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叫林壑淸。
这些消息是白药与山楹走进长宁巷后听这里的人茶余饭后说起的。白药瞧着这些百姓们。
街旁灯笼高挂,酒舍食肆鱼鳞般紧凑。白药目光发冷,盯着灯火通明处喃喃自语道:“到底是谁在说谎?”
山楹左右环顾,想要寻找些什么,他心头渗出冰水一样的寒意,“长宁巷..不是这样的。没有这样繁华。它阴惨漏雨,因地势过低缘故,下了大雨就会被泡进泥水里,与街头巷尾的便溺腌臜物一同流进居住的人家里。”
二人对视一眼,心头都觉怪异。
云明与那个王二庆分明都说城内的人被赶出去了,那这些人是什么?
山楹心绪重重掀开匾名为“闲庭”的那扇门,白药意外地多看了两眼。
这间院子并不大,十尺就能走到里间屋檐底下,四方天井割出一小片天光,仰头就能看落雪。临窗一侧栽着一株腊梅,在这冬月里已经有冷香散逸入人鼻端。
可惜那竹门帘垂下,许久不见有人去掀。窗扇上糊着的一片纸也破了个洞,风灌进去有细细呜咽声。
白药不由问道:“林壑淸到底是什么人?”
“是我的先生,”山楹答道。他抱着书,坐在腊梅树下的石凳上,眼神悠远,神情宁静,“我原本是西山最不起眼的山鬼,无名无姓,不出意外的话孤寂而生,自然也会孤寂而死。”
白药落座在他对面,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只记得...他要去访一位故友,我不知为何极力阻止,他最终还是没有听我劝告”山楹陷入沉思,艰难地从脑海中搜寻只言片语。
巷外灯火辉煌,从天井上头灌进来。却非令人心旷的暖色,反而有种令人心神不安的古怪。白药并指轻叩石桌,手指却依旧显出冷白颜色。
“照你所说,林壑淸最终不知为何而死,徒留下这些书册在你手里。”
山楹默然点头,“夫子于我有再造之恩,我要为他报仇,抛弃一切也在所不惜。”
“可为何恰才那人说林壑淸是相国之子?”白药疑道。
“这..”山楹眼底空空,“我想不起来,天亮后我去打探。今夜就请道长在寒舍小憩。”
白药颔首,“不必客气,以前行走大荒,风餐露宿是常事。”
“还有...”山楹难得迟疑道:“我月前经行玉山,血染草木,尸肉如山。一缕混沌游荡其中,不过一柱香功夫,腥肉被肃清。而与道长同行之人恰好能控混沌,绝非好相与者,他也绝非善类。魔物是贪心不足的族群,我言尽于此。”
白药狭长眉峰轻轻上扬了一下,“混沌?可苍乾那绕躯罡气乃天生携来,并无消肉蚀骨的威力,他原身为龙,心气高傲也无甚过错。还是你能拿出证据来?”
山楹微有惊讶,白药这番话回护的意思太明显,让他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山楹想了想,道:“于万物众生而言的砒霜,也许只是一人蜜糖,是我多心。”
白药敷衍地点头,与山楹别后,自寻一处趺坐运行真气。
直到更声三响时。
夜雾如吹,飘飘然不知其所止。从四面八方侵入闲庭,山楹蜷缩在床榻上,眉心皱得死紧,似在恶梦中。
他猛地睁开眼,又被一股冰凉的力量按入更深黑的睡梦中去。
白药抬手一指按在从身后暗袭来的苍乾眉间。
大雨早已歇了,外头却仍灯火不夜,苍乾的暗袭都带着舒畅笑意似地——他双臂从白药身后伸过来,又在他腰前双手交握。下巴垫进白药肩窝里,白药侧首,垂眼看他不知为何亮极的瞳仁。
腰前被箍地发疼,背抵在苍乾怀里,分明他若作龙身,再如何绞缠白药也不会觉出怪异。白药慢慢道:“夜袭非是君子所为,你要太闲,我允你化出原型在我肩头挂着。”
“可我不想”苍乾轮廓在昏暗灯火的微光中愈发分明深刻,那双眼殷殷地锁在白药端正俊秀的侧脸上。
他从后头紧紧贴着白药清瘦脊背,凑在白药耳边道:“我都听到了。你为何替我说话,你可知道我的底细,就敢信我?”
他这样说,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的愉悦。
苍乾声音低低的,奈何白药并不肯解风情,他认真地想了想,两手大约围出两掌长的形状,道:“我以前就在凌云殿养过一只狸奴,威风得要命,性子跳脱。它脾气也不好,动不动殴打师兄的大黄,气的师兄屡次三番找我评理。”
“不瞒你说,”白药半闭着眼,“为人主者,没有不护短的。我宁愿自个挨师兄的骂,也不想它受罚。虽然你只是条龙,但人在外行走久了,多少也有几分感情,莫说是你,就是白鹑,旁人言语也休想挑拨。”
苍乾心头一荡,旋即又怒由心头起:“那只畜牲还跟着你?”
