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相信自己真的能得到心,于是哪怕好像有几次触手可及了,他也不敢伸手,不敢信。
他是个卑劣的胆小鬼。
“苏羊,你翻了我东西?”喻晗回头,他还没完全从戏里状态出来,妆也没卸,眼下发青,眼角发红,神态阴郁,看起来竟有些渗人。
苏羊吓了一跳,都忘了撒谎:“不,不小心碰到的。”
喻晗检查了下,确定没有东西遗漏便要离开,临了他缓和语气回头道:“苏羊,你得接受贺平秋已经死了的事实,别在我身上找他的影子。”
“我当然已经接受贺导死了。”苏羊咕哝了句,“可你接受了吗……”
而且他刚刚在喻晗的衣服里看到了一个瓶子……不知道是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
走之前,喻晗跟甘朗打了声招呼。
“大家都休息会儿,调整下状态。”说完甘朗把喻晗拉到一边,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来,压岁钱。”
喻晗一愣,无奈道:“我都多大了?三十好几的人……”
“再大在长辈眼里也都是孩子。”甘朗揣他兜里,“平秋那孩子……父母没好好待他,他就没有收压岁钱的习惯,年年都不要。我知道你不缺钱,就是一个心意。”
喻晗一顿:“谢谢师父。”
喻晗确实不缺钱,毕竟他是贺平秋的法定伴侣,又没有孩子。贺平秋所有遗产都由他继承,这些早在葬礼当天早上就由律师解决了。
贺平秋显然是准备好去死的,律师带来的那些文件整整齐齐,劝他签字的话都由浅到深,井然有序。
最重要的是,贺平秋没有父母。
他从小被父母遗弃,后被一户人家收养,收养他的也不是什么好人,童年经历一言难尽,或许这也是造成他如今性格的原因之一。
后来贺平秋成名后,养父去世,亲生父母找来过,贺平秋花钱买断这段血缘关系,并在警方的见证下让他父母签了遗弃书,具有法律效力。
这事在十年前闹得还挺大,不过那时候他们还不认识,贺平秋也不太乐意提父母与往事,喻晗只是从一些新闻报导和捕风捉影的谣言中了解到一些丝丝缕缕的信息。
最后一次听到贺平秋父母的消息好像是两人先后因病离世,贺平秋没去参加葬礼,还导致他在网上遭到了不少无端的辱骂。
“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记得报平安。”
“好。”喻晗向后摆摆手。
甘朗看着喻晗消瘦的背影,竟隐约看出了些许贺平秋的影子。
究竟是还活在贺平秋的阴影里,还是有别的原因?
或许强扭的瓜也有概率是甜的。就是可惜,扭瓜人尝不到了。
第1章 第四封信
结婚七年,喻晗只回过父母那里一次。
在贺平秋的概念里,喻晗不爱自己,那么救母亲的钱就相当于买断了喻晗与家里的关系,理应在任何节日时陪在自己身边。
贺平秋天生没有正常爱人的能力。
他的爱是病态的,偏执的。
只有一年实在有点想父母了,也想试探一下父母如今的态度,喻晗死磨硬耗终于让贺平秋松了口。
他回家待了两天,气氛僵硬且尴尬,如果不是他妈拦着,他爸恨不能不认他这个儿子。
一方面因为坐立不安,另一方面怕贺平秋一个人在家里整什么幺蛾子,他匆匆吃了两口年夜饭就找黄牛买机票又飞了回来。
本以为按照贺平秋的脾气肯定已经把家里砸得乱七八糟了,没想到一进门,家里干干净净,春联没贴,空调也没开,冷得要命,一点儿年味都没有。
贺平秋坐在阳台上,吹着冷风,面前摆着一盒就吃了一口的泡面。
他不该笑的,但当时确实没忍住。
这场面太萧瑟了,好气又好乐。
走之前喻晗买的新鲜年货都还在冰箱里,他实在饿了,两人便一起走进厨房,炖了个老母鸡汤,炒了两三道菜,喻晗则煎了条鱼,虽然糊了。
不过无所谓,鱼不是用来吃的,只是图个年年有余的好兆头。
那年气氛还算和谐,喻晗天真地以为自己还有机会改变贺平秋。
说起来,过年假期间喻晗应该会收到贺平秋的,如果存在的话。
他不确定贺平秋预寄的地址是剧组还是家里,只能在走之前跟前台打招呼,如果有他的快递请第一时间通知他。
喻晗在高铁上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见贺平秋真从棺材板里爬了出来,以僵尸的形态活着,但代价是他失去现有的一切遗产,变得家贫如洗。
不仅如此,他还得一天打三份工买活鸡活鸭给挑食的贺僵尸吃,最后劳累了一天的他晚上还要被贺平秋变本加厉地do。
太累了太累了,简直比牲畜还苦逼。
可看着贺平秋那张苍白的脸,梦里的他怎么都说不出口那句“你还是死吧”。
活着才有希望、才有未来。
哪怕生活苦涩如歌。
“叔叔,叔叔——”
喻晗身体一晃,睁开眼睛。
“叔叔,可以跟您换个位置吗?”
