,又试着用了两针后,齐云野虽是没醒,但对耳畔的呼叫有了回应。
贺孟頫觉得方法有用,便又用了几针,恰好这时王德润接到消息赶来,他立刻接过手在几处穴位下了针,又将药粉吹入齐云野的鼻腔,如此过了近半个时辰,齐云野才终于睁开了眼。
被扶着坐起来后,齐云野仍是有些茫然,王德润气得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愤愤说道:“当初跟你说过什么来着?!那安眠的药不能多吃,你这又是在闹什么?!”
齐云野眨了眨眼,而后终于清醒过来,他搓了下脸,说:“我昨晚只是因为睡不着……我没多吃,就只吃了三次。”
“只吃了三次!”
王德润仍是气得不行,“也就幸好你是只吃了三次,再多一些你就更醒不过来了!你那药还是还给我吧!我宁可你睡不着也不要你胡乱吃!你要是因着那药出了问题,我就得给你陪葬了!”
齐云野连忙赔笑:“我错了。您再给我个机会,我保证以后不再这样了。”
“不行!”
王德润严词拒绝,“把那药交出来,想吃也可以,以后每次只给你三粒,吃完了再来找我要!”
齐云野心说你这老中医的安眠药怎么能比艾司唑仑劲儿还大?
吃三颗就直接昏睡了?
他求饶般地看向王德润,王德润这次却没有留情面,自己动手从床边翻出那药瓶,取了三颗出来装入另一个药瓶交给小明子,道:“这药你留好了,只有三粒,他实在睡不着的时候再给他,不能让他自己偷着拿。”
“奴才遵旨。”小明子此刻也是全然认同王德润的话,丝毫不顾齐云野的眼神。
之后又是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育,齐云野知道自己这次确实是有错,便都认真听了,最后好歹是哄着王德润放缓了语气,又让王德润发誓不向胤礽透露实情,这才算是完事。
回了值房之后,贺孟頫替王德润整理药箱,问道:“师父给瑚少爷那药怎的那么大劲道?您不是一直提倡温补的吗?”
王德润叹了一声,说:“你自去看看药方,就在药箱底下夹层之中。”
贺孟頫立刻打开夹层拿出药方来读过。看罢,他疑惑道:“这方子都是最温和滋补的,只是加了几味安神镇静的药,吃上三两粒应该不至于昏睡不醒啊!”
“不是药的事,是他的身子耐不住。”
王德润起身从架子上拿出一本脉案递给贺孟頫,“这位小少爷说来也是个可怜的,我行医这么多年,见过的病人也不算少,但即便是穷苦人家缺医少药的情况下,也不曾见过他这样的体质。
他生母在生他时难产去世,我曾派人去打听调查过,他生母在临盆之前四肢消瘦,而他出生时亦非常瘦弱。
他那个阿玛简直是个混蛋,在妻子孕期不仅不给进补,还动手打骂,是家里婆子女使实在看不下去偷偷从外面买了吃食给产妇,才让瑚图里能顺利降生。
瑚图里出生之后他生母就血崩离世,这孩子从小没有乳娘,是喝米汤长大的,到了三岁时他阿玛就把他送到京城他堂伯父家。
到了京城之后虽然在衣食上没有苛待,但也仅止于此。
四岁时得了风寒险些没熬过去,五岁时隆冬时节被推入水中,六岁被自家堂兄弟欺负让他握碎瓷片,光脚踩在钉子上,受了伤也没给请过大夫,伤口感染化脓又要了他半条命。
到他七岁的时候,京中天花爆发,他染了天花之后被堂伯父一家扔到外院,如果不是那年太子痘喜,又有傅为格进京,图黑为着自己仕途把瑚图里送进宫来当药引,估计他那年就已经没了。”
贺孟頫惊得张大了嘴,在他有限的认知中,虐子到这种境地的家人真的不曾听闻。
“还有。”
王德润接着说,“十七年因为痘症高烧惊厥险些没救回来,二十一年伴驾出关又被人下了药,是被至宝丹拉住了命。
把好不容易将养几年的身子全都给耗空了,当时几乎算得上是打碎重来。
后来这几年,他年纪渐长,心里总揣着事,又有几次替太子殿下挡灾用了不干净的东西。
他如今能支棱着,也就只是因为年轻了。”
贺孟頫追问:“那……他自己知道吗?太子殿下知道吗?”
王德润轻轻摇头:“依着他那性子,若是知道了自己这境况,心里揣着的事情就又多了一件,反倒更不好了。
瑚图里这身体没个三五年静养是好不了的,可他现在在太子身边,别说静养了,就是让他少思虑都不可能。
太子殿下隐约知道些,但说到底,太子越是挂心瑚图里,就越不可能让瑚图里离开,瑚图里不能离宫,这病就好不了。”
“可若太子殿下真的为了瑚图里好,总该会有考量的吧?”
