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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外空间(近代现代)——夏六愚

时间:2024-03-19 13:14:16  作者:夏六愚
  沈晚欲打了个冷噤:“想请你做《花裙子》的配乐。”
  萧山心思全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头也懒得转:“早跟你说过了,我没兴趣,你回去吧。”
  刘备三顾茅庐请到了诸葛亮,沈晚欲能察觉到萧山的动摇,来此一趟,他绝不允许自己铩羽而归。
  沈晚欲干脆在萧山对面坐下:“南亚不是环网,不会在背后搞无耻的小动作。我记得你跟我说过,音乐是你的梦想,放弃它绝不对不是你的本意。现在有机会让你重回乐坛,为什么要拒绝?”
  萧山被戳了心窝子,脸色涨得通红,声音忽地拔高:“你懂什么?墙倒众人推,重回乐坛说得轻巧。萧山这个名字在那些资本家眼里是弃子,在另外一些人眼里,是没良心的白眼狼......”
  这话未免重了点,萧山缓了口气,低叹道:“算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说这个没意思,你别在我这浪费时间。”
  表达者被误解是常态,跟萧山同期出道的音乐人也有被喷成筛子的,那人不但没退缩,还据理力争,句句都是拷问姿态,他在铺天盖地的抨击中质问“当一群人把一个人架上审判台,民意就是百分百正确吗?”沈晚欲和萧山就这件事唇枪舌战,开展了一番激烈辩论。
  毕竟是写字的,嘴皮子也利索,沈晚欲拿围棋举例,大谈“势孤取和”,每一句都在情在理,堵得萧山无话可讲。萧山上下两片唇都快磨得起泡,他抖着手打开保温杯,抿了一口茶,说了句不跟小孩计较,便说要下棋,让沈晚欲别打扰。
  萧山早年成名,心底藏着不为人知的骄傲,对付这种人激将法最管用,沈晚欲拾阶而下,趁机说自己也懂棋,不如他陪老先生下一盘。
  萧山看他大言不惭:“你会?”
  沈晚欲说:“学会一点。”
  “好啊,我就给你个机会,”萧山讪笑,故意出难题,“如果你能破了这盘棋,我就答应你。”
  沈晚欲耐着性子,一点点引君入瓮:“真的?”
  “别高兴得太早,”萧山笑了,说不上是嘲讽还是不屑,“你好好看看棋盘再决定。”
  沈晚欲顺着萧山的视线看去,棋盘纵横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白、黑棋子各一百五十枚。
  这盘棋的布势构思奇妙,局中有局,黑子依附着白子生存,白子切断了黑子的胜路,却留有一线生机,常言道,双方对弈,难分伯仲,一毫一厘的差错也不能犯。
  沈晚欲:“这局.....”
  见沈晚欲拧起两条秀眉,萧山似乎找到了让他认输的办法:“中央的黑白子陷入了三劫循环,只要一方不愿意让步,就永远分不了胜负。”
  三劫循环是围棋中十分稀少的局面,对局中出现的概率仅有万分之一,意思是局势有三个劫,黑白双方反复提劫,不断循环,谁也拿对方没办法,此为无解。
  沈晚欲却说:“我试试。”
  萧山抬眸,觉得他不自量力的模样有点意思。
  沈晚欲没把握一定能赢,但他愿尽力一试,说:“萧叔,再确认一遍,如果我能赢你,你就同意参与配乐?”
  萧山笑他天真:“你以为这么好赢?”
  沈晚欲只问道:“赌不赌?”
  萧山顶着沈晚欲的目光,缓声说:“成交。”
  沈晚欲思索半晌,抬手拿过黑子,他不提劫,反而在棋盘右方位落子。
  “自填一眼,”萧山没看懂他这招走走棋,蹙紧眉头,“这么一来,等于弃掉中央的二十三颗黑子。”
  “既然救不了,不如断尾求生,”沈晚欲气定神闲,他作了个请的手势。
  萧山不客气,将围困的黑子一粒一粒捡起来,把那一片杀了个全军覆没。
  萧山好心提醒他:“再不反击可就输了。”
  经过两轮,白子凭着厚势,屠杀了黑子大龙,按照这种局面走向,乍看过去,黑子必败无疑。
  沈晚欲不着急,似乎早有打算:“棋还没下完,现在说输赢未免言之过早。”
  萧山看得有些激动,说实话,这盘棋他研究了一个多月,愣是没找到破解之法。虽说沈晚欲出招的方式令人大跌眼镜,拱手让出黑子大龙,棋盘由势均力敌沦为黑子受困,但仔细观察,棋局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打破平衡后,反倒有了一线生机,原本处于下风的黑子显露光芒,那一头的白子吃了太多黑子,实空不够,漏洞百出。
  再落两子,沈晚欲找到缺口,协黑子全力突围。
  他在右侧迅速制造出一条龙,动作敏捷,但又悄无声息,直到这里,萧山才看懂他的用意。
  最开始落下的黑子是沈晚欲布下的第一手棋,意为劫材,那一招走得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是一步臭棋,白子杀气毕现,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黑子大龙收入囊中,攻势愈加凶猛,双方形成对杀,眼看即将胜券在即,启料却被沈晚欲妙手盘活,他利用劫材,暗中将右侧打穿,如此一来,黑子反而能在荆棘丛林中,扒开一条血路。
  待到此刻,白子想再反盘,已经不可能了。
  萧山看得瞠目结舌,没想到死局竟还能扭转乾坤,赞道:“好一招暗度陈仓,你自填一眼是为了布局,就等我落入你的圈套。”
  沈晚欲颔首说:“侥幸。”
  萧山输得心服口服,不禁好奇道:“谁教你的围棋?”
