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他强行装出来的做派就露出马脚来,白药的心沉下去,伸手一牵二人走远,避开众人,又问道:“君子国到底发生何事?”
苍乾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看你杀妖利索,对上人就这样放水么?我怕你后悔不及,这人给你带回来了。”
白药闻声回头,见苍乾环臂而立,促狭看着自己。疑惑道:“我为何会后悔?”
苍乾意味深长道:“你会知道的”
他身后跟着山楹,山楹手中还有一坨物件。
待那人抬起头来,白药才看清是个满嘴满脸鲜血的人——是方才那跛子。
方才这人急着逃跑,竟不辩方位朝苍乾撞过去,还未近身,猛一个跟头平地摔倒,摔得满嘴鲜血。这一下摔得太重了,他甚至爬不起来,只能捂着嘴痛苦呻吟,苍乾连个眼神都未施舍给他,直向白药走去。身后跟来的山楹主动捉了这人衣襟拎起。
云明云慧见那男人恶毒眼神,登时惊怖欲死,齐齐躲进白药怀中抓着他衣袍不敢出来,如同两只跌出巢穴的雏鸟般发颤不止。云慧再也控制不住哭出声来:“我..我们被人从城内赶出来很久了,爹和娘..护着我们,娘不见了!后来爹爹也不见了!
“大约一个月前”云明紧闭的双唇启开一条缝:“人太多了...都被赶出城,没有吃的。这时候有力气就是保命手段。一开始老弱病残不见了,后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也丢了。剩下的人欺凌女眷,有些人不堪受辱撞死,这些人就捡回尸体当作饭食。”
“娘被他们煮了..爹去救,也被一刀劈死,成了盘中餐”他双泪长流,轻声说:“我看见了..这才带着小慧逃躲,今日这个王二庆出门放水,见了我们在野地里刨草根,抓住我们就带了回来...”
阴云密布整日的穹庐,倏然一道紫电裂天,照亮人界。
白药静了半晌,忽然看着王二庆,问:“你们剩下的人如今都靠食人肉饱腹?”
“哪里来的不食烟火的臭道士!”
王二庆吐了一口血沫,伏在地上颓然笑道:“月前君子国草木俱被毒障污染,人兽吃下便要异化成筋肉外翻、口中流涎,力大无穷的怪物。谁都不想异化,可没有粮食人就活不下去,不吃人,你让我们活活饿死吗!”
他忽然神情暧昧猥琐而鄙夷:“噢,自然也有那些贱人们脱了衣裳伺候大爷们求活命的,女人和兔儿爷都有哩!”
白药目光闪动,少顷低头看云家兄妹。他将二子轻轻推开,直起身拔剑在手。破空剑啸一刹,王二庆尚未瞑目的头颅落地。
白药收剑,温声对云明云慧道:“走,带我去找你们那地方的老大,我知道有个地方一定能收留你们。而你们二人也不必再担惊受怕。”
云明见他手起剑落,已然呆住。云慧却是半点不怕他,天真问:“什么地方呀”
“凌云巅”白药答。
苍乾不知何时贴近他,伸手替他抹去下颌沾染上的一滴血珠,白药敏锐察觉他神态不对,问道:“你怎么了?”
“我方才察觉洞府被人擅闯,我得回去一趟,很快就回来。”苍乾道:“可你孤身行走,恐怕——”
“去,当时我行走大荒,你不知道还在哪个角落里”
白药眼神如冷电掠过苍乾面容,抬掌制止他,毫不留恋牵着两兄妹转身就走。
苍乾陷入沉默,手指微动,想留人的模样,最终只与山楹道:“这地方不对劲,看好他”语毕,他一转身消失在原地。
*
女夷脸色青白,望着眼前高不见天的宫殿,咬了咬牙,到底走了进去。
第30章 少年
殿门后还是门,上书“紫宫”,门前不见守卫。女夷是走到第五步的时候察觉出危险的。
雷电本该在天际云头,却转瞬被人携来此地。
紫电当空一闪,霹雳声中,暗雾当头奔来。
那瞬间,她在汗毛倒竖的震惧中,心头却掠过了一句与此刻杀机毫不相干的叹息——谁说鞭长莫及?
女夷连退数步,脚下炸开的玉砖飞溅起粉尘似的碎屑。
“...请您高抬贵手”女夷俯身长拜,语速飞快道:“我是被人追杀至此,不得不擅闯贵地!”
苍乾负手转身,立在紫宫门前。
风雷涌动掀起他一身银绣山川玄袍,女夷只看得见那黑浪般的翻飞大袖之上,男人阴鸷的目光从上而下俯瞰,钉在自己面孔上,杀意毕露。
她心头苦笑起来:难道这就是天意注定的凶多吉少,生死未卜?
