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赏赐,臣等告退”颜一诺、步千雪接过宫侍递过来用荷包装着的十锭银子,行礼离开。
步千雪没想到会这么快就离开,既不舍又无奈,脸上的失望一览无余,即使再磨蹭,也还是得离开。
石忞原本已经安排好晚宴,临时改变主意,是因为她们的家人恐早已翘首以盼,一路风尘仆仆,她们也需要休息。
从头到尾站在最后面被押着的毕冶,一脸痛苦,从小到大他就没跪过谁,现在膝盖已经痛的受不了。
在石忞的示意下,毕冶被押着跪在了第一代长河侯画像面前,凡秋则在一边念着他犯下的种种罪行,每一条都像一块砖把他压低了一点。
日晨阁是供奉华国开国功臣的地方,共二十八位,牌位居中按爵位高低顺序排列,画像挂于两侧,长年供奉不断,是整个华国众多文武大臣向往的地方。
华高祖出身士族,很善于总结前人经验,在总结前两朝兴衰的经验上,决定不像神朝那样吝啬赏赐,只封了一只手不到的功臣,也不像渠朝那样“兔死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封了二十个转头又杀了十八个。
而是根据他们的功劳论功行赏,从最高的亲王爵到最低的伯爵都有,一共封了二十八位,而且全是世袭罔替的世爵,不像恩封是降爵,即每继承一代就降一级。
毕冶突然发了疯似的大喊“不要再念了,不要再念了,本…我都是被王沛铭蛊惑的,是他怂恿的我,陛下,你要明察啊!”他挣扎着想爬过去向陛下求情,可惜只挪动了几步就被内禁军按在了地上。
“继续念”石忞直接无视,被打断的凡秋得到命令又开始继续念,她不知道毕冶是什么心情,但她念完每一条,心情都很沉重,最困难的时候陛下为了钱几乎彻夜难眠,而毕冶这个勋贵却在做着这些丧尽天良的事,要她是他早就一头撞死了,那还有脸面跪在先祖的面前。
“我身为一县之侯,贪点怎么了?啊?他王沛铭都能贪那么多,我贪点就不行吗?啊?”被押着的毕冶吼得歇斯底里,然后大笑,“我不会愧对她的,永远都不会,要不是她我就不会有这个爵位,没有这个爵位,我就不会有那么多特权,没有特权,就算我想贪也贪不了,都怪她”。
虽然被押着,但情绪激动的毕冶疯了似的想把祖先的画像撕下来,还好内禁军武力过硬,让他像条将死之鱼一样只能干挣扎。
凡秋和殿内随侍的宫侍、内禁军都被毕冶的话震惊了,因为他们从没见过这么无耻之人!
石忞也被震惊了,第一次遇到这么嚣张的罪臣,她想大声怒斥,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因为她想起了《了不起的盖茨比》里“每当你想开口批评别人时,千万别忘了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具备你的优越条件。”,他已无药可救!
之所以押他来这里也是为了让他忏悔愧疚,毕竟毕冶没有杀人,若他诚心忏悔,看在他先祖的面上,她可以考虑网开一面,现在看来已经没必要了,“传朕旨意,原长河侯毕冶,圈占土地,强买强卖,横征暴敛,弄得整个长河县民不聊生,革去爵位,压入大牢,秋后问斩。原鸿顺省省首王沛铭按律从严处理”。
石忞的声音从未有过的乏力,觉得比批了一天奏疏还累,她并非嗜杀之人,所以能不杀,她都会尽量不杀,可事事总是不能完全顺人意。
凡秋看着陛下转身离开时,略显落寞的背影也轻轻的叹了口气,自陛下登基以来,这是第一次杀忠臣之后,她可以想象得到陛下内心的挣扎。
第四十一章
步千雪回到家门口的时候, 手里都还拿着陛下赏赐的银子,一路上没放下过。陛下赏赐都是从自己的私库出,她自然舍不得放下。
正翘首以盼等着步千雪回来的半月, 马车还没停下就一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搀扶步千雪下马车的时候,看到她手里拿着的荷包,完全没有见过的印象, 便好奇的问道:“少主,这荷包是谁送你的吗?小的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荷包”。
“陛下赏的, 皇家的能不好看嘛”步千雪边说边往里走, 还没到大堂就看到了站在外面往这边看的娘, 祖母一如既往老神在在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爷爷没看见, 应该是在房里。
步千雪高兴的上前行礼道:“孩儿给娘请安”。
等在门外的姜丽拉过步千雪左瞧右看了半天, 红了眼眶,有些心酸, “好,回来就好, 瘦了, 也黑了, 娘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鱼和辣子鸡,一会多吃点啊,对了, 先去和你祖母请安吧”。
他们家是书香世家, 平日并不请安,但这次离家这么久,按例回来要给长辈请安, 以表示自己已经回来,即使她娘不说,她也知道该怎么做。