  沈晚欲收着棋盘上白子的手一顿,他眨了眨眼,说:“孟亦舟。”
  萧山欣赏看了沈晚欲一会儿,觉得他跟三年前在柏林遇上的那个青年像又不像,那时候沈晚欲像株衰败的绿植,现在却活了过来:“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听起来你们的关系好像不止是同事这么简单。”
  沈晚欲:“......”
  过了两三秒,沈晚欲试图转移话题,他必须听到萧山亲口答应做电影配乐才放心,还没张口,只觉眼前闪过一只毛绒绒的小东西,忽听噗通一声。
  萧山骤然一惊:“秋叶。”
  小猫四爪张开,猛地一头扎去溪边,要逮那条搁浅的金色锦鲤。山里流淌的溪水不算深,但水流湍急,面上发散着一层薄薄的雾,泛着寒气,眼看那只小猫就要溺水,萧山急得站起身。
  沈晚欲先他一步,踢开凳子,迅速脱掉外套,一纵跃进溪水里。
  四周瞬间溅起无数水花。
  萧山吓得打翻了棋盘,黑白子哗啦啦落了一地,他冲到岸边大喊:“沈晚欲!你不要命了!”
  沈晚欲在溪水里沉浮,刺骨的水没过他的腰身,刺痛他的四肢,怀里的小猫许是害怕,不停地奋力挣扎。
  他眼睛痛,嗓子痛,浑身都痛,溪水像千百支细针,渗入他的骨骼,冷得他牙齿打颤。
  萧山惊慌失措,一脚踩稳泥土,一手伸得老长:“把手给我!上来!快点上来!”
  沈晚欲半个身子淹没在水里,他单手举高冷得瑟瑟发抖的小猫,萧山脱掉外衣,将猫随便一裹,丢去桌上,连忙把沈晚欲从溪水里拉起来。
  “你傻了!这水没个深浅,万一你有个好歹怎么办?”萧山又感激又生气,又恼又怒,数落了沈晚欲一顿。
  沈晚欲浑身湿透,脸色发青,牙齿上下打哆嗦,冷得瘫坐在地:“箫叔.....配乐的事.....”
  萧山从没见过这么固执的人,无奈地说:“你这是威胁还是邀功?”
  “孟亦舟......”沈晚欲前两晚几乎没怎么睡,心里存着事,吹风又落水,整个人几乎昏厥,“希望你做配乐......我想帮他......”
  “都什么时候了还啰嗦。快,先上来再说。”萧山喉咙发哽,弯下腰,要将沈晚欲从水里拉上来。
  沈晚欲没动作,整具身体在剧烈颤抖,他露在外的手臂,脖颈被冰冷的河水冻得通红,脚底贴着创可贴的血泡遇水,疼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我答应,”萧山急得满头大汗,他用力扯着沈晚欲的胳膊,“你啊!快上来!”
  萧山弃下棋盘,颤颤巍巍地搀扶着沈晚欲,湿淋淋的小猫跟在两人屁股后面,两人一猫的脚印沿着竹林留了一路。
  好在溪边离农庄不远,七八分钟后,萧山费尽全力,将半昏半醒的沈晚欲领回家。
  进了房间,萧山探沈晚欲额头,滚烫无比。
  萧山手忙脚乱,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你快把湿衣服换了,我去泡感冒药。”
  房门一关,顿时安静下来,窗外一半昏暗,一半橘红,隐约认得出来现在是黄昏。
  沈晚欲扯过棉被盖在身上,神志并不是很清醒,他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以为自己回到了柏林。
  黄昏是他一天中最难捱的时候,他的目光无论移向何处,都是破碎泥泞的人间。
  沈晚欲在这一刻发疯地想念孟亦舟,病痛使他昏沉,思念让他忘乎所以,他伸长手臂,费力地拿过外套里的手机,摁亮屏幕,拨通了孟亦舟的电话。
  响了很久,久到像个空号,那头才接起来。
  “现在是下班时间,”孟亦舟低沉的声音像和煦的风声,从天边飘过来,止住了沈晚欲不停打颤的寒意,“沈编剧。”
  熟悉的声音似近似远,犹在梦中。
  “孟亦舟......”沈晚欲的声音像是从嗓子挤出来的,他不敢太大声,每当黄昏,或者意识不清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幻觉,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惊醒了任何与孟亦舟有关的梦。
  孟亦舟察觉出他不对劲:“你在哪儿?”