白药拨开盛怒的苍乾,似是想任由他的怒火自生自灭。苍乾满腹忿然还未发作,就听见白药声音极低自语道:“原来鳞族妒意并不比羽族小。”
“我就知道...你这张嘴里说不出好话”
苍乾额角青筋一闪,大手上移至白药脸颊,恶狠狠地揉面团似地过了把手瘾。白药恼得无以复加,顿时回头睁开眼怒视苍乾,正要掀开他,苍乾已悄无声息抬掌按上他肩膀,微微抬起下颌一扬:“我宫室的擅闯者带来了,她还带着你想要的消息,你再与我拉拉扯扯,岂非耽误正事?”
白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心神,这才回头略略抬眼。
女夷方才就心生的疑惑,在看清白药那张脸时终于解开。
她失声叫道:“你..是你...!”
白药回头看苍乾,又看女夷,“姑娘认得我?”
“不...不认得”女夷脸色苍白道:“阁下面相殊异,与..与天上一位神君十分相似”
“今夜好热闹!”
门外有一人推门而入,白药与女夷一同看向来人,正是余火。
山楹推开门走出院内,默然半晌,便点头道:“今夜人都到齐了。容我为道长介绍,这位姑娘乃十二城五楼中司花神女,女夷是也。”
一时,除去苍乾生着闷气钻进白药后襟里去,三人六目俱落在女夷脸上。白药歉然起身,“御宠不严,让阁下看笑话了。既然今夜有约无约的都聚集于此”
他率先移步走向梅树下的石桌,占据西座,其余三人各自落座,女夷掌心拂过,黑白子凭空落入棋碗内。
她素手轻推,道:“以棋为疑,道长先请”
白药双目微瞑,忽而拈一黑子霹雳落至棋盘天元处:“白某为腊月十六,凌云巅,屠山之祸而来。”
女夷拈白子,轻轻落在白药黑子左侧,叹道:“昨日,万重屏风五十里,微门被灭。同日,我遭人追杀至此,慌不择路逃入大人府邸。”
山楹捏一颗黑子,落在左下星处:“神思不稳,记忆断续,唯记得玉山血海黑雾,还有为先生报仇一事。”
余火挑了颗白子,却并不落棋,只在指间把玩道:“长生术,五年前贯胸之祸,我妻受无妄之灾。后来问玄以射工虫豢养黑雾。关进虫楼中的恶蛟。”
腊梅冷香自四人头顶流淌而下,同一味沁人肺腑的香远飘数十里,绽于君子国后宫人皇御书宫中。
姬檀躬身向另一人请教道:“林太傅,司天监昨日进谏言天有异象,民心大乱,该如何治焉?”
“皆是民智未开之故,”林太傅安抚道:“陛下只要做出些人为的异象与之抗衡,便能因祸得福。”
“报——!”
门外侍卫疾步而来。
“进来”姬檀不虞皱眉:“寡人不是说入夜后非要紧事不得入内?近日各地太平,最要紧的异象正与太傅商议,又有何事?”
“陛下,”侍卫拧眉抬头,展开手中一卷画像,“今日申时初,有两名陌生面孔出现在长宁巷,并且其中一人持此画像询问百姓去向。”
“哦?这倒是稀奇事”林太傅踱步上前,一臂负于背后,另一手拈起画像当空晃了晃,他转向姬檀,笑了笑:“陛下,这画中人,不正是臣么?”
第32章 春梦
白药听了个头尾,才了悟山楹为何非要他助力不可。
山楹半是疯癫半是清醒,初见时恐怕是为连他自己都不懂得的执念,后来听白药说起凌云巅,心中已有成算,经苍乾恐吓,这才记起要寻记忆,必然要进凌云巅!
常人至凌云巅山门止步,一是因那方威慑的山石,二来更是因为其中阵法难解。若非门中人指引,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四人坐定庭中,借棋盘推演,那些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遗痕忽然就被抖落出人前。
经历截然不同,但又有相同之处——莫名其妙的丧命或者即将丧命,还有那扑朔迷离的混沌黑雾。
它就像是一只藏在真相之后的手。
白药仰头看漆黑天幕:“人求长生,神仙却遭劫杀,你们不觉得这简直就是是天道失衡么。锦山公主与我说他们国家接到的追杀令是因君子国发天下通缉令所致,可她提及的帝王却是姬檀,君子国国主原本是姬筵。怎生不过这几日,就翻天覆地了一番?”
“还有微门被人屠杀一事”女夷心有余悸道:“凌云巅之事更像是险恶曲子的前奏。紧接着微门众人死无全尸,头颅不翼而飞,惨状目不忍睹。”
连余火都不由得侧目道:“无一幸存?”