“给我一个放你出去的理由,花神女夷”
女夷瞬间明白自己尚有一线生机,便欠身道:“我这里有一份用我半条命换回来的情报,或许阁下会有兴趣。”
“你扰了我的好事”东海明珠从苍乾指尖随意掷在地上,“说,若我没有兴趣,天界今日就换司花神女罢。”
“敢问您可曾于人界十月望日现身玉山?西王母镇守昆仑后无暇顾及玉山,无数妖族离开万重屏风,徘徊在玉山城外,夜色起时各自举火虎视,十月望日,整座玉山活物被屠杀一空。尸与城平。一夜后尸血尽消,滕六下界未归,我亦寻不见西王母身影。玉山如今充斥着...与您掌中如出一辙的雾气。”女夷不敢抬头,俯首破釜沉舟道:“敢问大人,此事可是你所为?”
苍乾不屑置辩,可电光火石间他敛了神情,又是玉山?
他骤然反应过来一桩十分重要的事...若山楹将所见所闻对白药悉数道来,关于黑雾,白药嘴上不问,难道就没有丝毫疑惑?
苍乾知道白药从不给旁人第二次机会。
他定一人善恶就如同定生死,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休想让他回转目光。
苍乾面容阴晴不定,一道半大少年的虚影自他身前显现。少年身形容貌俱像苍乾,唯独冷眼看人时的神态,与白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苍乾斜睨他一眼,缓声问:“你不在震乾坤里待着,倒是会躲。”
他怒道:“你知道我永远不会骗他,我若不装作消失,等他问起,你就等着我把你的老底翻出来!”
“你以为我在乎?我巴不得他知道我的身份”苍乾恶意道:“....也知道你的身份!”
“是么”少年撇撇嘴,桀骜不驯道:“我是劝你行事三思,怕你再后悔,三千年了,你找到一个又一个与他相似的人难道是闲的吃饱了没事做?”
“够了”苍乾道:“回去”
“嘁”少年扭头看女夷,叮嘱道:“不要动她,白药睡醒后要是知道你杀了他亲笔点中的花神,你就该再尝一尝镇乾坤全盛时的锋利了”
他语罢,魂飞天际,奔入层云不见。
女夷心惊胆战地盯着面前这个握着她性命之人一双深渊般的眼睛,就在方才那个刹那,她从这个男人脸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追悔。
“大人,这个理由足够您高抬贵手么!”女夷咬了咬牙,问道:“若非您所为,那就是有人假扮您身份..”
苍乾抬手道:“且慢,你知道我是谁?”
女夷道:“半月前,逍遥上神回天,带回了一个震恐上天界的消息。”
苍乾面无表情看她,女夷容光黯淡,低声道:“三千年前怒而化龙,一击撞碎十二城五楼的遮天帝君回来了。”
“我放你一条性命”
苍乾脸色冰冷,丝毫不停顿呼啸奔向君子国。女夷怔然而立,耳际听苍乾声如一线传来:“跟上,我要你做人证,此回赦免你擅闯之罪”
女夷心头大石落地,衣裙纷飞,摇身作一阵花雨,紧追而去。
*
“你没有骗我们?”
“...真的有吃的么?”
“凌云巅是什么地方!”
“我好像知道!是座仙门...可凌云巅不是已经被人屠灭了么?”
众人争先恐后一迭声凑在白药面前发问,既畏惧又贪婪,白药冷眼看着这些人,男人相较于更多,就如同云明所言,大多是孔武有力的。只有极少的女眷跟在为首之人身后,衣不蔽体,满脸麻木。
按理来说,饥荒时,最先饿死的反而些是身强力壮的。可眼前这些人残杀同类,竟还能习以为常。白药心头泛起深深地疑惑与齿冷——君子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抬手一指天际肉眼可视的群山万壑,深黑阴影渊渟岳峙在西方天幕,勾勒出万重屏风竦峙虚影。
“万重屏风一百里,你们想办法走过去,走得到那道名为凌云巅的山门前,我自然有办法救你们。”白药转眼看他们道:“你们必须相互扶持,否则半路上就会因为脱力而死,同意者现在站到我身后来。”
一个瘦弱的年轻人被推搡着率先站了出来,他不敢回头,咽了咽口水,艰涩道:“我不曾吃人肉...道长若肯搭救,在下感激不尽”
“我不同意!”凶神恶煞的粗壮汉子掀开默不作声的人群走上前,“我呸!你占尽我们还有余力的便宜,这些人也就剩下会喘气的本事。万重屏风山道崎岖险恶,还有妖怪,我凭什么为他们作嫁衣裳?!”
