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晗今天是主角,时不时就有人来敬他酒说“恭喜杀青”。
喻晗微笑着应对一切,酒水过喉,无滋无味,灵魂早已剥离。
他好像飘起来了,冷眼旁观这份不属于他的热闹,听着那些令人震撼的明星八卦。似乎看在了眼里,听在了心里,却什么都没记住。
如同有有层看不见的膜,将他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
“我最近才知道喻老师竟然是贺导先生……”丁易琛突然来了一句,他倒满酒,站起身敬喻晗, “青年丧夫对谁来说都是痛事,节哀啊。”
这话就像突然来了根针,戳破了喻晗与世界之间的薄膜,周围人与话他又看得明了,听得清晰了。
只是这桌的气氛已经变得落针可闻,虽然副导,编辑,几个主要演员都已经对喻晗的身份心知肚明,但谁也没想到丁易琛会突然当众提这茬。
喻晗垂眸笑了笑,颇有点无奈的意思。
他端起酒杯和丁易琛碰了碰,将酒水一饮而尽。
丁易琛不由自主哼笑一声,有些得意。
然而下一秒,喻晗突然拿起桌上剩下的半瓶酒,高高扬起,全浇在了丁易琛头上。
“不好意思。”喻晗抱歉, “青年丧夫,脾气难免暴躁,见谅。”
“……”
丁易琛完完全全地僵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他今天脸算是丢尽了,从没想过喻晗一个素人敢当众和自己翻脸。
其实动手之前,喻晗脑子里还在想这是甘朗组的局,不能让甘朗面子太难看,但手已经不听大脑的指控泼了上去。
按照最初的想法,他应该扬起酒瓶砸过去。
可这样就太难收场了。
“我去下洗手间。”
喻晗丢下面面相觑的众人,穿过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依然在欢声笑语的其他桌,最终离开火锅店,来到了旁边的巷口,颤抖着指尖点燃了一根烟。
虽然没抽两口就咳嗽起来。
也许是这七年压抑带来的改变,也许是贺平秋死亡带来的影响,喻晗的脾气确实变暴躁了些。
他从前很乐意和出租车司机从天南聊到地北,如今多说一句都嫌累。他从前看见地上的蚂蚁都觉得有趣,如今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他从前更不会这样一言不合就动手。
但不可否认,动手的瞬间他淤堵的心脏都通畅几分。
酒精会让人变得冲动,也会让脑子变得昏沉,喻晗在烟雾缭绕中摇摇欲坠,隐约感觉到一点不对劲。
他自认今晚没喝太多酒,因为明天回家,如果幸运,他会收到来自贺平秋的。
但此刻脑子晕得好像灌了两斤二锅头,身体沉得不像话,隐隐还有燥热升起。
有谁把他拉进了巷子里,一脚踹在他的胃上,撕扯着他的衣服,试图抢夺他兜里的手机。
喻晗用上最后的意志力制止: “是丁易琛让你……”
他吃痛地闷哼一声。
喻晗下意识护住心口的骨灰瓶子,还有兜里的手机。他不在乎一个手机,可那里面有很多照片。
贺平秋的照片。
争抢之间,下巴好像划破了,领口也被扯烂了些,那人不知道是想撕开他衣服拍照还是想做别的什么。
喻晗好像感受不到疼痛,弓起身体紧紧护着怀里的东西,却仍然被对方逮着机会拉开在手机上跺了几脚,屏幕稀碎。
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不存在的东西也跟着手机一起碎掉了。
“干什么呢!”一道女声呵斥走了施暴者。
喻晗衣衫凌乱地躺在巷子里,意识并不清醒。
他隐约看到女主演黎思良的身影,可一眨眼,逆着光走来的又成了贺平秋。
贺平秋很快来到了他身前,高高在上地看着他: “喻晗。”
“近,近点……”
喻晗没有力气说话了。
好在贺平秋有照做,他缓缓跪在喻晗腿间,恍惚中,喻晗好像感受到下巴伤口被抚摸的温度。
“我走了,你就活得这么狼狈?”
眼前的一切都泛着重影,喻晗有些看不真切。
贺平秋凑近舔舐他的伤口,若即若离的吐息好像有根羽毛在心里挠。
太远了,再近点。
喻晗偏过头去,想得到一个实实在在的吻,可贺平秋却拉开距离,只虚虚地圈抱他。
这个拥抱太松散,仿佛随时都会结束。
喻晗请求: “别这样……”
贺平秋细嗅他的脖子: “你是在哭吗?”