  沈晚欲将手机贴近脸颊,隔着千里距离,却像真实地贴近孟亦舟呼吸:“我好想你。”
 
 
第56章 梦回柏林
  吃了药,沈晚欲被拖拽到浴室,他强忍着不适冲完澡,刚穿好衣服裤子就站不住了,一头栽在洗手盆上。
  脚底的血泡还没好透,额头再添新伤,萧山拿了新毛巾进来,见沈晚欲半跪在地,吓了一跳,连忙弯腰搀扶。
  一瘸一拐的回到床边,沈晚欲仰面躺倒:“萧叔.....我没事....你去休息吧。”
  萧山板着脸:“你这鬼模样我怎么放心走?”
  沈晚欲以手掩面,不愿以狼狈的样子示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好说歹说,总算把萧山劝走。
  沈晚欲在昏沉里做了个梦,梦见二十岁的他站在柏林出站口,平生第一次来到完全陌生的国度,周遭人来人往,说着他半熟不熟的语言,他越过人海,站去最高的站台,回头眺望,却再也看不见故乡。
  柏林繁华,沈晚欲穿着老旧的衣裤,活像个乡巴佬,他跟这条街格格不入。掏了掏钱包,空的。
  沿着主街道走了很久,只有餐馆在招聘,沈晚欲来回打量快餐厅的门牌,老板倚着门沿,他冲徘徊的少年吐出口烟:“Willst du was essen oder was?(你想吃东西还是要干嘛?)”
  沈晚欲虽然会德语,但正儿八经跟本地人交流起来却不太流利,他脸色有点红,用撇脚的德语问道:“Chef, stellen Sie in Ihrer Geschäft ein?(老板,您店里招人吗?)”
  金发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番,手指粗糙,瞧着像穷苦人家出来的,模样偏偏生得好看精致,当服务生不错,客人会喜欢。那男人说:“Ja wir suchen Vollzeit- und Teilzeitmitarbeiter. 10 Euro pro Stunde für Teilzeitarbeit und 12 euro für die Vollzeitarbeit. Aber der Job ist echt anstrengend egal du vollzeitig oder teilzeitig arbeitst. Und der Lohn wird erst nach mindestens zwei Wochen Arbeit gezahlt.( 我们招全职或者兼职员工。兼职时薪10欧全职12欧。但是不管全职还是兼职都很累。工资做满半个月再发)”
  沈晚欲连忙保证;“Ich möchte in Teilzeit arbeiten, wenn das möglich ist. Ich verspreche, dass ich nicht ohne Ankündigung verschwinden werde.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兼职,我向您保证我不会不告知就走的。)”
  金发男人仔仔细细,再看沈晚欲一遍:“Hast du einen gültigen Personalausweis? Schwarzarbeit ist hier überall verboten. (你有身份证吗?黑户可是不允许的。)”
  沈晚欲点了点头:“Ja. Ich bin Student und habe ein Studentenvisum.(我是学生,有留学签证)”
  金发男人把烟咬在唇边,举高他的签证:“Häh…ein Student mit Studentenvisum? Du konzentrierst dich nicht auf deine Uni und hast immer noch Zeit, um zu arbeiten?(留学生?不好好学习有时间出来打工?)”
  沈晚欲揪着衣角,陌生环境里让他感到不自信:“Meine Mutter ist sehr krank. Wir brauchen viel Geld.(我、我妈生病了,需要很多钱)”
  老板看完他的签证,嗤笑一声,也不知是真是假地说:“Hör mal Junge. Du hast keine allgemeine Arbeitserlaubnis und deine erlaubte Arbeitszeit ist zu kurz. Ich kann dich nicht einstellen, sonst mache ich mich strafbar. (听着,小伙儿。你没有工作签证,允许工作的时间太短了。我不能雇你,否则要挨罚。)”
  老板说完就要转身,沈晚欲连忙扯住那男人的衣袖,他需要生存,需要钱,他哀求老板让他留在这里,哪怕减免时薪。
  那男人摸着下巴,沈晚欲的反应仿佛正中他下怀,他最后说:“Naja..es ist doch nicht unmöglich, wenn ich dich hier arbeiten lasse. Aber ich kann dir aber nur 8 Euro pro Stunde zahlen. Wenn du willst, bleib einfach, ansonsten kann ich auch nicht mehr tun. (让你在这工作也不是不可以 但我只能付你每小时8欧。你愿意就留下,不然我也没办法。)”
  沈晚欲没再多说什么,跟着老板去了后厨,来这里打工的大部分都是本地人,有个大叔很热情,总是能用最快速度洗完堆积得像山一样高的盘子,他把绝技教给教沈晚欲,他常常在水池边一趴就是一晚上,腰疼得直不起来。
  这样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一过就是两年,直到有一次萧山来柏林出差,正巧进了这家快餐厅,沈晚欲这时候已经从清洁工升级为服务员,他快速穿梭各色客人之间,被同事绊了一脚,不小心将可乐撒在萧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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