“这是主子的事,咱们做太医的就别替他们操心了。
想要在宫里活下去,就得学会装傻,装不知道。咱们知道的所有东西,就都在这脉案之上。
其他的,听了也当没听见,知道也当不知道,否则最后你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
王德润指着贺孟頫手中的脉案,“瑚图里这脉案难得一见,你仔细看过,对你有好处。这些年他的身子都是我在调养,若有不懂的你就直接问。”
贺孟頫拿着脉案册,沉默片刻,点了头。
午后,胤礽回到东宫,听得小明子的转述之后屏退众人去了耳房。
齐云野听见动静抬头,见是胤礽,便站起身来,却并未请安,只是去倒了茶放到桌上。
胤礽没去端茶,而是走到齐云野身边,轻轻环住他的腰,把头放在他肩膀上,重重叹了气。
安静片刻,齐云野抬了手,像以往一样,自上而下拍抚着胤礽的背。
“对不住,你所求的那些,我给不了你。”胤礽呢喃道。
齐云野:“我什么都不求了,保成,我只求你做太子该做的事情,担起你该有的责任。”
“我会的。”
胤礽说,“我会做个合格的太子,我不会辜负你这些年来替我操的心。
但你也要答应我,别再用那些话扎自己了,撷芳殿那边,我会照顾到。
你……我也会照顾到。别难过,也别折磨自己,咱们能在一处,这就足够了。”
“好。”
胤礽侧了头,在齐云野颈侧亲吻起来,齐云野顺从地配合着,却在最后时刻拦住了胤礽放在自己腰带上的手:“改天吧,我今天不舒服,怕是撑不住。”
胤礽停了手,想起小明子说早上请了太医,终于重拾理智,他又将齐云野往怀里拢了拢:“嗯,等你养好身体。”
“坐下说,我累了。”
齐云野拉着胤礽往榻上去。二人偎在一处,胤礽拽了齐云野发辫到自己手中把玩,说:“这两日法式善没有入宫。”
“嗯,我听说了。”
“等我……那日,你也不用入宫。”
齐云野摇了摇头:“不必如此。若是轮到我休沐,那我便休沐,若是轮到我当值,我便继续当值。”
“我怕你难过。”胤礽叹了口气,“罢了,总之还早,到时候再说吧。”
“好,那就到时再说。”齐云野挪了圆枕到身后,“我想歇会儿,乏得很。”
“下次别再胡乱吃药了。”
胤礽说着拉过旁边的薄毯盖在齐云野身上,而后歪在他身边,将他的头拢到自己腿上,“云儿,你要养好身体,这样才能长长久久地陪着我。”
“嗯。”齐云野闭了眼,“保成也要好好的……”
一句话未完,人便已经睡去,胤礽躬身在齐云野额间落下一吻。
待确认齐云野睡熟之后,胤礽才小心翼翼地起身出了耳房。
郑奉迎上来听候差遣,胤礽仰头看了看天,而后长叹一声,说:“小明子好生伺候着瑚图里。郑奉去趟太医值房,就说我身上懒怠,让王德润来请个平安脉。”
第58章 蓝翎侍卫
三十年八月,康熙携诸子木兰行围,太子胤礽因风寒未愈而留京休养。
其实胤礽的风寒并非到了不能随驾外出的地步,只是这一夏齐云野不停地生病,几乎没有几日能正常当值。
胤礽为了他焦心难过,暑热和心火交叠,后来在畅春园受了凉,才会发了出来。
康熙看胤礽身体不适,不舍得他随行折腾,便让他留在了京中。
王德润虽然对胤礽有所保留,但也暗示了齐云野身体并非看上去那样好,须得静养。
只是胤礽所理解的静养,与齐云野真正需要的,并非是同一种。
因着王德润忙着给胤礽调理身体,齐云野这边便交给贺孟頫来仔细照看。
齐云野喝过药,捏了一颗蜜饯放入口中,待苦涩被冲淡了些,才松开了紧皱的眉头。
贺孟頫道:“既是知道苦,就该好好保养,别再日日与药相伴才是。”
“知道啦。”
齐云野道,“我都已经依着你们的话静养了两个月,究竟何时才能不再吃这药啊!”
“三年五载吧。”
“那我不吃了,若是吃上三年五载,倒不如直接死了干净。”
“留神这话让太子殿下听了去又惹上一场麻烦。”贺孟頫倒是知道如何掐住痛处。
“你比你师父还过分!”齐云野嗔道。
贺孟頫看着齐云野,终究还是问了出来:“我其实一直有疑问,瑚少爷在所有事情上都很聪慧,是当真不知道自己身体是何情况吗?放下思虑,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静养几年,难道真就做不到?”
齐云野淡然一笑:“生死有命,强求不得。若我这些年不曾过多卷入,或许能及早抽身,但如今……已晚了。
思虑在心,一刻都停不了,现在便是我真能寻到山清水秀的休养之所,我心里却仍是不静。
我留在宫里,做着这些年做惯了的事情,或许还能好些。
而且这宫里还有你和你师父,反正你们不会让我这么早就死,是不是?”
贺孟頫无奈道:“是。我的瑚少爷,我拼尽一身医术也得保着您长命百岁。”
九月圣驾回銮,三阿哥和四阿哥一同往毓庆宫探望太子,见太子面色尚可,二人也放下了担心,开始与他说起了行围时的事情。
四阿哥愤愤说道:“不过是打一头虎而已,若是太子哥哥去了,大哥也不会那样耀武扬威了!”
“便是我去了,他也依旧如此。”胤礽淡淡说道。
“那年太子哥哥可是一天之内打了两头虎呢!还有一头是一箭毙命!不像大哥,带着侍卫围了那虎好几个时辰,最后还是用了火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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