喻晗转过头发现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
上次别的小孩还叫他哥哥来着,一眨眼七年过去,时间过得太快。
小孩妈妈坐在过道的位置上,对他歉意笑笑:“小孩第一次坐高铁,想看看风景。”
“谢谢叔叔。”
小孩嘴甜,喻晗起身坐到中间,透过小孩天真无邪的脸庞看着窗外的湖泊。
如果没遇到贺平秋,他们俩的人生会不会都“正常”些。
他也许会在常规的性取向上渐行渐远,找到合适的人相伴一生,也许奔四了也还是单身,年年被家里逼着相亲,仍然对同性恋敬而远之。
而贺平秋也不会因他失去一条腿偏执到后来疯魔的地步,甚至失去生命。
他们会像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不会产生任何不好的连锁反应。
到车站已经快零点了,前些天估计是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解雇,所以家里的司机杨知主动提出离职,也坦言已经找好下家。
喻晗没什么意见,还提前给他包了新年红包,唯一不方便的就是像现在这种场合只能打黑心出租了。
喻晗不是肯吃亏的性格,价高就是不坐,司机无语了:“打表,打表行了吧?”
“去哪?”
“金蓝御。”
司机吐槽了句:“……住这么贵地舍不得这点钱。”
喻晗脸皮一掀:“我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你——啧,越有钱越抠。”
喻晗懒得跟他掰扯,说起来,他如今拥有的这些钱也算是他卖身七年得到的报酬吧。
七年里,他没有工作,没有事业,没给社会创造哪怕一点价值。
这也是喻晗最容易跟贺平秋吵架的地方,他想要工作,想有存在的价值,他甚至妥协到允许贺平秋实时定位自己、实时报备行踪,除工作之外绝不参加任何活动,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说到底,贺平秋执拗地想掌控喻晗的人生,希望喻晗的世界只有他,只能依赖他,这样他才安心。
他不愿也不敢让喻晗有任何逃离自己的资本。
他知道自己没什么能留住人的,除了恩情。
被贺平秋圈在家里这几年确实改变了喻晗很多,他以前喜欢热闹、人多,如今反而有了些许“社恐”的感觉,非必要不社交,非必要不说话。
到家小区已经零点了。
喻晗匆匆看了眼手表,还是没赶上。
电梯门开,他拿出手机点开“每天都想揍一顿”的微信,按下话筒放到嘴边,停顿好久说了句:“生日快乐。”
贺平秋十二月二十九生日,除夕前一天。
往年这个时候喻晗必须陪在贺平秋身边,不然这个控制狂就会生气。
然而还没抬头,喻晗就发现视野的尽头多了一个超大号的礼盒,旁边还有一个小蛋糕。
是他亲爱的亡夫寄来,或许还有新年礼物。
比他预想的时间要提前一点。
【亲爱的喻晗:
我不喜欢生日,也不喜欢新年。
可这七年,我却觉得每个节日都很有意义,能把你捆绑在我身边。
我好像从没善待过你的“生日快乐”。
如果你愿意,请再祝我一次生日快乐。
谢谢。
也祝你在没有我的新一年里健康快乐。
贺于2023.11.10寄出】
……
这封信无比简短,好像让贺平秋说点人话比杀了他还难。
喻晗的神情在摇曳的烛光中忽明忽暗——
一定有人在帮贺平秋寄信,毕竟就算预定了配送公司,对方总不会还帮买蛋糕。
他一时没有思绪。
是谁?司机、阿姨、还是律师?又或是苏羊?