“微门...”山楹眉心愈发紧骤,脑海翻涌,剧痛如搅。他忍不住按上太阳穴。
女夷一摇头:“是时我遇上蓐收,一叶落知天下秋,草木皆是他的眼睛,若有活口,他必然会救。”
白药低头注视棋盘,一引二,二引三,黑白子错综无序纠缠如藤,他无端道:“从前人界绝无这样多的妖族,更遑论短短几日内如此多的天族下界。山楹,天亮后探得林壑淸身份,随后你和余火与我前往凌云巅。务必要快,我有一种预感...”
他指尖一枚白子落下。
好巧不巧解了围,白药取出其中五枚官子——心生不详,喃喃道:“怎么恰好就是五枚呢?”
“道长...”
白药抬眼,女夷容颜清丽无比,这张脸在白药的眼神中僵了一瞬,随后她才低声道:“这些日子,可容我与道长同行一时?”
难为她一介神仙,居然向一个人族求得庇护。白药自然明白她是想要跟着苍乾这等呼风唤雨的,也不点破,一声便应了。
“好”白药起身离席,客气道:“三位皆是天地间的灵物,我只是人身,明日再会。”
“且慢,”山楹似是看出什么,便指着西厢道:“这间空室干净无尘,可供道长可歇息”
白药罕见地没有回绝,道谢后头也不回关上门睡去。
距五更天还剩下两个时辰。
苍乾趴在白药肩头,看他脱下鞋袜争分夺秒闭上眼,窗格上泛出几乎算不上光的微明,也就比萤火稍亮。
苍乾百思不解道:“以你如今道行,不食不寝才是司空见惯,反而像你这样的才算不多见”
“我是人,”白药闭着眼答道:“人就是应该吃五谷,昼作夜息,要有足够自保的善,也要有能斩杀诸恶的恶。”
苍乾闻言,直到白药睡熟了,才缓缓道:“...你说得不错,有时候做人能得到其他族群都没有的快活。”
这话语中有一股大彻大悟的趣味,更含着一种暧昧的威胁。可惜白药听不见,也看不见。
苍乾笑了一声,拧身往白药梦里飞去了。
*
两个时辰而已,于白药而言只是寻常闭眼再睁的瞬间。人言“梦魂”二字,神魂不全的人是做不了梦的。
白药从不做梦。
就连凌云巅的血光也从未夜访过。
可今夜,从不做梦的白药竟做起梦来。
他从未见过的宫殿矗立直插向高不见顶的最高天,墨玉造就的匾额上书“紫宫”,两字古朴苍劲入木三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披盖的大袍,玄底银绣,山川日月纹路俱入衣上,间或冷光闪烁,细究时却不见了。
“这是什么怪异地方...”白药疑惑走进去。
行经过大殿,他分明不曾来过这地方,脑海却自发催促他走进紫宫深处的寝殿。
可却不见床榻。
他走进去,目光所到之处,便知晓那些用材。
鲲骨殿柱,凤羽垂帘,龙鳞磨镜。
冷玉铺地铸壁,碧髓点缀其中,殿中纯白芍药牡丹间杂,丛丛延绵向殿内深处的纱帐里。几点烛火昏光仿佛盈盈一水间,轻柔地摇曳着,填满了整座大殿。
白药眯着眼睛望去,惊异发觉那竟是人间的喜烛。
他伸手抚过墙壁,走得极慢,似在回想。
为何这处他如此熟悉?
直到他走进纱帐前,一线压抑不住的哀喘这才从纱帐里逃出来。
白药驻步,心头忽如擂鼓。
那人难以抑制的呻吟中羼了哭音,另一声更为熟悉的声音沙哑低沉,莫名令人想吞口水:“你倒是拔剑啊,额角这道口子你早上拿十世镜砸出来的,你以为我奈你不得,嗯?白药?说话啊?你不是硬气么....”
他忽而声音一狠,激的那哀声更重了,可惜这一回只叫出来半声,就被堵住了。
站在帐子外的白药忽然浑身发抖。
纱帐薄如蝉翼,能看清后头只有一方美人榻,本该是空地处俱被大团白花簇拥。
非礼勿视,可他想不看都难——他没法不看。
那是浑身赤裸的他自己。
且被同样赤身裸体的苍乾钳着双手反握在背后,他从不知脱了衣衫的苍乾能这么可怖。
他站得太近,几乎头晕目眩呆立着。
在白药颤动的眼珠里,苍乾肌肉贲起的后背刺着一整副狰狞可怖的苍龙,龙口大张,朝着自己看来。
可他的手却不这样正经悍烈,只又狠又重地拧着“白药”下巴尖转过来口舌相接,身下一柄湿淋淋如这龙一般的狰狞性器抽到“白药”双股间,又狠狠地顶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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