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晗回来开车开了八小时,回去却开了十六个小时。
他穿过大山,路过湖泊,进入隧道,最后来到繁华的都市,在车水马龙中开开停停,回到小区的停车位上。
新年的热闹似乎已经远去,寂静再次席卷而来。
此时已经初六早晨,喻晗昨晚只在车里浅睡了会儿。
他打着厚重的喷嚏,鼻子也堵塞得厉害。
“咳咳……”
还是着凉了。
喻晗没急着回家,而是去物业查了下腊月二十八那天晚上的监控。
他想知道是谁一直在帮贺平秋送信,又是谁买的生日蛋糕。
然而监控里出现的身影不是他所认识的任何人,而是一个陌生的邮递员。
“您家是丢失了什么东西吗?”
“没有。”
“哦……”物业试探问, “那您是想查什么?”
喻晗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件事——他在丈夫死后收到了丈夫寄来的信。
怎么听都很怪异惊悚吧。
他其实也不是特别关心从哪寄来,又是谁寄来的,他只想知道还有没有。
然而对方却是个邮递员,一瞬间,他自己的诉求都变迷茫了。
他该想知道什么?
“现在信件之类的东西能预寄吗?”
“可以啊,在手机上预约就行。”
“不不,我是说把要寄的信或者东西放在邮电局,然后到时间再寄出去。”喻晗努力形容, “就像定时发送微博动态一样。”
“这好像不行。”物业表示从未听说过这种操作。
不过喻晗倒是得知了一条有用的信息,他可以通过打邮电局的客服电话查询具体的订单内容。
“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客服问。
“腊月二十九那天我收到一封信和一些物件,想知道是从哪送来的。”
“信封上通常会有寄件地址呢。”
“没有。”喻晗早就检查过了,上面什么都没有。
“好的,请说一下您的手机号码。”
喻晗报了出去,客服却说没有查询到订单。他正要挂电话,却又突然想到什么,报出了贺平秋的号码。
客服总算查到了东西: “这边也没有查到具体的寄件地址呢,不过我可以帮您联系当日的邮递员,具体情况您可以直接咨询他。”
“好……谢谢。”
不一会儿,一条信息发到手机上,是那个邮递员的手机号码。
喻晗拨了过去,却又在没拨通的瞬间挂掉。他看了很久,只将这个号码保存起来。
他回到地下车库打开后备箱,垫子上溢了不少水。
喻晗好像没看到一样,回家脱掉鞋子,卸下厚重的羽绒服,将行李箱里湿哒哒的衣服扔进洗衣机。
开车开了太久,喻晗眼底已经泛起了红血丝,整个人都有种掩不住的倦气。
遗照里的贺平秋看着他的方向,冷冰冰的,毫无感情。
喻晗一个枕头砸过去。
遗照应声而倒,喻晗又走过去拿起遗照放在茶几上,面向自己。
他躺进沙发里,与黑白色的贺平秋对视。
贺平秋很少笑,刚认识的时候倒还能见见,婚后却越来越少。
喻晗掏出手机。
他手机这七年换过两次,不过数据都传输过来了,因此很久以前的记录都还在。
因常年宅在家,手机里还有很多小游戏,以及很多照片。
大多数都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风景,茁壮成长的多肉,偶尔下楼散步时遇见的小猫小狗,瑰丽的日出日落……以及偷拍的贺平秋。
但喻晗不是导演,不懂找角度找感觉,拍到的都是奇葩角度,没一张能拿来做遗照的。
大多数照片里贺平秋都面无表情,眼神黑沉,偶尔才能翻出一两张表情轻松的照片。但时间越近,这样的照片就越少,贺平秋的身影也就越消瘦。
喻晗回想了很久,任凭他抽丝剥茧,也没能在这些年的记忆里找到贺平秋带笑的面容。
原来和他结婚过得这么不开心吗?