她和娘一起进了大堂,“孙儿给祖母请安”,祖母虽然已经八十多岁,但却精神抖擞,身体硬朗,坐在哪里,让她有点心虚,祖母对她从小就严厉,以至于祖母的一个眼神她都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案子办的如何?陛下怎么说?”祖母也曾在地方为官,后因家中出事不得不请辞告老还乡,视为人生一大憾事,后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考是考上了,官也当上了,结果却进了牢里。
所以现在把心思全放在了孙女步千雪身上,她怕孙女步女儿的后尘,故而对步千雪工作上的事很上心,因为她觉得以前就是太放纵女儿,才让女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有颜大人在,案子很顺利,陛下很高兴,赏了我们一人一百两银子和两天休沐”步千雪说完不舍的把藏在后面的荷包拿了出来,姜丽拿过来一数,十锭十两银子,确实是一百两。
“把荷包和二十两银子给千雪留下,她现在也是朝廷命官了,交际应酬都得花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祖母见女媳又要把钱全部拿走,连忙出声制止道。
原本以为会和以前一样被娘全部拿走,然后只给点零花的步千雪闻言大喜过望,她也曾想过和母亲聊一下用钱的事,可自从家中变故母亲入狱后,娘就变成了现在爱钱如命的性子,她怕因此惹娘不高兴,终是没有说。
祖母虽然平常不管事,但一旦管事那就是定了,姜丽虽然有些不高兴,最后还是把荷包和二十两银子给了步千雪,她爱钱,也不是为自己爱啊,家里吃穿用度,那样不要钱?女儿以后成亲更要钱,她能不多攒点嘛。
接过荷包的步千雪并不知道她娘心里的想法,要是知道肯定是一笑而过,因为她喜欢的人,就像天边的夕阳一样遥不可及。
步千雪在大堂内和祖母、娘聊了一会,爷爷才来,才知道他去厨房盯着去了,没一会一大桌好菜就搬上了桌,她才发现大部分都是她爱吃的菜,远比娘说的两样多得多。
一家四口边吃边聊,步千雪才知道一入城就先直接回府的半月已经添油加醋的把在鸿顺的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半月知道有限,知道的也都是能说的,没说的她也不会补充。
离家这段时间,家里都挺好,就是有亲戚办酒席,送了两次人情,加上她没在家俸禄也无法领取,幸好陛下赏的这些钱解了燃眉之急。
皇宫中,原本为款待颜一诺和步千雪的宴席最后成了石忞一家三口的家宴,虽然在文昭殿用膳显得特别空旷,但只要皇奶奶和母后在身边,她就觉得很高兴。
接下来的两天步千雪休沐不用去衙门办公,便拿了一天在家陪家人,一天到繁都内到处逛逛,顺便打探一下她没在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才知道在她们回来的路上,陛下又颁布了新修订的《新徭役赋税制度》,年初的时候朝廷就有陛下要修改的风声,却一直没有确切的消息,她以为只是空穴来风,现在看来是真的。
她立马就跑到就近的书店买了一本新的《新徭役赋税制度》回家研读,她还记得陛下没登基之前,制度诏令类的书籍都不能在市面流通,只有官吏才有。
陛下登基后就放开了权限,还当朝说过“制度、诏令本就是拿给天下人看的,藏着掖着的不叫制度,叫私下乱定之权!”,私权一词就此产生。
书香世家的她并不明白这句话所带来的影响,直到有次和出身地方的江河畅闲聊,她才知道地方真的存在官员私下乱定苛捐杂税,搜刮民脂民膏的现象。
最让她喜欢的是陛下发明的活字印刷术,不仅速度快,而且还字面清晰整洁,不像人工誊抄的那样费时费力费精神,一不小心错了又得重新写一张,而且每一本的字迹都不一样,因为这个发明,书本价格也下降不少,不再是平民完全买不起的黄金价。
要是石忞知道,肯定会脸红羞愧,因为活字印刷术根本就不是她发明的,而是中国古代毕昇发明的,她这个历史废完全只记得个印象,具体操作钻研的都是匠人们,她就出了个点子而已。
直到现在,步千雪都还记得第一次见陛下的时候,那时候她还不是陛下,而是文心,被她英俊秀气的长相和高贵的气质吸引了全部的目光,忘了哭,她会忍不住想和她呆在一起。
只要有她地方,她的目光都会追随着她,也总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她,她的声音、她的身影都已牢牢刻在她的心中。
在遇到陛下之前,她对一见钟情嗤之以鼻,但真的喜欢后,她才知道那是任何人都无法选择的事,因为爱上了就没选择。
她花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才把新、旧《徭役赋税制度》看了个大概,被陛下的深深爱民之心所打动,久久不能忘怀,她越来越喜欢这样的陛下了。
徭役和赋税是两个概念,徭役包含力役、兵役和杂役,赋税包括田赋、口赋、布赋和商税,商税又包含市税、车船税、关税和估税。
新修订后的制度,将徭役时间缩短了一半以上,年龄也做了些改动,原来的,一个人年满十八岁后一年最少服徭役三个月,兵役三年不用服徭役,还要交人头税也就是口赋,一直到六十八岁,才可以免服徭役,不交人头税。