“你..”一中年人目眦尽裂吼道:“胡幔子,你杀我妻儿,要不是他们你是如何能..”
他猛地住口,失声痛哭。
胡幔子吐了口唾沫,一抽背上双刀,大笑道:“得了吧,孬种!你饿得快死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吃过人肉?况且你那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是咱们大家伙投出来的粮食!怎不见得你当时反对!”
夜雨瓢泼,谁能料得到这时节能下起暴雨!
白鹑忽地从钱袋内展翅飞出,大翼弥天,为白药遮风避雨,云明云慧躲在白药身后,嗫嚅声被风雨掩盖。
白药在人群外冷眼旁观。
“老子不去!谁知道你是不是说谎!”
胡幔子举起手中兵刃朝天,威胁道:“你们,谁要跟着他去,站出来!”
似是为了回应他,四下拔刀声不绝于耳,这些人如同守圈的狼,围着羊群露出恐吓的獠牙。一时间,再无人敢上前。
已站出来的那个年轻人难堪地立在雨里,神情掺着刻骨恐惧。白药望着他们,冷声道:“人不自救,旁人再伸手也无济于事。我再问一遍,愿意去凌云巅的人站出来,鹑鸟会护送你们平安到达,至于其它,你们不必担忧。”
他挑灯而立,雨湿流光,在暗夜中冷盈盈模糊一片。片刻后,人群中不少人耸动着朝这枚灯笼走近,后头稀稀落落的女人和半大少年相继钻出人堆。
两方人以白药为界,他身后约有上百人,皆是惶恐难言的委顿模样,反观对面人群,个个人高马大。
白药转头向白鹑道:“护送他们去凌云巅。”
白鹑应声,有几分暗喜:我替道长做事,那个煞神不就看不见我么?它立时尖啸一声,众人见白药所言非虚,都忙不迭跪拜道:“多谢神仙救命之恩...”
白药委婉避开他们大礼,胡幔子怒吼道:“他骗你们的,你们也敢走,给我回来!”
他与身后喽啰们提刀急欲追去,白药一人负剑而立,挡了他们去路,“这么急,是怕口粮跑了么”
“臭道士!你以为我们怕你!”胡幔子忽然口吐烈火,冲向白药,白药轻巧后跃避开。他看了看其余众人,“厌火国人?”
“哼,”胡幔子阴恻恻地笑:“你放走那群肉,就拿你来顶上,兄弟们,该用饭了!”
众人闻声齐动,这时,呆立的山楹蓦然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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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爹你听我的,我不想你再被娘误会了。
一个虚弱的双更...
第31章 画像
“你们从君子国来,可识得林壑淸?”他又问起了这个要命的问题。这些亡命徒只顾得上举刀向二人,谁能知道他心心念念的林壑淸。
可在这些人中竟真有一个犹疑答道:“林壑淸不是相国之子么?”
“什么相国...”山楹虽已忘了前事,可听过这话心头突兀起一阵钻心的酸楚,他仰面朝天,脸上的迷茫也尽数被雨水冲刷干净。山楹不愧是白药平生仅见唯一的魔物,动手之快,招式之厉,凡人难及。
他奔走于众人之间,身影如风而动。几个瞬息后,暴雨中一片人倒地,白药端详山楹背对自己的身影,忽地问道:“你记起前事了?”
“不..”山楹轻声道:“我只是时而清醒,时而茫然。你说的不错,我是被人下过一道禁令,思及关键便头痛如搅。我不知道那位大人为何和你一个人族形影不离,但我要告诉你,你应该离他远点。”
“为什么与我说这些?”白药皱眉。
山楹整了整衣冠,罡气护着怀中的书册,他抹去脸上雨水。他不鬼气森森盯着人时,面容可以看出原本俊秀的轮廓。
“跟我去长宁巷。”山楹跪地道:“我遇上道长,是阴差阳错,天意使然。方才那位大人动了杀意,我脑海深处似乎为让我有命活下去,裂开了一道旧忆的口子。我空无一物的头颅中,浮起林壑淸有冤未雪这一条比我性命更重要的箴言。”
“我记不清很多事,但我知道夫子他在屠山发生之前去过凌云巅。”他抬起头,眼眶发红,恳求道:“道长,你会帮我的,对么?”
白药霍然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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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刻钟后,君子国内城,朱雀街长宁巷。
长宁巷虽唤作长宁,可这条巷东折西构,被权贵者高啄的重重檐牙遮挡得不见天日。
不论何年何月,这条巷子永远是湿冷而阴暗的。
这里住着一群学生——宫内办太学,广纳人才,彰显人皇气度。
可寒门好歹还是曾经式微的大族,那些生来就沦落于乡野间的人家,终其一生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有人想要以一己之力改变如此国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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