原来他是这么失败的丈夫。
失败到伴侣得癌症后的第一反应不是告诉他,而是自杀。
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咚。
喻晗裹起毯子,握着胸口的小瓶子,上面的两枚戒指因碰撞发出叮当两声响。
瓶子里的骨灰是他三个月前随机捞得一捧,也不知道属于贺平秋的哪个部位。
也许是四肢,也许是心脏,还有可能是那根玩意儿。
喻晗兀自笑了声,被自己的冷笑话逗乐了。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
他想着,如果一觉醒来真下雪了,就下去堆个雪人吧。
他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在梦里,他掉进了一个湖里,贺平秋在湖底将他双腿托起。
贺平秋的遗照还摆在茶几上,近在咫尺,仿佛在盯着他睡觉。
————————
第1章 倒v结束
说是墓里空无一物,来祭拜毫无意义,但喻晗进组之前还是来了一趟。
这里的墓碑摆得整整齐齐,贺平秋占了最好的一块地。
喻晗掸去墓碑上的雪,半跪在墓前,将怀里的玫瑰放下。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
“我不问,你不说,那如今就将就下吧。”
喻晗缓缓道: “如果在乡下,正月会很郑重的对待去年离世的人,不能贴红色对联,要贴白色,还会有很多亲友来悼念,在墓前放鞭炮,烧纸条,带上上好的酒水和饭菜。”
“可在城里就只能买些电子蜡烛给你摆摆。”
“何况你不在墓里,烧纸钱你也未必能收到。”雪花落在喻晗的睫毛上,有些湿润, “那这封回信你大概也收不到了。”
“不过写都写了,就烧烧看吧。”
信纸简单地折叠在一起,看不清写了什么。只是随着火光吞噬,最后一行字暴露在空气里——
【 “贺平秋,你真是一个无药可救的蠢货。” 】
这行字最终还是被火焰湮没,随风飘向了远方。漫天飞舞的雪花更像被撕碎的纸片,是再无法诉之于口的感情,是无从寄出的情绪。
喻晗站起身,雪花落在肩上,他看向远方光秃秃的树下,那里站着一道浅淡的身影。
“又出现了啊贺平秋。”
“虽然你不入梦,但还是无处不在啊。”
“是后悔那么干脆去死了吗?开始不甘心了?”喻晗脸偏向一侧,很轻地说: “可是我没办法去陪你啊。”
“你应该能猜到这个结果的,也许我都不会为此伤心,甚至很快会将你抛之脑后,花着你赚来的钱,养着新的小情儿。”
“指不定还要在你的遗照前做爱,把你也当成play的一环。”说起这个网络段子,喻晗还笑了起来。
可笑着笑着,空气就安静下来,只能听得风呼啸的声音,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喻晗和眼前的墓碑,时间都静止了。
“我才三十五岁,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可能会有很多下一任,他们也许像你,也许截然不同,但都不是你。”喻晗问: “你甘心吗?”
“我记得好几年我们吵过一次架,我说你根本没有爱人的能力。”
“我现在还是这么觉得。”
“你从来不给我选择,贺平秋。”喻晗与墓碑上的贺平秋对视,语气透着淡淡的恨意, “你到死都没给过我选择。”
“算了,你又听不见。”
“给你堆个雪人吧,希望别那么快化掉。”
雪下得越来越大,落在墓碑上,落在喻晗的肩头与发顶。
一个大腿高的雪人成型,喻晗将花插进它臂弯里,看了会儿转身离去。
不远处树下的黑影已经散去,化为了喻晗在千万墓碑间穿梭偶遇的残影。
他突然想起一首诗歌,大概是过去七年在哪本书上看到的。
请不要在我的坟前哭泣,我不在那里。
我是吹过你耳旁的春风,
是夏季打在窗台的雨,
是秋日飘在你肩头的落叶,冬季与你窃窃私语的雪。
我不在那里。
我无处不在。
-
工作的时候总是平静的,喻晗只需要认真扮演戏里的孟霖,感受他因失去双腿带来的痛苦与绝望,以及日常生活中压抑的点点滴滴细节。
比如够不到超市上层货架的商品,比如大小便都很难正常自理,比如夜夜缠身的幻肢痛。
喻晗不是真的病人,不知道幻肢痛是怎么个痛法。
但他见过贺平秋半夜不睡觉坐在床头盯着自己看的样子,大抵就是因幻肢痛而睡不着吧。
刚开始半夜惊醒看到这一幕喻晗还会吓一跳,后来干脆不睡了,和贺平秋靠在一起聊聊天。
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聊,贺平秋在听。
可一个人的话总有说完的时候,一个人的故事总有尽头。
喻晗深知这样的关系不健康,他总想要改变贺平秋。想要贺平秋走出痛苦,无论是童年的,还是断了一条腿的痛苦。
他还想要贺平秋看看外面的世界,多扩展热爱的事物,交交朋友,而不是眼里只有自己。
这不健康。
可贺平秋就像海里的浮木,不肯上岸,不肯自救,他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把喻晗和所有人一样隔绝在外。
迟早会毁掉自己。
可喻晗没想到毁得这么快。
无数个夜深人静,因幻肢痛到无法入眠的时候,贺平秋都在想什么?