新的二十岁才开始服徭役,一年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只用服役到五十岁;兵役由原来的府兵制改为兵役制,服役期为三年,由之前的全民皆兵变为职业军人,由朝廷提供武器、粮饷和战马,不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得自己准备、自己出。
另外,还免除了人头税口赋和布赋,百姓只需要纳田赋即可,缴纳方式由原来的春秋两季收,改为只收秋季一次,按照今年更新的《丈量册》和《户口册》按田土肥沃贫瘠等级缴纳。
《丈量册》制定之初就按照所测量的田土肥沃与否设定了五个等级,中间等级既第三级别田土,每亩只需缴纳粟米、米或小麦(三选一)80斤,饲草20斤,禾秆15斤,全部比原来的减少了三分之一。
商税则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了四分之一,而且更加细化、明确,从而尽力规避商人偷税漏税。
另外增设了一项财产税,对象为华国勋贵、士族、商人和工匠,50税2,即一年纯收入50两就要交2两给国家,漏税不报,一经发现,罚十倍,并酌情处于□□。
为了配合这项税收贯彻落实,陛下专门责令宗人府整理了《宗室册》和《勋贵册》、吏部整理了一份《士族册》,商人和工匠不另造册,纳入《户口册》,由户部管理。
重新制定各种名册,将勋贵和士族纳入赋税徭役征收对象,打破了从古至今勋贵、官员们免赋税、免徭役的特权,步千雪有点担心陛下会被勋贵和官员们联合抵制,毕竟这不是触动了某一个人的利益,而是动了绝大部分人的利益。
在文宣殿的石忞并不知道步千雪在为自己担心,正看着《宗室册》、《勋贵册》发愁,经过两百多年的繁衍生息和叠加封赏,皇家宗室从原本的十九人,发展到了现在的三百八十七人,其中有爵位者二百一十六人,世爵六人。
而勋贵更是由开国时一百人不到,发展到现在的五百多,全部都有爵位,否则也就不叫勋贵了,其中,世爵四十八人。
世爵是世袭罔替的简称,还有一种是降爵,就是继承一代降一级,一直降到没有就成了庶民,她在位四年不到,因平叛军功,也封了二十多人,其中有五个是世爵,但她封的和以往不一样,没有以地封赏。
要不是经过武宗时期八王之乱,杀了一批又抓了一批,她觉得数字可能比现在还要多一半以上。
这些勋贵们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享受常人无法匹敌的荣华富贵,对国家而言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她也知道这是封建制度下必须存在的,因为这是一种奖赏,也是一种激励,让天下有识之士有希望。
她愁的不是他们给财政造成的负担,而是他们呆在地方上对地方造成的影响,八王之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虽然现在的勋贵们已经被剥夺了军事权和政权,但财权却没有被剥夺,而有钱可以办很多事。
第四十二章
“启奏陛下, 宗人令已到殿外等候”一名宫侍规矩的进来禀报道。“宣”石忞一直看着手里的册子,头都没抬一下。
“恭请陛下圣安”听到熟悉的声音,石忞才放下册子抬起头来, 看到皇姑还是老样子, 圆圆的脸配着中等身材,“皇姑免礼,来人, 赐坐”。
宗人令一般由皇族中有名望且与皇帝一支关系教近的人担任,现任宗人令是上任宗人令的大女儿, 和石忞的母皇是一辈, 上任宗人令是石忞的皇祖母的亲妹妹, 即同为英宗之后。
因为她母皇并无其他姐妹手足, 所以登基后任由上任宗人令担任, 直到她登基, 上任宗人令以身体不适难以为继为由主动辞去官职后,才由现在的石思河担任。
石思河虽然能力平平, 但好在够听话,在她这个晚辈面前, 有时候都是唯唯诺诺的, 完全没有自己的观点和主张。
“谢陛下”石思河不敢看陛下, 眼神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地下,直到坐下都是微低头看自己的脚。
每次看到她这个唯唯诺诺,怕自己像怕鬼一样的样子, 石忞就气不打一处来, 恨不得上去打她两下,让她硬气点,作为唯一在京的宗室, 年龄比她大很多不说,又是现在的宗人令未来的上谷王,怎么就怕她怕成这个样子?
她倒要看看这个便宜皇姑心里想些什么。整个大殿瞬间陷入安静中,原本就有点点紧张的石思河内心更加忐忑不安起来,心想:陛下,我最近没做错什么啊!而且都是按你的吩咐去做的,不能出了事拿我开刀啊?!……陛下你倒是说话啊,算了,你是君,我是臣,背锅就背锅吧!
看得一清二楚的石忞差点气得站起来,她是要人背锅的人吗?她要是让人背锅,早在一开始就拿个人来吸引众人目光,自己在幕后指挥了,又岂会让一个三品宗人令给自己背锅?!
早在决定实行改革之初,她就已经做好了被部分人私下唾骂、怀恨,甚至引起骚乱被刺杀的准备,把一个不相干的人拿来做替罪羊,那不是她的风格,华朝能否起死回生全在改革,谁也阻挡不了她改革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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