他甚至怀疑过这三个月以来的信都是别人的恶作剧,可上面确确实实是贺平秋的字迹。
喻晗垂下眼眸,轻唱:“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
暖黄的烛火照亮了他的脸,根根分明的睫毛微颤,单调的歌词响在一片冷清的寂静中。
烟花蜡烛烧尽了最后的燃料,滋滋啦啦地熄灭了,屋里再次陷入黑暗。
喻晗打开灯,吃了几口蛋糕。
有点腻。
平时怎么都不肯过生日、吃蛋糕的一个人,死之后倒是特地给自己订了一个蛋糕,除了故意没别的解释。
喻晗又翻开一旁的大号蓝色礼盒,里面的东西很简单,一套新的羽绒服,绒裤,冬鞋,两双红袜子,还有一套红色的秋衣内。裤,以及一条黄金手绳。
手绳上的款式很简单,绳子是红色的,编着一个实心的平安扣,两边分别缠了两颗金珠。
喻晗套进手腕,不大不小,刚刚好。
他盯着看了会儿,胃里突然一阵翻涌,冲进卫生间跪在地下干呕。
半晌,他脱力地趴在马桶边,安静地放空身体,放空脑袋。
明年是他的本命年,今年是贺平秋的。
他当时倒是没送黄金,但给贺平秋买了两套红秋衣内。裤,除了求个吉利也是故意看贺平秋扮丑。
他知道自己买了,贺平秋一定会穿。
果不其然,再好看的人穿上红秋衣都有股独特的味道,很喜庆。没记错的话,他手机里应该还有偷拍的贺平秋穿红秋衣的照片。
手机响了起来,一串陌生的号码。
但归属地还是让喻晗愣了神,他过了会儿才接起,听到那头说:“晗啊,今年过年有时间的话,你带他回来看看吧。”
是许久未闻的母亲的声音。
这么晚没睡,也许是因为和父亲争执到现在,才下定决定打来这个电话。
“儿子,你在听吗?”
“……在听。”
喻晗知道母亲不是故意选择这个时候说的。
他爸妈根本不知道他的结婚对象是贺平秋,也根本不看热搜,更不知道有个知名导演的死亡在热搜上挂了好些天,而这人正巧就是他们儿子的同性结婚对象。
只是这个时机来的太巧了,巧得让人窒息。
他顿了顿,道了声“好”。
-
喻晗躺在浴缸里,闭上眼睛沉进水里,荡漾的波纹打乱了面部的曲线。
贺平秋有病,不是骂人,是真有病。
喻晗当初被囚禁在家里、最后获得自由的契机可不是什么贺平秋心软了,而是贺平秋差点杀了他——
就像现在这样,把他按进水里,说我们一起去死吧……就那一次。
但倏然惊醒的贺平秋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于半夜把钥匙放在床边,自己跑去酒店住了一个月,随后又进剧组躲了两个月。
三个月来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最后还是喻晗主动去探班,贺平秋才对他说了三个月以来的第一句话,语气冷漠得很:“你怎么还不走?”
他走什么?走了等贺平秋发疯吗?
喻晗不记得那时候是什么心情,只知道自己不仅没跑,还亲手把自由再次送到贺平秋的手心。
他故意说:“那我现在走吧。”
“三个月你都没走掉,现在想都别想!”
贺平秋果然装不了三秒,喻晗被无法忍受的贺平秋一把扯进更衣间,什么准备都没做就抵了进来。
差点要他半条命。
或许彼时贺平秋也在害怕,怕哪次自己发疯后清醒,就只能看到喻晗的尸体。
那时喻晗仍然觉得自己可以改变贺平秋。
他给贺平秋找心理医生,还想让他调理身体,出去走走,看看风景,见见父母……
可这些在贺平秋看来,都在喻晗想要摆脱自己的信号。
贺平秋无比抗拒,只有把喻晗拘在家里才安心。
但被拘在家里的真的是喻晗吗?其实贺平秋自己。
贺平秋被困死了。
被困死在七年前节肢的手术台上,困死在自己的偏执中,困死在对喻晗的患得患失里。
别人进不去,他也出不来。
过了好久,喻晗才冒出水面,受不住地咳嗽起来。
他艰难地裹上浴袍,忍着胃翻搅的痛苦:“还没有听说谁淹死在浴缸的,这也太蠢了。”
太蠢了。
第1章 第四封信
喻晗半夜酒喝多了,裹着被子在次卧的浴缸里窝了一晚。
第二天差点没能爬出来,腰酸背痛,但下午还要开车回父母那边。
上午他得把家里打扫一下,贴上春联。
春联剧组发了,倒是不用另买,只是一个人打扫卫生多少有点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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