会后悔当初救他吗?
会后悔这七年的纠缠,一片“真心喂狗”吗?
“Action!”
幸戚敲了敲门,开门的还是之前的那个学生阿摇。
“你好,我找孟教授。”
“哦哦,快请进。”
孟霖坐在轮椅上,正在画画,色彩纯度极高的颜料堆砌出的画面让人有些不适——是一个被腰斩的漂亮男人,虽然看不清脸,但光从氛围也能瞧出这一点。
清秀,艳丽,露出的肌肤很多,哪怕是男性,也有让人一吻芳泽的冲动。
从穿着来看,他正是最近一起腰斩杀人案的受害者。
幸戚皱了下眉: “孟教授,还要感谢你上次的提醒——”
“卡!!”
甘朗要气疯了: “就这么一小段的表情这么难演吗?先是平静,然后到看到画时的一瞬间的不适和怀疑,但在孟霖转身的那一刻就全部掩饰好,恢复不动声色的礼貌笑容!很,难,吗!?”
丁易琛深吸口气,哪怕知道甘朗是导演圈出了名的难搞,他还是差点没压住脾气。
但他也清楚,以甘朗在圈内的资历与地位,还是不要得罪得好,哪怕他背后有人撑腰。
丁易琛深吸一口气: “我想休息下,调整调整。”
去洗手间的时候,喻晗听到角落传来丁易琛压都压不住的怒骂: “他演一个面瘫当然演的好!有本事让我和他换一换!”
应该是在和谁打电话。
“气死我了,甘朗还不是看在那个死瘸子的面子上才对他那么宽容,真以为自己演的好呢?”
那边应该是安抚了几句,丁易琛火气消了点,小声喊亲爱的: “我想你了。”
喻晗对此并不意外,丁易琛被包养的传闻在圈内一直有,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一直没有证据曝光罢了。
丁易琛从隔间出来,就对上了喻晗平静的眼神,他先是吓一跳,随后当看不见一样撞开喻晗的肩膀,却在下一秒被按住肩膀。
“你干什——啊!!”
喻晗直接怼着丁易琛的肚子来了一拳: “死瘸子?你真敢骂啊,我都没这么骂过。”
“你他妈——!”
“他和我妈都不是你能骂的。”
喻晗又是一拳上去,力道不轻不重,不会出大事,但又能让丁易琛疼得直不起腰。
“我想打你很久了知道吗?在你煽动粉丝网暴他的时候。”喻晗踩在丁易琛脚上,力道逐渐加重。
丁易琛不住地后退,直到抵住墙撑到窗台才站稳: “你疯了!?我要叫人了!”
“你叫。”
“救——”
“你可能不记得了,我们很早以前在一个剧组待过。”喻晗凑到丁易琛耳边,语气平静而危险, “你和姓张的那个投资人在车里乱来,我都拍下来了。”
丁易琛瞳孔瞬间放大,震惊地看着喻晗。
“搞得很激烈啊,以至于我到现在都记忆尤深,视频还好好存在我手机里呢。”
“所以你最好老实点,别惹我。”喻晗松开丁易琛,转身离开, “我现在孑然一身,不怕跟你耗着。”
在剧组真的能吃到很多瓜,近距离接触明星后,很多滤镜都会破碎。
不过当年喻晗没拍视频,只是在吓唬丁易琛而已。要真有视频,当初丁易琛粉丝网暴贺平秋的时候他就卖给八卦媒体了。
卫生间门口。
甘朗靠在墙边,副导演走过来一愣: “干嘛呢搁这?被气糊涂了在厕所门口闻香?”
甘朗拉住他: “你尿频啊一天跑十几趟?先陪我抽根烟。”
副导叼起烟的时候,余光刚好看见喻晗从卫生间走出来,没两分钟,丁易琛也捂着肚子出来了,看见他们立刻放下手阴沉沉离开,连招呼都没打。
副导演一愣: “被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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