“没有。”
“你为什么不哭?你要哭。”
“神经病……”
这份亲昵太不踏实,喻晗更想要唇枪舌战的热烈,想要被冲撞的疼痛,想要贺平秋要将他溺毙在怀里的拥抱力度。
而不是这样虚无缥缈,若即若离的酥痒。
“亲我。”他命令道。
“你是在撒娇?”
“没有。”
“那就不亲了吧。”
良久,他挫败地妥协: “是,是撒娇。”
可贺平秋没有履行承诺,他只感觉另一个人的吐息撒在颈边,缱绻转侧,欲罢不能。
他剧烈喘息着,低喃道: “碰碰我,吻我……进入我。”
贺平秋冰凉的嘴唇好像碰到了他耳朵,又好像没碰到,耳边好似有恶魔低语,喋喋不休,却不肯给他一丝一毫的实际好处。
“你看起来比手机碎得还要厉害。”指腹抹去了他眼角的泪,摩挲着他染血的嘴角。
“你随身携带我的骨灰,因被毁掉的照片而痛苦……喻晗,我赢了,对不对?”
不,你输了。
你死了。
耳边的声音蛊惑道: “承认吧,你爱我的。”
第1章 第五封信
喻晗不承认那句“你爱我的”,只神志不清地呢喃: “别走。”
身前人好似愤怒了,他们摔进柔软的床铺,眼前的一切都显得光怪陆离,背光的男人显得那样不真切,喻晗却在尽力挽留。
他说,活着才有资格被爱。
对方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可力道那样轻盈,缥缈。
他顺从地扬起下巴,暴露脆弱的脖子与喉结: “你该再用力点的。”
太轻了。
贺平秋没有这样温柔。
可无论喻晗怎么祈求更真实的触碰,得到的都只有若即若离的虚假。
如幻梦一场。
也确实是幻梦一场。
“醒了?”
喻晗睁眼,看到医院苍白的天花板。他几乎本能地闭上眼睛,想要再续上那个梦。
可下一秒就意识到这样太愚蠢,他缓缓睁眼,和胡子拉碴的甘朗对上视线。
“感觉怎么样?”
“……还好。”喻晗余光微垂,看到手上的吊针, “我怎么了?”
甘朗深吸口气: “有人给你下了新型迷药,类似于之前新闻报出来的那种听话水,还好没对你身体造成太大影响,但最好还是挂两天水,再住院观察一下。”
喻晗没出声。
“你不想知道是谁做的?”甘朗抓抓膝盖。
“丁易琛。”喻晗最近只跟他发生过矛盾。
但喻晗出奇地没有愤怒,反而很平静。
“大概率是他。”
甘朗现在很纠结,出了这事也让他十分头疼,丁易琛是他剧里的男主,报警之后一旦查出来,他这部剧就难上映了。
现在公众对演员的容忍度在逐年下滑,一个犯了罪的演员不可能再出现在大荧幕上。
如果解约倒是不用赔付违约金,反而是丁易琛违背了合同里“不能违法违纪”的条例需要支付赔偿,但这部剧都快拍完了,这时候解约无异于重新开始,损失不是丁易琛的赔偿能解决的,况且最重要的是几个角色演员后面都没有档期。
更别说丁易琛还是一个投资人塞进来的,如果投资人找关系压下这个事,那丁易琛给喻晗下药的案子可能都不会有后续。
可没有曝光就意味着丁易琛是一个没有污点的人了吗?
何况受害者还是喻晗。
甘朗一边商人心思,觉得闹大了很亏,一边心里又膈应得要死。
“我做了一个好梦。”
“警方那边……”甘朗一愣,抬头问: “你说什么?”
喻晗的态度和甘朗想象的略有出入。
“他走之后就来过一次我梦里,还不是什么好梦,但刚刚又梦到了。”
“……”甘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不是刚刚,你已经睡一晚上了,还差三分钟到五点,医生都要来查房了。”
喻晗一怔,突然去掀被子: “我今天得出院。”
甘朗立刻把人按住: “不行,你老实在医院待着,平秋走之前托付我照看你,结果出了这事我都愧对他。”
喻晗说: “我必须出院,有很重要的事情。”
僵持良久,甘朗皱眉问: “什么事比身体健康还重要?”
见喻晗不吭声,甘朗无奈说“你现在怎么跟平秋……”,他咽下“似的”两个字,道: “随你吧,但要是有不舒服一定要来医院,或者给我打电话。”
喻晗放缓语气: “我知道您是关心我……但今天的事真的很重要。”
“行行行。反正腿长你身上我又不能把你捆在医院。”
“谢了…师父。”
喻晗跟着贺平秋一起称呼,倒是把甘朗喊怔了。
他叹了口气,心里有了计较。
“你还得感谢一下黎老师,她昨晚应该是知道了什么不对劲,你刚出去她就让助理跟过去了,这才能第一时间发现你出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喻晗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昨晚看到的黎思良也是幻觉。
“至于丁易琛你也别担心。”甘朗下了决心, “他既然做错了事就得付出代价,我肯定不会让他好过的。”
“但他是男主演……”
其实醒的时候,喻晗就做好了不追究的准备,谁让事情因他而起,而且甘朗是贺平秋的师父,他不好让甘朗太难做。
毕竟丁易琛一旦翻车,会让很多人的利益受损。
“没事,反正现在AI换脸技术也挺成熟。”
“那不自然吧?”
“直接换脸肯定不自然。”甘朗已经有了想法, “我找个演员把他拍过的戏份拍一遍,再替换到剧里不就自然了?多花点时间而已。”
喻晗还想说什么,甘朗却道: “你好好修养身体就行,这事也不完全为你。虽说这圈子里品行不端的人多了,但丁易琛实在太高调,翻车是迟早的事,与其将来等着作品被下架,不如早把风险扼杀在摇篮里。”
喻晗张张嘴,想说感谢的话,但语言实在太苍白无力。
他犹豫了下说: “那如果给您这边造成了什么经济损失,我愿意承担。”
“行啊。”甘朗知道喻晗有钱,答应得爽快, “你出点钱,就当投资了,到时候给你分红。”
这事暂时就这么定了,甘朗打算跟投资人谈谈,人家包养小明星又不是真动感情,不会跟真金白银还有他这个导演走到对立面。
结果大概率是投资人放弃丁易琛,后者翻车全网唾弃。
“昨晚事情刚发生黎老师就报警了,等会儿应该有警察来找你做笔录,做完笔录好好休息等消息就行。”
喻晗还没来得及应声,病房门口就有人敲门。
“甘导,喻老师。”黎思良的助理捧着一束鲜花,说, “黎老师让我代为问好。”
喻晗有些疑惑,之前甘朗还说黎思良想搭上丁易琛的关系跳槽,又怎么会帮他?总不能真是良心过不去吧。
“黎姐说她曾欠贺导一份恩情,昨晚算是还了。”
喻晗一顿,无意识扯了下嘴角,他都不知道贺平秋曾这么乐于助人。
恩情和人情可不是一个概念,能说出恩情两个字,说明贺平秋当初帮的忙还不小。
“黎姐手里有料,今晚八点丁老师会上热搜。”助理隐晦道, “您不用担心后面的事。”
虽然甘朗也准备放弃丁易琛了,但听这话还是气得发乐: “她报恩有没有考虑我啊?”
“考虑到了的。”助理礼貌回答, “黎姐说后面补拍戏份可以随时叫她,无偿的,如果丁老师的合同赔付不够损失,她愿意付差价。”
甘朗十分意外,在他眼里黎思良虽不算什么大恶人,但也是十分功利的性格,却愿意帮人帮到这种地步?
“我都好奇这是什么恩了。”
“我也不知道。”助理很实诚, “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吧。”
喻晗有些走神,没怎么听这两人在说什么。
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让贺平秋对他的人生了如指掌,他却对贺平秋的过去一无所知。
贺平秋总是听得太多,说得太少。
喻晗只知道贺平秋年少过得很苦,却不知道具体怎么苦。
他也只知道在成为名导之前,贺平秋也沉寂了好几年,却不清楚这几年都发生过什么,接触过什么人,遭过多少委屈。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贺平秋的初恋,不知道在自己之前,是不是也有别的人曾让贺平秋执着到疯狂。
助理没留太久,给两人买了份早餐就离开了。
甘朗也得回去为解除合同做好准备,他踌躇许久,从兜里掏出一条挂着戒指和瓶子的黑绳还给喻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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